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下火道营造图,不解地看着玄寰。
“仙魔混战结束后,不到千年,仙魔战事再起,前后五百余年,最终以冥沙海为界,分了凡间仙界鬼域,所有魔修鬼修被驱逐入内,修士聚万华修仙界修炼,衍州成为凡人都城。剑村始成剑城,花家之剑名闻天下,将要迎来三星挂月阁的觊觎。”
玄寰仍在说着,一万两千年间万华的巨大变迁在他口中化作一段段简明扼要的话语,听得花喜目瞪口呆。花喜攥紧火道图,面对巨大的信息,已无从追问,只浑噩道:“为何?”三星挂月阁的威名在这时已显,虽然仍旧神秘,但地位同样超凡,能进入三星挂月对花喜而言是无上荣耀。
“三星挂月阁很危险。如果你有机会,可以尝试了解,我想以你的聪明定能发现端倪,在此之前,我们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不要靠近三星挂月,起码在你对他有一定了解前,不要轻易靠近三星挂月阁,也不要贸然去查三星挂阁。”季遥歌接下玄寰的话道,她已有些明白玄寰为何要说这些。
他在变相告诉花喜他们的来历——来自一万两千年后的万华,这匪夷所思的来历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唯独以这一万两千年的世事变迁去证明他们的来历,也让花喜相信三星挂月是危险的存在。他们不能直说,也不能让花喜去查,更不能真的告诉花喜天书妖楼的真相,那会给现在的花喜带去致命打击,他们只能这样警示于他。
花喜又何等聪明?花家一万两千年才出了这么个人物,后世子孙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听玄寰提及未来数千年的万华演变,他心念一动,心中便有个模模糊糊的答案,只不过很快被他抛开,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玄寰也不要他马上明白他们的来历,他又取出一方玉简交给花喜:“拿着。”
“这是?”花喜探看玉简内容,面色微变,“聚星十三斗?兽脉图?”
前者是仙宝重器的设计图,后者却是张奇怪的舆图。那聚星十三斗的图纸,花喜只看两眼,就知是件繁复且十分难造的宝器。
“如果有一天,你愿意相信我和她的话,就命人秘造此宝,再按此图上所标记的内容在万华暗中查探。切记行事机秘,只能交给你完全信任的人,此外,便是你花家族人也不可尽信。也许有一天,这东西能救你们花家后人一命。”玄寰没有透露太多,看着花喜懵懂接下那玉简,他缓了缓才又道。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二人的出现,若有人来此问起,还望花兄弟守口如瓶,不能泄露分毫。”
“这没问题,我会交代下去,不让剑村人泄露半句二位之事。”花喜满口答应。
玄寰却似笑非笑:“我只要花兄弟答应我就可以。”
“一定。”花喜拱手。
“那便准备准备,将你要带往方都之物送到我的塔中来,明日一早启程。”
————
与花喜议定后,玄寰便与季遥歌又坐上小猊的背,往五狱塔飞回。
“不高兴?”玄寰的头轻轻靠在季遥歌肩头,淡淡开口。
季遥歌头也不回道:“非去方都不可吗?从到这里开始,你就已经在盘算此事了,为何不与我说?”
记载聚星十三斗与兽脉图的玉简,是来剑村这一个多月里他才完成的,那时她以为他只埋首于火道之事,玉简里记载的也是关于火道的东西,但听他适才与花喜的对话,她方知玉简中所载这物,是她听也没听过的东西。
“想和你在这里过几天没有负担的清净日子,虽然只有月余时间,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欢喜一回。”他闭上眼道。
天色已晚,星斗满天,妙昆山送来的风不再灼热,带着白天没有凉意,拂过她脸颊。
“你不想让三星挂月的人发现我们的存在?可剑村人口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保不得有一两个人漏出口风去。”季遥歌忽然便不想与他争执。
“没关系,我有忘忧蛊。”玄寰摊开掌,掌中生中一朵蓝色莲花,莲花顷刻间化作无数萤虫散去,“今晚他们会有一个好梦,过了今晚,除了花喜,没人会再记得我们。小蛟,喜欢这里的平静吗?”
