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年月日让季遥歌不由掐指算去,果然是三千年前发生之事。
她的眉宇,随着其上所载之事,越拢越深。
玄寰……
第221章 玄寰元还?
握着玉简的骨节泛出青白色,几乎要将玉简捏碎,季遥歌的心中已掀起狂风巨浪。
这份三星挂月的秘事录内详细记载了玄寰的盗宝叛阁的祸事。玄寰,为三星挂月阁上任副阁主之一,失踪之前境界已达返虚,寿元已逾五千年,这意味着他至少是八千年前的人物。返虚境界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然而这位玄寰副阁主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在三千年前突然盗取天书楼几部重要藏书与秘宝,叛阁逃走。
玉简中将被他带走的藏书书目详细列明,均是三星挂月阁连阁员权限最高的秘典,其中就包括《四十二兽谱》、《寒虚子录》、《巨幽经》、《荒宝秘炼》、《灭天神弩图样》等所有先前季遥歌为了调查蛟族与兽族覆灭所涉及的秘典,而令季遥歌最为诧异的是,玄寰还盗走了一直无法被人参透的,排在《禁录》首位的妖书《溯世》。
至此,兽族与蛟族覆灭的元凶,利用谢冷月和长夷的幕后之人,再配合这份书目,已经非常清晰地指向玄寰。
她这零落半生皆因此人而起——亲族俱亡、父死母魔、五十余年的囚禁、邪剑之身……
纵然她心境豁然,于恩怨已看得很轻,可猝然确认自己的存在不过他人局中之棋,也不禁浮恨盈胸,而此人布局伏脉千年,到底又为了什么?
季遥歌再接着往下看去。
为了追回被盗取之物,三星挂月阁的另一位副阁主幽篁受命前往追捕玄寰,不想玄寰所盗之物中有世祖秘境蜃海仙国最大的一块蜃海纱残片,他遁入残片所记之地,幽篁为追捕而随其身陷困境,在残片所记之地引发大战,同往的四名修士,无一生还,幽篁陨落,死在玄寰之手,而玄寰亦从此失踪,生卒不详。
这与她从花蓁口中所听到的故事有些许出入,他二人并非携手同入秘境,然而这和元还所提的郁离之死,却相当接近。再确切点来说,元还所提过往,前半段与花蓁所言很接近,而后半段却与三星挂月阁的记录相似。
“我们同赴秘境历炼,却谁也不曾想到竟误入虫巢,遇见蛛皇……那场历炼,同行六人,只我一人生还,其余人皆葬身蛛腹。楚隐与我死战,最后寄入我元神之中,借我之手屠噬他们,郁离……算是死于我之手。”
元还失落的声音犹在耳边。
季遥歌的指腹缓慢抚过玉简。
残片所记之地,为仙国南境,名作南岭虫谷,也是玄寰的失踪地、幽篁的陨落地。
一炷香的时间很短暂,她看完这份秘录就已所剩无几,论理她要抓紧时间才是,但她却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怔在这块玉简面前,一时间竟生出放弃查探的念头来。
以她的处事原则,断不会轻易生出这样的念头,但事涉元还,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也许不如想像中那般强悍坚韧,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她似乎可以轻而易举接受顾行知的背弃,却无法坦然面对源自元还的辜负。
这很奇怪。
作为一个被夺舍后重获生命的人,毫无疑问她拥有两段过去,一段属于白韵,一段属于季遥歌。元还从季遥歌诞生的最初,就已经出现她的生命中,虽说聚散离分,这八百多年的时光二人聚少离多,然而他却是存在得最久,也最刻骨的一个人。
他的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她的成长,同时也见证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这么多年,他们生死同历,共赴险境,除了爱情未明之外,他们的感情近乎不渝。
如果他是玄寰,那这段不离不弃的感情算什么?
他与她相伴这八百多年光阴,又算什么?
他的出现,他的存在,是不是也是一场布局已久的阴谋,可他又在图什么?他一步一步指引她成长,助她修行,于她亦有半师情分,可这又为了什么?
她有过谢冷月这样的师父,教导她是为了将打造成剑。
那么玄寰呢?他又所为何事?
是不是她的存在,也是他精心计划下的产物?
这样的想法,一旦开了头,就不可遏制地朝着可怕的方向发展下去。季遥歌面对过种种生死风浪,却从未有过如此动摇的时刻。
时间缓缓逝去,她的眼前忽然一黯,浮在半空的萤点消失,山海幻象消失,那座神秘而孤寂的世祖奇楼,也彻底消失。季遥歌落回虚空,脚下只有星路蜿蜒。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结束。
————
太初,五狱塔。
轰隆数声,峰峦震颤,一座黑塔拔地而起,引得太初门各个峰头的弟子聚观。
历经数百年,这座石塔终被元还改成巨大仙宝,腾空而起,在半空发出耀眼光芒,如同一尊神祗,掠空而去。
第五层塔室的巨大仙幕上晃过外界景象,浮云过眼,五狱塔离太初已远。元还站在满室繁复的机关控钮前,却是难得失神。多年心愿终于达成,他脸上却无喜色,双眼只是怔怔看着展在案台上的一方蜃纱。
南境虫谷。
他好像忘记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蜃海仙国、南境虫谷、世祖奇楼、溯世妖书、梵天困生……
谁才是轮回中的残象?
