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歌诧异,可很快,这诧异便消散。救她那人当时既已发现煞术炼阴,自然会怀疑鬼域和萧无珩,他与啼鱼州山主有交情,会将此事告知并不奇怪。
“发生了何事?”应霜纤细黛眉一拧,人从榻上坐起,将手串按在榻上,问道。
夜珑给季遥歌使了个眼神,季遥歌上前半步作个揖,垂眸将任仲平之事细细说出,只说他当初想收她魂魄未果,害她伤重失忆,回师门后怕她记起旧事泄露秘密,所以要再次下杀手,却被白砚识破,二人联手将任仲平制服,这才从他嘴里得知关于鬼域之事。
“可惜,他也不知下符者是何人,不能断定是否萧无珩亲临啼鱼州。至于他们要找的东西,弟子与白师弟问不出来,每次一问,他就开不了口。”季遥歌没提自己知道“封咒”之事,那是高阶术法,以她的境界应当闻所未闻才对,说完一切,她又长揖到底,“弟子与白砚师弟擅自作主,设计对付任师兄,还请夫人赐罪。”
白砚也跟着长揖,垂下时眼珠子却往她那里一飘——如今这师姐真是人才,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本事,倒比他还厉害。
应霜没发话,一时间殿内陷入沉默,直到季遥歌看到湖水蓝的翘头履出现在眼前,才知应霜已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身边,她抬头,撞入一双温柔的眼,有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暖意。
“你说任仲平当初向你施煞术,据我所知,炼阴术可抽人魂魄,我倒是好奇,你为何会是失忆而归?”应霜的语气温和无比,轻轻悠悠,入耳至心。
季遥歌心头微凛,却是如临大敌,她面色如常,定定看着应霜的眼,道:“回夫人,弟子也想不明白,到现在回忆还很混乱,只隐约记得,似乎有股极其强大的威压突然涌来,我猜任师兄应该是被那股威压吓到,放弃了继续施术,我的魂魄才得以保存,不过到底受了伤,所以记不清事。”
“强大的威压?”
“嗯,非常非常强悍,比……”季遥歌目光更加茫然,说话也不加思考,“比夫人还厉害。”
这要失礼的话却没让应霜动怒,她反倒一声轻笑,道:“是了,你就是被元仙尊无意间救下的小丫头,倒是有些造化。”
“元仙尊?”夜珑与月宵同时疑道。
“山主之友,仙界大能。鬼域之事就是他第一个发现的,他言及当时正好撞见她遇难,所以施了援手,倒是她的一场造化。”应霜笑道,目光中的温柔却一扫而空,只留清冷平表。
季遥歌背后却一片湿凉,应霜刚才不动声色地向她施了媚术,幸而她不受影响,还能装上一装,在听到夜珑提及他们早已知道鬼域之事时就想到救她那人,所以改了说辞,倒刚好借他之口去了应霜的疑心。
也得亏那人同样没说实话,不曾言及她被夺舍之事。
到如今,她也只知他的姓。姓元,来自太初门,她的师尊谢冷月曾亲自求上门的大能者……
忽然间,她心里闪过一个名字。
元还?
太初门的长老,五狱塔的主人。
若是从前她遇见了,还得乖乖喊上一声。
元师叔。
“你背上的伤是如何来的?”应霜问完季遥歌,又问白砚。
白砚忙道:“我与师姐对付任仲平时发现一旁有人窥探,所以追了出去,这是被窥探者所伤,那两个窥探者很奇怪,煞白的脸,食尸。”她装,他也装。
应霜这次没再施媚术,只是仔细查看白砚背上伤口,倒是夜珑开口:“那两个人我有印象,前天就有弟子来报,说他们在山门外鬼鬼祟祟与任仲平暗中接触,我派人去查时却又不见了踪迹。”
“这是阴尸爪,也是鬼域之物。”应霜却蹙眉不解,“可阴尸乃是鬼域以北地阳宗的不传之功,萧无珩的天枭宗和地阳宗分南北割据鬼域,如今势成水火,怎么会突然都出现在这里?”
季遥歌不作声,暗暗思忖。看来百里晴不仅和鬼域有联系,更与地阳宗有些瓜葛。
应霜问完话,望向夜珑:“夜珑,你怎么看?”
夜珑抱拳:“师父,弟子觉得当务之急是将此事通知山主并各山门主,若真是鬼域与萧无珩前来,恐怕非我一门之力可抗。至于季师妹与白师弟,弟子认为他们所言不虚……”说话间她看着季遥歌,眼里有丝歉意,“弟子先前借授舞之由,已经试探过她的身体与修为,并无异状。”
月宵挑了挑眉,小声哼了哼。季遥歌心内洞明——夜珑对自己早有怀疑。
应霜又是一笑:“你不说我倒忘了,遥歌,听闻你前日跳仙魔舞竟跳到十二象的境界?”