“喜欢的。”她回她。
“那好,等这些破事解决后,我带你星河瀚海遨游,我们一边修炼,一边游历。”
“星河瀚海?你的口气真大……”季遥歌喃喃着转头,唇瓣点上他的唇。
凉丝丝的唇,清冽的气息,尝起来温柔动人,他眼睛半睁,有些似睡非睡的迷茫,又没了先前的强势,只是笑着,吻着,而后闭眼。
揽在她腰上的手轻轻一落,这个吻吻到一半,他睡去。
气息全无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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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村这一夜,静得连虫兽的声音都没有响起过,只有呼啦风声。星沉月落,晨曦微明,阳光透过五狱塔的小窗洒进来,在地上落下大块斑影。四周的灯火无一丝晃动,沉睡的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眼。
“醒了?”季遥歌坐塔室中央,看着枕在自己腿上满脸恍惚的男人。
“我睡着了?”玄寰刚睡醒似的,眼里都是茫然,脸上是孩子似的迷糊,全无往昔精明。
“嗯。”季遥歌点头,伸手捋开他颊边散乱的发丝。
“哦。”他动作很慢地坐起来,打量小小塔室,似乎费了点劲才想起这是哪里。
摆放他魂灯的塔室,而今只剩五盏灯还亮着。
“我好像……变得有点笨。”他盯着灯片刻,才对季遥歌开口,眉心鼻根皱着,像极了遇到棘手问题的苦恼孩子。
反应变慢了,脑袋也有些沉重,似乎睡不够般。
可修士几时需要睡眠了?何况他还是一个死人。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两人心知肚明,却没人点破。
“笨点好,省得天天和我使心思。”季遥歌将搭在他腰上的披风转而披在他背上。
他笑笑,清醒了一点:“我睡了多久?有没耽误正事?”
“没有。花喜已经将要带去方都的东西送到塔里,天亮了,他马上就到,我们该动身了。”季遥歌将被他压出皱褶的裙子拉平,扶着他站起。
玄寰点点头,脸上迷茫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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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蛊在天亮时分化作残梦消逝,在剑村彻底醒来前,五狱塔冲入云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留下痕迹。
村子喧声渐起,一万两千年前的人醒来,仍是普通而忙碌的一天。正午时,村外来了客人,自报家门源自三星挂月阁,果然问及近日村中之事。关于五狱塔与玄寰二人之事,像被从记忆中抹去般,无人再记得他们,也无人再记得他们曾在剑村中度过的这三十余天时光。
花喜在最初对五狱塔这大家伙的震撼过后,很快就恢复冷静,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怀疑和玄寰闹僵,而是搭上这座塔。五狱塔的速度极快,从妙昆山到方都原本需要要十日路途,如今被压缩在三日之内。
赶路的时间里,三人都没闲着,玄寰亲自操纵五狱塔,花喜拿出方都和衍州的舆图与季遥歌讨论战事。看过舆图,季遥歌方知,一万两千年前的方都,远比她见过的要大。
方都虽是一个都城,可城外依附的城镇村落却不知凡几,从舆图来看,这已近乎一个小国的大小。叶棠给花喜发来的消息在两天之前,只是一个告急的消息,想来知道剑村情况,并没打算要花喜前往支援,所以消息也语焉不详,过后便失了联系,如今花喜也不知道方都面临怎样境地。
剑村眼下只是隐于妙昆山下的小村落,羽翼未丰暂没被人觊觎,在这场混战中并不打眼,花喜还年轻,于大局的把握自然比不上季遥歌,在看过此前他所接获的几封战报之后,季遥歌已经蹙紧眉头。很明显,叶棠发来的消息已经隐瞒了许多更为艰险的东西,花喜看不出,但季遥歌却仍旧从那字里行间嗅出一丝绝望的味道。
如今叶棠失联两天,更加证明方都处境不妙。
方都四周的村镇大多以凡人为主,所有防御都靠方城内的修士,而这点数量的修士,根本无法守护这么大片土地。若是放弃附近村落集中起来守护方都,那兴许有拖延的可能,但若方都城主仁厚,不愿见附近百姓生灵涂炭,那么这批修士力量将被分散,反而会很快失守,将方都致于死地。
可偏偏她从花喜口中得知,方都的城主,叶棠的父亲叶浩云,恰恰是个仁善之主。
数以万计的魔修攻来,两天前已经到方都百里之外的地方,那么按魔修的速度,这两天……
“什么?!你说魔修大军可能已经攻到方都之外?”
听到季遥歌的估测,花喜脸色顿白。
季遥歌的估计并没出错,就这数日光景,魔修大军确实攻打到方都之外,困城两天之后,大军临城。方都守军与之殊死一战,叶浩云站在城墙亲自督战,叶棠为帅,正值生死关头。
城墙的阙楼内爆发一场争执。
“何素,速护叶棠离开方都,城主府的传送法阵尚可支撑两次传送。”
“父亲?!”叶棠惊问,“为何?”