————
星河漫漫,路就这么一条,季遥歌无知无觉地走着,高八斗醉熏熏地飞回她袖中,嘴里叨叨着什么她也没听清,直到一声轻唤让她回神。
“遥歌?”韩星岩已经站在星途入口处等她,身边是两个傀儡侍从,正满面堆欢地一左一右恭候在侧。
季遥歌看到癸十,就想起小木头人——幽精所憩的木头傀儡,如今看来似乎与三星挂月阁的傀儡如出一辙。
心情更加恶劣了。
她不怀疑便罢,一旦心生疑窦,便觉得所有的证据,似乎都指向同一个人。
“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在书楼里看了什么?”韩星岩敏锐地捕捉到她低落的情绪,出言问道。
“没什么。”季遥歌收敛心情,对上他关切的眼神,不解道,“韩兄也出来了?怎么还留在此地?”
这问题让韩星岩抚了抚额,尴尬地回答:“这……我在等你。你不是说要请我去赤秀?”虽然主动提及去人家修炼地有些难为情,可韩星岩还是硬着头皮问出来了。
季遥歌恍然大悟,也是一脸尴尬抱歉,只双手合拾向他歉然道:“抱歉,我有些恍神,竟将这事给忘了,还请韩兄见谅。”
清亮大眼从合拾的手掌后瞥来,带着两分歉意的讨好,格外喜人,韩星岩哪里会同她计较,当下忙道:“不妨事的,是我听你说得有趣,有些心急,未曾顾及你们方便不方便。”
“方便!什么时候都方便。韩兄请吧。”季遥歌笑道,只将心事暂放。
有些事,越想越乱,她心绪不定,还是冷静冷静再查吧。
————
奇物会一结束,诸修就已从微浮圣境中散去,季遥歌在天书楼耽搁了一段时间,修士们都散得精光,两位副阁主也不再现身,只有傀儡侍将她与韩星岩送到殿外,又将小猊牵来。猊兽在微浮圣境中被照顾得很好,一见季遥歌就打了个饱嗝,约是吃了不少好东西。
她与韩星岩进来的地方不同,出去的地方自也不同,一个在松月峰,一个在西柳河,不过好在两地距离不算太远,二人约在中间位置相见,便一起离开了微浮圣境。
天光乍现,松月峰的景致虽然平平,可对比圣境幻象,却显得真实,这多少让季遥歌浮躁不安的
心绪得到些许平静。猊兽嘶吼两声,驮着她飞向与韩星岩所约之地。不过半日光景二人便又碰面,相携往赤秀飞去。
韩星岩这人毫无架子,加之十分健谈,这一路上两人天南地北聊着,倒也惬意,转眼就到赤秀。
北圣斋花里胡哨的布置早被撤下,空旷幽静的寒地满目冰色,血红巨幽便显得尤其刺眼,让韩星岩惊诧非常,得知所容之池已被元还刻下符咒束镇,如今巨幽只是赤秀的镇宗强兽,他方露出恍然表情,一时又更加期待与元还相逢的情景。
“会有机会见到他的。”季遥歌一边笑,一边引人入赤秀。
提及元还,她心头不免又是一跳。
二人说说笑笑,季遥歌才刚带着韩星岩落到赤秀峰上,一早得知她归来消息的花眠已经飞来,见到她与身边陌生男人有说有笑,不由蹙了蹙眉,悄悄将人拉到一旁低语:“你怎么又勾搭了人回家?”
季遥歌拍了他脑门一下,有些愠怒:“在说什么胡话?这位是三星挂月阁的韩星岩阁士,我请他来赤秀游玩的。”
韩星岩似乎听到几个字,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的微笑。
“我才不管你带了谁回来,我只是来告诉你,世叔回来了。”花眠回瞪季遥歌,忽然又觉“韩星岩”这个名字分外耳熟,神情一惊,“韩星岩?该不会是那位巧手天匠韩星岩吧?”
他惊讶的声音有点大,韩星岩没法再装听不到,便点头笑道:“不敢当,万华的道友们给的面子,正是韩某。”
“……”花眠顿时失声——若按他仰慕的程度排列,元还和韩星岩是并列第一,不过因为跟着元还久了,他的天秤自然倾斜,但是对韩星岩的仰慕也仍旧在。
季遥歌这到底什么媚术,怎么往家里带的,都是这样的人物?
他正惊讶,季遥歌却也同样愕然:“你说谁回来了?”
花眠便将目光从韩星岩身上转回,遥遥指着赤秀峰下某处,道:“你自己看!”