“是夜珑师姐教得好。”季遥歌忙道。
“你不必害怕,比起修为,此舞更讲求悟性,你领悟得快,能跳出仙魔粗象,并不奇怪,只是可惜了,你的身体……”应霜轻抚季遥歌的头,年轻的面容上竟有几分慈爱,“你们二人此番也算立了大功,可有要求之物?”
白砚闻言欣喜非常,偷偷看了看季遥歌,季遥歌缓慢点头,他方道:“多谢夫人,弟子厚颜,想求颗通天丸。”
通天丸虽稀罕,可对应霜来说,已无用处,收在藏玲阁内不过也是用来赏赐门人,此时她也不问缘由,走回榻上坐下,道了句:“好。”又问季遥歌,“遥歌呢?”思及她难以修行,丹药法宝都用不上,应霜很快又道,“你舞跳得好,要不你跟着月宵,过两个月的双修结会,由你领舞,可好?”
月宵才要反驳,季遥歌却已主动开口:“遥歌不才,修为总是上不去,但也不敢懈怠,每日苦炼,近日觉得心境有些松动,想求夫人准遥歌暂卸门内一应事务,让遥歌潜心修行一段时日,也许……会有突破。”
任仲平已疯,百里晴近期恐怕也不敢前来,而萧无珩之事已交由门派处理,她眼下正是心无旁鹜修行之时。
若是顺利,两个月时间,她就可以筑基。
第24章 赌石
应霜虽诧异,但仍应允了季遥歌的请求。季遥歌借机辞去在门派内的一应事务,也不再回藏玲阁。对她而言最大的危机已暂时过去,正是她全心修炼的最佳时机。
“真要闭关?”白砚摩挲着手里装通天丸的紫晶瓶,挑眉问刚交接完从藏玲阁里出来的季遥歌。
季遥歌嗅到他身上飘来的酒味,男人的眼里有些许血丝,瞳孔却晶亮如昔。
“嗯。”她应了声,问他,“你喝酒了?”昨日从应霜那里出来后,他就独自沉默离开,直到今日午时,才到藏玲阁领通天丸。
白砚不答,只伸个懒腰后旋身凑到她身边,手往她肩上一揽,仍是旧日风流浪荡的模样:“师姐闭关带上我呗。”
季遥歌斜睨他的爪子,不语,他嬉皮笑脸地松手,道:“不好意思,习惯了,改不过来。”
“你别高兴得太早,通天丸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你的经脉已经受损,若你还想安安稳稳地修炼下去,就不能再以药物提升修为,好好的先从锻体基本功重头练起才是正经。”季遥歌这才发话。
白砚跟着她往回走,满脸的不以为意:“那得多慢。”
“修仙本就是漫长过程,以你的资质,就算慢点,要修到结丹不成问题,何必急于一时?”不知不觉,季遥歌似乎又变成从前的大师姐。
“我当然急。我怕我千辛万苦练上去,可是那个让我费尽心机修练的人却不在了。”白砚舔舔唇,狭长的眸闭得只剩下一丝缝儿。
“哦?”季遥歌转头看他。
“有机会我再说给师姐听。”白砚却不多谈。
季遥歌不勉强,每个人都有不可说的过去,她有,他也有。
“你现在闭关的话,可赶不上双修斗法会了。这次其他几山的道友们都会前来,可不同往年。”白砚到她身前,倒退着走路,背半弯,个头与她齐平,诱惑道。
“没兴趣。”季遥歌目不斜视,径直往前。
赤秀宫的双修斗法会,每十年一次,不仅仅是同门间挑选合适的道侣,还是门中的斗法会,法会上的胜者能得到门中秘宝,亦或是被应霜挑为入幕之宾,这在资源匮乏的双霞谷来说,可是件盛事,尤其今年有其他几个门派应邀前来,肯定更加热闹。
但这些对季遥歌而言,都没意义,她只想先提升境界。倒是另有一事,她更为关注。
“近日我想去趟鹿儿沟,你可识路?”
鹿儿沟就是啼鱼州内的修仙市集所在地,季遥歌琢磨着闭关前要采买些东西好让自己的筑基万无一失。
“识路!师姐想去修仙市集?我带你去。”
白砚一口应下。
————
二人说走就走,第二日一大早就出发。
白砚不知从何处弄了柄半旧的飞剑来,站在双霞谷里兴致盎然地摆弄着。季遥歌看着飞在半空的残破飞剑,狐疑道:“真的没问题?”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白砚眨下右眼,潇洒地跳到飞剑上,御剑在半空绕了一小圈,最后停在她面前,伸手,“师姐上来!”
季遥歌瞧那剑不大稳当,不过白砚却是自信满满,到底没说什么,脚尖点地,拉着白砚的手跳到飞剑后面站好。飞剑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狠狠往下一沉,季遥歌忍不住抓住白砚后背的衣裳:“你确定没事?”
