董佩玲端起桌上的大麦茶喝了一口,继续道:“不过虽然是无意中碰到的,我确实觉得小陈挺不错的,年轻有为、待人又温和有礼,而且还跟你是同学......刚刚我也已经替你问了,他还是单身。”
郑盈已经慢慢地收起了愧疚,像往常一样,静静地听着,却不发表任何意见。
董佩玲说完瞟了郑盈一眼,一会便深深地拧起眉。
说不通。
晚上的时候,陈修泽特意打来了电话,把白天的事又解释了一遍,郑盈不停地说着“抱歉”。
陈修泽笑着说没事,而后在要挂电话的时候又温声地问着郑盈,“有没有后悔?会觉得辛苦吗?”
一直坚持一段不被别人接受也不被别人理解的感情。
郑盈的声音很低,却能听出坚定:“没有。”
——
十一月份的一个半夜,江回刚洗完澡,正低头想要亲一下床上睡得正香的郑盈,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江回立刻拿起手机,先看了一眼床上的郑盈,而后才看向手里的手机。
来电备注着“妈妈”。
江回微微蹙了一下眉,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是轻轻地把郑盈拍醒了。
“电话。”江回轻声道,而后把电话递给迷迷糊糊醒来的郑盈,就要出去。
手却被一把抓住。
郑盈已经接通了电话,手指紧紧地缠着江回,声音还带着睡意,软哝音重,“喂,妈。”
董佩玲本来很焦急地打着电话,电话一接通,反而有些犹豫了。
“喂,盈盈,妈是不是吵醒你了?”
郑盈已经清醒了很多,一边轻轻地捏着江回的手指一边温声开口:“没有,妈。您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董佩玲因为之前生的病现在几乎从不熬夜,而且因为江回的事,都已经冷落了她好几天了。
董佩玲的声音有些不稳:“盈盈,妈现在要跟你说一件事,你先不要着急。”语气严肃又带着担忧。
郑盈停住手上的动作,慢慢坐直,“怎么了妈?”
心不知为何一下子提了起来,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江回看到郑盈变得紧张的神色,表情也有了变化,而后反手握紧郑盈的手。
董佩玲不再犹豫:“几个小时前......锦宝县发生地震了。”
“嗯?”
郑盈显然没料到、也没明白董佩玲说的这个事,疑惑出声:“锦宝县?”
那是哪里?
旁边的江回一下子看了过来,朝郑盈指了指手机,而后手指放在耳朵上。
郑盈便把手机开了免提。
“妈,那是哪里,地震严重吗?”
旁边的江回刚弯下的身体瞬间就僵硬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突然被定格,失色停滞。
郑盈抬头看到了,一不小心就叫出了声:“江回,你怎么了?”
那边电话里刚要说话的董佩玲立刻止住了声。
董佩玲没回答,郑盈却突然反应过来了,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回,而后猛地焦急地对电话里的人问道:“妈,地震严重吗,您、您知道富林村那边怎么样?”声音都是抖着的。
董佩玲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盈盈,你要有心理准备。”
听李金凤的那个亲戚说,好像地震中心就是在那里,在县城里,他们都感觉到房子在剧烈摇晃,那个山村会是什么样子根本不敢去想象。
郑盈的手一下子变得无力,手机滑落下来,掉到了床上。
电话里传出一声担忧,“盈盈......”
郑盈看了一眼惨白着脸色的江回,又捡起手机,“喂,妈......我、我知道了。”
而后便说不出话了。
江回直起身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始打电话,电话“嘟嘟”了十多秒内没接通,江回按掉后便开始去穿衣服。
郑盈从后面看到他的身体在发抖。
郑盈也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跟着穿衣服。
“你不用去。”江回的声音又沉又哑。
郑盈知道江回这是在担心她的安全,一边穿衣服一边颤抖着声音开口:“你忘了我是出生在哪的吗?”
无论关系怎么样,那边的也是她的血缘亲人,何况她怎么放心江回一个人去。
江回停顿住,深呼吸了两口气,转身抱住郑盈,似安慰又似在汲取温暖。
郑盈跟江回连夜开车往锦宝县赶。
上了高速后,郑盈第一次知道原来江回开车这么猛,速度那么快,还好现在是半夜,路上的车很少,江回虽然开的很快却也很稳。
江回漆黑的眼睛紧盯着黑暗的前方,问着郑盈:“怕吗?”