季遥歌顺其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云雾轻掩间,一座漆黑高塔若隐若现,仿佛幻觉。
“五狱塔……”季遥歌失神。那地方在当初规划建宗之时,原本就是空置出来留给元还的五狱塔,如今塔现,那人自然也……
第222章 妖书归一?
这座漆黑石塔,季遥歌只在方都内见过。她脑中闪过几个画面,未封的棺椁,终年不散的寒雾,和藏在雾色间苍白的容颜。记忆在一瞬间被拉得遥远,关于过去现在未来的猜测,让那座黑塔显得极不真实。隐隐约约的,他们似乎离这个结局越来越接近。
关于这个提前获知的结局,他们曾经有过一场对话。两个人都曾大言不惭地说过无惧无畏的话,然而事到如今,却谁也不能再坦然说一句,毫不在乎。
赤秀殿的门被人重重打开,季遥歌听得动静回神,与韩星岩一起转身。幽深的殿内走出两人,季遥歌记忆中被寒雾笼罩的苍白容颜陡然鲜活。元还着一身荼白的宽袍,几抹浅淡的墨灰在衣上勾勒渲染出素净的莲花,头发似绾未绾,叫这崖上的风一吹,飘然如仙的姿态间又透着无端而来的邪性。
三年没见,这人一回来,就给她好大的惊喜。
韩星岩还沉浸在五狱塔所带来的震撼中,让石塔飞天成为法宝,光凭这一件事,元还就足够笑傲整个三星挂月阁了,不过若再与这赤秀浮岛相比,似乎飞上天的石塔又算不得什么。从他进入北圣斋到现在,所见所闻均已大出意料,赤秀宗从实力上来说,宗门弟子并无特色,但是论及宗门机关法阵与种种奇思妙构,在万华之上,恐怕也有三星挂月阁可与之一较长短。然而三星挂月是万万年积累的底蕴,可这赤秀却是一夕之间出现在万华。
凭此作为,元还早已独占鳌头,他根本无需参加奇物会的比斗,真正强悍的人,何需去争一时高下?
元还却只看着季遥歌,眼中别无他人,半晌才扬唇而笑:“怎么?不欢迎我回来?”
季遥歌收起心思,斜飞一记白眼,是勾魂的嗔色:“回来也不打个招呼?”
“你既不肯来太初,那只能我迁就你,顺便看看你有没背着我做坏事。”元还一边笑道,目光一边从身后跟的青冠身上扫至韩星岩身上。
韩星岩见二人言语亲昵随意,季遥歌媚色大发,全然不似对着外人的模样,便已猜中来人身份,因尚未介绍,也就回以不动声色的眼神。
“做了你又能奈我何?”季遥歌不以为然,软绵绵一句话勾得元还笑出声来,她却又正色介绍起韩星岩来。
“韩仙友,久仰大名。”元还拱手淡道。
“元仙友,幸会。”韩星岩也是淡的。
二人皆是杂术之道的佼佼者,既有惺惺相惜之意,也有针锋相对的竞争,何况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已激起韩星岩的好胜之心,他的君子之风里便自然而然带上一缕不肯退让的气息。
简单的寒暄过后,季遥歌就招呼众人入内殿说话。不过元还是个淡泊的,韩星岩亦不擅长应酬交际,二人说了几句都觉无趣,季遥歌知道他们心性皆傲,都不爱与人打交道,索性先令花眠带着韩星岩到赤秀各处走走看看。此语一出,韩星岩果然眼睛一亮。季遥歌与元还便将人送到殿外,目送花眠与韩星岩飞离赤秀峰。
“他有些像你。”季遥歌遣退青冠,有感而发,话音才落就被人圈入怀中。
他这一抱,带着两分强势,神情难明:“是吗?”并非高兴的口吻。季遥歌挑挑眉,知道他不悦与人相提并论,她只是随兴笑笑。若是从前,她不争辩,他也不会主动挑起口舌之争,这次却不知为何,他不肯放过:“这才三年,你连男侍都收了,一个接一个往身边引?”
这酸得毫无掩饰,季遥歌顺势一软,对他这难得的醋劲竟很是受用,绵绵开口:“何止呢?你要是再晚些回来,我可能连男宠都不知收了几房了?”她一仰头,满脸都是“你奈我何”的表情,眉梢微扬,眼角翘勾,很是诱人,惹得元还臂力一沉,她还不知死活地逗他,“要知道我的幽精尚未大成,风流多情那不是正常吗?这花花世界……”没等说完,唇就被他噙住。
她双眸大睁,都来不及看清他的容颜,便感受到他微凉柔软的唇,心里也是一荡,先前堵心的疑虑都被吻散,骨头仿佛被抽走,身体化作水。这滋味甚是撩人,她却又暗暗生气,先前面对青冠她明明能为所欲为,却偏偏心如止水,遇着元还倒像是水和入泥一般。这气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又撒在元还身上,她狠狠咬回去。元还只觉唇瓣一疼,自己的舌被她尖尖细齿嚼着勾回她口中,他眉心微蹙,回应她的炽烈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