她不想自己没被百里晴杀死,最后却从飞剑上掉下去摔死。
太丢脸。
“没事,有我呢。”白砚信誓旦旦,不待她多问就掐诀御剑。
飞剑摇摇晃晃腾空,在高空中悬了片刻,突然却“咻”地一声窜出去,把白砚和季遥歌都吓了一跳。风自耳畔呼啸而过,灌入唇鼻,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在最初的慌乱过后,白砚似乎掌握了技巧,飞剑稳定许多,白砚有些得意,瞧着紧紧缠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笑道:“我瞧师姐过去修为不错的模样,难道还怕高?”
季遥歌老脸一烫:“我不是怕高,是怕被你摔死。”没办法,谁让她修为不够,无法驭剑。
白砚对她的靠近很是受用,唇角都要扬到天上,转头想要再戏谑两句,却正撞上她的额头。凉凉的唇扫过光洁的额,两人都是一愣,还没回过神来,飞剑却猛然坠下,宛如失控。
“混蛋,你给我好好御剑!”季遥歌无奈,一手圈紧他,一手狠狠掐他手臂,“凝神静心,气贯六方,意随剑行!”
她说的都是御剑术的口诀,白砚心领神会,总算收心认真御剑。
剑在半空一通乱转,擦着山棱飞过,总算再度稳当,白砚讪笑着御剑再度飞至高空,这回不敢再走神。白雾缈缈飘过,重峦层叠如浪,在腿下一波一波掠过,转眼就到鹿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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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儿沟的仙集半年一开,一开半月,季遥歌他们来得晚了,还有两天这仙集就要闭市,在这里摆摊儿的修士已经走了一大半,好东西也早被售卖一空,只剩下品质低劣亦或真假难辨的东西。
“这时间来刚好,可以捡漏。”白砚倒是乐观,背着他那柄破飞剑招摇过市。
这仙集简陋,前来摆摊的修士不过一块毡布席地,要售卖的物件散乱地摆在前边,甭管多贵重多好的宝贝,就这么一摆,身价都跌了不少。因为临近闭市,摊子少了许多,路也宽敞不少,看到来了新的顾客,急于售卖的修士抛了身份面子,一拥而来,将白砚和季遥歌围在中间。
“道友,我家的丹药不错,虽然品阶不高,不过精纯,要来看看吗?我瞧道友面善,给你个优惠?”
“姑娘,我这有上好的修颜粉,还云霞衣,这马上要收市了,我半价抛售,来试试呗?”
……
白砚和季遥歌艰难地挤开簇拥他们的生意人,寻了处空档也掏出块毡布铺地,将上回从任仲平身上弄到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那些人见他们也是来抢生意的,顿是一哄而散。
帮着白砚把东西摆好,季遥歌起身环顾四周。
“师姐想出去逛逛?”白砚看穿她。
“嗯。”季遥歌点头。
“你去吧,这里交给我。”白砚盘膝坐在毡布后面,装出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来吸引客人。
季遥歌见他这副作派,知他常来此地,便不多言,踱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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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儿沟的东西卖得很杂,季遥歌独自逛了小半圈,并没看到什么要买的,闪身进了旁边的小林子,在暗处将玉管打开。金光一窜,玉管已空,高八斗也不知窜到哪里,无影无踪。
前日她就将任仲平那几本功法册子扔给高八斗了,奈何这虫子见多识广,那两本册子他已阅过,吸不到灵元,还憋着一肚子火,如今季遥歌带他来此地,也是存着弥补的心。刚上粗略扫过,这鹿儿沟上卖功法册子的不少,高八斗应该能寻到几本没看过的。
就算不是高阶功法灵元稀少,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放出高八斗后,季遥歌又回到市集上,继续闲逛。吆喝声不时响起,讨价还价的争论你来我往,平时高高在上的修士们为了三五灵石的差价说得口干舌躁、面红耳赤,全然是市井小民锱铢必较的作派,然而在这资源匮乏之地,修行本就不易,再多的计较,也都为了挣扎修仙。她生于优渥,是福,他们争于市井,是运,仙道万千,没有哪条是一往无前的。
“姑娘,要不要看看我家的武器?这柄破霞剑,最适合姑娘家使用了。”
走了几步,季遥歌就被个满面红光的胖修拦下,胖修自称“老童”,手里拿着柄三指宽的长剑递给季遥歌看。那剑轻薄,剑刃锋锐,剑身呈霞色,正中却有一道电纹,故号“破霞”,看着倒不失为一柄好剑。
季遥歌想起白砚那破剑,再想想自己筑基后确实也要寻柄合适的剑,便问他:“这剑怎么卖?”
“姑娘有眼光!这破霞剑是我的镇摊之宝,由荒波金所铸,轻巧却锋锐,你听……”他轻弹剑身,破霞剑发出一声细长剑鸣,“动听吧?这可是有灵之剑,只要姑娘道行上去,与剑心意相通,便能修出剑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