郑盈摇摇头,又赶紧出声:“不怕。”
因为开车的是他,虽然她的心跳剧烈紊乱,却真的不怕。
有一种可以跟他同生共死的感觉。
车的速度立刻变得更加的快猛,带着前面的车灯光,直破黑暗,飞窜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一直快到十一点才有时间码字,手机码又慢又累,我码到一半的时候太累了,就定了个闹钟想眯一会,结果不知道是闹钟没响还是我没醒,多睡了一会才醒
第71章
三十多个小时后,郑盈跟江回到了锦宝县。来的路上江回该吃饭吃饭, 该休息休息, 人很平静,甚至有些平静过了头。
郑盈知道江回在强撑。
锦宝县里几乎看不出来地震过的痕迹, 房屋完整,行人往来, 只是偶尔有一辆救护车“呜呜”地飞驰而过。
郑盈的神经却绷到了极点, 江回的脸上也是一片冷凝。
车子又开了半个多小时,已经到了镇上,车速慢慢降了下来。
镇上, 便能看到好多处倾斜倒塌的房屋, 废墟之前,聚着一张张神色还有些惊慌不定的面孔,从镇上通往乡村的空地上扎着几堆人, 有镇上跑出来的, 也有从村里逃命过来的。
郑盈让江回先停车,而后下车问着人。
“你好, 有没有从富林村那边过来的人?”郑盈边走边在人群里大声叫着,眼睛也在四处搜寻着。
转了一圈,没有人回应, 郑盈刚要准备转身走的时候, 突然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说话了。
“富林村的人不在这边,还要往前走好远,那个村子可惨了, 里面的房子全给震平了,地上都是大裂缝,山路都被滚下来的大石头堵上了,就那条路都通了一天,从里面抬出来好些死人,那一个个惨的哟......”妇人摇着头,说不下去了,脸上带着心有余悸。
郑盈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心慌气闷得差点要站不住。郑盈回头看了一眼车子,车里的江回微弯着背,正目视着前方,侧脸的线条紧紧绷着。
看一眼都让人觉得难过。
郑盈使劲地掐着手心,不停地深呼吸再深呼吸,而后等平复了一点才朝车子走去。
“江回,打听到了,富林村的人在前面。你放心,他们一定都会没事的。”
江回的唇色发白,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嗯”,而后发动了车子。
十多分钟后,车子停了下来,开进田地里。
路两边的田地里躺着、坐着很多人,大多数的人虽然看起来没受什么伤,但是在这儿依旧让人感到沉闷得透不过气。
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个男人正趴在白发苍苍的母亲尸体上,肩膀颤抖、双手握成拳;有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搂着怀里没了生息的孩子,哭肿了眼、神情呆滞;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缩在年轻男人的臂弯里,面容恬静地闭着眼......
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呜咽声,给这片土地全部染上了沉重、滞闷。
郑盈跟江回下了车,在人群里寻找着熟悉的面孔,耳朵是轰鸣的,双腿也直发软。
越往前面走,看到的受伤的人便越多,入眼的景象也更加触目惊心。在远处山路入口的位置还拉起了警戒线,前面停着一辆辆救护车,还能看到很多官兵在不停地进进出出。
这时,距离地震已经过去整整四十个小时了。
郑盈还要往前面走,江回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到富林村的人了。
江回立刻快步走了过去,那边的人也认出江回与郑盈了,都抬头看了过来。其中有一个妇人本来一直神情呆滞、目光无神地坐着,看到江回后猛地全身一僵,眼睛睁圆,嗓子里咕隆着,就这么过了好一会,才终于张开了口:“这是报应啊。”
这一口气出来,她终于能够哭嚎出声。
这妇人是富林村的李婶子,地震中他的丈夫、儿子全都去了,就独留了她一个人。
“这是报应啊。”李婶子还在一声声地哭嚎着。
当年口口声声说王小牛肯定躲在教室里的人,就有她,害死罗珍华与江勇成的人有她的份,所以她现在遭到报应了。
“都是我的错啊,怪我这张破嘴啊。”
李婶子“啪啪”地打着自己的嘴巴子,“当年我不该胡说八道,我不该非说人在教室,害得罗老师跑回去,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这张破嘴害了他们啊......”
李婶子哭得眼泪鼻涕全流: “可是有报应能不能冲着我来,我娃儿是无辜的啊,你把他给我还回来吧,他都要娶媳妇了啊,他都要娶媳妇了的啊!”