“阿棠,你莫以为瞒着为父,为父便不知道,你腹中已怀有花家小子的骨肉,足两个月了。方都眼看将破,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
第264章 破局
时已盛夏,烈日当空,天上一点云丝不见,碧空湛蓝如洗,日光苍白灼热,照得地面的草木蔫了叶儿。一年之中最热的三伏天,大地如被放在日光下炙烤,石头似都要冒烟,可方都城墙外却被大片阴影笼罩着,天上乌泱泱飞着一批修士与猛禽,石棱火雨交错而落,砸向方都的城墙,巨大魔鹰俯冲而下,利爪撕向城墙上站的人,尖厉的鸣叫回旋在方都上空。
城墙前是嘶吼而来的士兵,被身后修士驱作肉墙,前仆后继地攻向城门,爬上城墙,后方的修士悬浮半空,挂着狞笑,不住地往城墙处施放术法。方都城墙上架设了无数符箓弩/机,同样的,凡人士兵与修士共战,同时抵御外面来势汹汹的魔修大军。
法宝、法术、符箓的光芒一阵阵闪起,虹霓般的色彩被血腥染透,城墙上不断有人被打中跌落,沦为妖兽口中之食,城墙已岌岌可危,城门将破,唯有方都内城的上古法阵还在死死撑着——那法阵不知何人所建,何时所建,在这里已存在了数万年,抵御过不知多少次战争,如今浩瀚仙威已减,已撑不过三日。
方都被破只是时间问题。
阙楼内的争执并没争论出结果,却被一支穿破法阵的利箭打断。
嗖——
破空声响起,邪气所化的利箭如疾电掠来,直往叶浩云眉间。这箭来得猝不及防,饶是叶棠反应迅速,震剑发出剑气抵挡,却终是不及,只让那一箭偏了方向。
“唔。”叶浩云闷哼一声。
“父亲!”
“城主!”
底下已响起一片惊叫声,那箭却是没入叶浩云左胸,刹时化作一股黑水腐蚀入肌肉。阙楼内的人尽皆变色,一为叶浩云之伤,二为方都法阵急忧。这箭已然穿透护城大阵,那意味着法阵力量将失。
“我没事。”叶浩云虽有些年纪,模样仍旧英武,他捂了捂胸,两道浓眉紧紧蹙起,很快咬牙站起,状似无事般安慰众人。
“哈哈哈——”城外传来粗沉笑声,如雷似鼓,震得人耳中生疼,“叶浩云你个缩头老龟,躲在城里也没用,不如出来与老子痛快一战,敢是不敢?若是不出,这城迟早被老子攻破,到时候老子就拿你城里的人祭旗!”
“可恶!范炎他欺人太甚。”叶棠扶住父亲,柳眉倒竖。
叶浩云却凌空一抓,把挂在墙上的长刀抓入手中,推开叶棠沉喝:“带阿棠走!”护城大阵眼见将破,大军入城,无人能逃,他能争一时便争一时。
“激将之法,城主,将军,不要受他影响。”何素急道。
叶棠沉了沉气,忽化出一段藤蔓将叶浩云缠回,自己却化作一道疾光先一步掠出阙楼,只抛来两句话:“叶家女儿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父亲,我替你应战!”
————
城外战事正值最惨烈时分,远处的村镇浓烟滚滚,已被尽数攻破,前往支援的修士大军都已全部陨落。这场攻城战的魔修将领范炎,其境界已至合心后期,是个手段残暴之辈,用凡人肉躯作盾攻城。而被其奴役的凡人皆是方都外几座村镇里被俘的士兵与百姓,一批批上来,再一批批死去,看得叶棠双眸赤红,恨不得将范炎大卸八块。
轰——
山峦般的阴山鬼被范炎召出,乌青牛角,血眼利齿,披鳞甲如刃,爪似锋钩,踏着满地尸体撞向城门,范炎仰天长笑,不妨天际掠来一道红影,凌厉剑气随之袭来,他眼一眯,啐了一口嘲道:“老子不敢出来,却派女儿出来,叶云浩这个孬种。”
“杀你不必我父亲亲自出手!”娇叱声响起,剑气随之攻到范炎身前。
范炎不以为意抬手一抓,便抓来两个百姓打扮的凡人挡在身前,叶棠一惊,收剑回落,耳畔只闻范炎嘲笑声,她怒极横剑劈下,在天中幻开一道剑屏,右手祭出法宝扔进地里,只闻“咄咄咄”几声,地上棘刺破土,一路刺向范炎,范炎扔下手上凡人,狞笑着以掌作钩,竟将棘刺从土里生生抓起来,化成刺鞭挥向叶棠。叶棠再度震剑,胸前剑屏化作无上剑气朝着范炎暴冲而去,扫得四周草木断裂,砂石齐飞,范炎却只“哼”了声,双手掐诀,在身前施下一道暗光,与叶棠的剑气僵峙。叶棠全力施法,正斗得忘我,忽然察觉身后杀气来袭,神识放出,只见身后两道黑爪朝她背心抓来,她心中一惊,撤去剑力躲避,那厢范炎正趁此机震掌而出,一掌印在她肩头。
“咳。”叶棠被范炎之掌震飞,似断线风筝遥遥而坠,那两道黑爪却仍如影随形,朝她抓去。
她闭上眼,手下意识护住小腹,心里一片灰败,唇角露了丝苦笑。
电光火石间,意料中的痛苦并没发生,她只闻得一声熟悉叫唤,疑似梦中。
“阿棠!”又是一声叫唤。
她睁眼,发现自己被人接入怀中,而那人正是日思夜想的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