另一个妇人也支撑不住了,也啪了一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畜生,我是畜生啊,当年我不该心疼钱,我不该烂了心肠地不让我家男人把人送去市里医院,那可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啊,我怎么就......报应,这真是报应啊。
江回一开始微皱着眉头停着,越听神色越冷,最后只剩死一般的平静。
郑盈立刻紧紧地握住江回的手。
江回的手冷得简直像是一块冰。
郑盈赶紧侧过头问道:“你们有没有人看到江奶奶跟江景、江雪他们?”问话的同时,手上更紧地握着江回,拼命地想给他一点温暖与力量。
李婶子还在哭嚎着,神色都有疯癫了,另外几个人也都呆呆地摇着头。
郑盈问不出什么,只能拉着江回继续往前面找,心里不住地祈祷着,拼命地祈祷着。
“这不是报应。”
江回突然开口了,神色僵冷:“她以前一直想要教这里的人防震知识,可是没人听她的。”
自从罗珍华知道这儿在过去几年小震过几次过后,就宣传过让富林村的人都学一下防震知识,可是没人当回事,连村长都觉得学不学无所谓,觉得有那动脑子的功夫,人早就跑出去了。
郑盈“嗯”了一声,突然就心酸得不了。
又找了一会 ,郑盈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郑盈猛地浑身一震,立刻拉着江回快步走了过去。
真的是郑春鹂,还有......
平铺着的灰布上躺着一个人,是李向红,她的身体有些奇怪地扭转僵硬着,人已经......
郑春鹂的眼睛早就肿成了鱼泡眼,在她旁边蹲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捧着吃的、喝的往郑春鹂面前送。
郑春鹂一动不动,眼睛看着虚空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春鹂........”
伴随着这一声,郑盈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心里的难受铺天盖地而来。
郑春鹂反应慢半拍地抬起头,看看郑盈又转过来一点看看旁边的江回,怔怔半晌,眼泪突然“唰”的一下又流了出来。
郑盈立刻蹲了下来,抱住郑春鹂,侧头看着地上的李向红,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滴落。
即使她对李向红没有一丁点感情,这一刻的心也像是被挖开了一个洞,空落落的难受,很难受。
“我不明白........”
郑春鹂的声音沙哑难听,“她明明一直不喜欢我,她只喜欢春林,她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春林,白天我们还吵了一架......她眼里只看到钱,一直想把我当个货物一样卖了......”
“我不明白,明明她可以自己跑出去的,为什么要来救我,为什么最后还要回头替我挡着那根木梁子......”
郑春鹂泣不成声。
地震是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发生的,郑春鹂因为白天跟李向红吵了架,一天都没吃一口饭,李向红也骂骂咧咧了一整天。
房屋摇晃的时候郑春鹂还以为自己饿出了幻觉,还没等反应过来,然后就是房屋突然轰塌下来的巨大声响。
郑春鹂这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再想爬起来往外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房屋在摇晃着,四周轰轰响,门框也被压得变了形。
外面突然传来王菊的一声尖叫。
郑春鹂以为这次肯定是活不成了,她甚至已经闭上眼准备等死。
反正,好像她现在与死也没什么不同了。
不能嫁给自己的喜欢的人,还要像个货物一样被卖给那个自己最厌恶的人。
她真的宁愿去死。
没想到房门突然被“砰砰”地踹了起来,重重几下后,门板终于被踹开了一个洞,李向红出现在了外面。
这时晃动缓停了那么几秒,像是更大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洞门口的李向红瞪着眼、竖着眉,面目狰狞地叫骂着:“还傻愣着干什么?你就是想死也得给我死到别人家去。”
这是郑春鹂第一次被骂后不觉得委屈与气愤。
外面王菊已经拖着郑富山出了门槛。这个大半辈子都不是称职丈夫的男人,在关键时刻竟然挺直腰板、替王菊挡下了房梁上砸下来的砖瓦,大腿骨头被砸断成几节都没见嚎叫一声。
郑春鹂从门洞里钻了出来,跟着李向红往外冲,就在这时,房屋突然又剧烈晃动起来,砖瓦“砰砰地”砸着,郑春鹂摇摇晃晃摇晃地快要跑出门的时候,屋顶上的房梁子突然“咵”的一下砸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到郑春鹂的身上,这时前头的李向红突然扭过身,猛地撑了一下上面的木梁子,让郑春鹂冲了出去。
而后一瞬间,房屋全部塌陷,李向红整个人被埋进了废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