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必需诱使明御离开临星阁,亦或是他们见到明御。
故而此行,季遥歌原想自己会被带入临星阁,就算见不到明御,至少也能探入阁中,却不想,她被带到了大淮宫的慕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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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西丹的皇宫,毫无疑问,大淮的皇城才是真正的天下至尊之处。皇城位东,名作“东莱”,意为东淮蓬莱,始建于郅雍,历经千年扩改,如今规模浩大,气势恢宏,其中锦秀繁华、匠心独造,又与仙家不同。
即便季遥歌看过无相剑宗之巍峨肃穆,也要为这人间至尊叹一声好。
慕仙台建在皇城正南,台高七丈,四面有云纹石阶为引,台上以玉石铺就,四周立有飞仙石像,正中有三层莲座。大淮修道盛行,这是帝王打座静思,参悟天地之处,亦是行祭天礼或接待修士之地。
季遥歌被锁魂链缠着,缓降慕仙台上,大淮的皇帝乔庆云正站在一尊飞仙象下仰头凝望。从背影来看,这个已经在位二十三年的帝王仍旧挺拔清隽,没有丝毫衰老的颓式。他未着帝王常服,身上只是件白底银海金鹤的广袖长袍,长发半绾,袖管、衣袂与长发皆被风吹向一侧,隐约呈现出男人瘦削的身形。
“陛下,季遥歌已带到。”三个修士齐齐揖首,其中一人道。
乔庆云未转身,只是抬手抚过飞仙像的脸庞。
季遥歌四下点了点,飞仙像共有五尊,形态不同,每一尊都极尽妖娆妩媚,似仙似妖,倒有几分像仙魔舞中幻像。
“这是临星阁的仇人,带来给朕做什么?”他声音温润,似带笑意,听起来悦耳非常。
凭音观人,这似乎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但这个词绝未被用来形容过这位帝王。在人间一百年,季遥歌已经关注了这位帝君很久,从少年时期起,乔庆云就不是个温润的男人,他弑兄夺位,本就是野心勃发之人,又好战暴戾,为成就帝王功业不惜大兴战事长达二十多年,至民生凋敝,怨声载道。加之其铁血手腕,刚愎自用,实非仁善之君。
就如同明御是她的敌人般,乔庆云将是白斐的此生最大的敌人。她能帮白斐的,只有除去明御,至于凡人之战,她不能干涉。
“阁主言,此人乃是白斐之师,跟随白斐多年,在白斐军中地位非常,或者能从她口中得到赤啸军秘要,是杀是留,留待陛下见过再作决定,可送入黑狱,不必送到临星阁中。”修士答道,他语中所提及的阁主,却不是明御,而是如今临星阁的主事者,明御大儿子明离。
乔庆云的指尖自飞仙像的唇瓣抚过,只道:“堂堂男儿,却拜一介女流为师,白斐之能,看来也不过尔尔,运气好罢了。”说着他倾身,往飞仙像吻去,唇瓣摩挲而过,那动作分明温柔留恋,可用在石像,却让观者无不心生异样,他却不以为意,只朝石像呢喃,“女人就该乖乖让男人宠爱才对,风吹日晒的多可惜,你说对吗?”
语毕,他方转身。
广袖轻挥,站在季遥歌身前的两个修士让开,季遥歌的模样撞入眼中,乔庆云瞳孔骤然一缩,脑海乍空。
季遥歌在他转身那一刻,做了决定。
媚骨既是无双,她却从未真正试过。以一个帝君之尊,他有这个资格,接受她的,媚骨魂术。
以魂媚人,便是天下无双之术。媚骨诀,噬骨而修,成就的是无上心术——人间百年,噬遍凡尘灵骨,经七情六欲锤打,她万相已成,媚魂初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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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蒙着她的双眼?”乔庆云的声音不知不觉浮现一丝微颤,是亢奋的征兆。他生了张儒俊的脸庞,许是保养得当,脸上一丝皱纹俱无,看着才三十岁上下,不如白斐俊美,却比他更俱气势,像个正值盛年的英挺帝王,只是眉宇间几分戾气隐隐浮现,不止有损儒俊之气,也把这身修士衣袍所带来的仙气破坏怠尽。
“陛下,此女擅长媚惑之术,震海仙君就折在她的妖法手里,故阁主特命吾等小心她的眼,故才蒙其双眸。”明家的修士回道。
是的,季遥歌被带到慕仙台时,以青布蒙眼。青布之隔于她无碍,所以她看得到乔庆云,乔庆云却看不到她全容。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她的媚术,却不知媚魂万相,惑在魂骨,不在皮相。除非对方五感俱失,听不到看不见闻不得触不着尝不到,是个活死人,否则她多的是办法迷惑对方。
就像现在。
高台风大,刮起衣袍如舞,只有季遥歌被银链所缚,衣裳不起,缠出一身玲珑妖娆,并无受制于人的狼狈,却有几分妖性,脑后半散的细辫更在风中舞动似蛇,凭添邪气,可被蒙着双眸的脸庞却又凛然不可犯,淡樱色的菱唇紧抿,露在青布下的半张脸神秘难测——
亦正亦邪,似妖似仙,在禁与纵之间,有了极其微妙的融和。
就像,这慕仙台上的飞仙石像。
那青布的存在,让她有了更加致命的吸引力。
乔庆云克制再三,才忍住没有亲手揭开她眼上青布,虽然他很想,但仅存的一点理智和危机感告诉他,那道青布取不得,若是取下,他必无法逃脱。
“陛下怕我?”菱唇微动,季遥歌开口。
语气懒媚,像勾魂的爪。
“此话怎讲?”乔庆云目光流连在她的唇上。
“你的心跳得很快,你的气息不太稳,你不敢……不敢看我的眼。”季遥歌浅笑,那笑里的笃定激起对面男人的怒意。
无法对视,她便不能用窥心之术发现他心中所爱之物,无法按他喜好幻化,但是没关系,这四周的石像与他迷恋的动作,已经给她足够的答案了,再加上,她有感知对方情绪的能力——她能轻易从他复杂的情绪里感受出亢奋、喜悦、惧怕、愤怒等种种更加细微的情绪。
这是媚术的入门,亦是当初她在赤秀宫凭借一曲《十二仙魔》所领悟的能力,可以助她凭对手情绪作出应对改变。
因为不喜窥探他人内心,她很少用,但眼下情况非常,值得一试。
“是吗?”他的指尖往她青布抚去。
“陛下!”两边修士只当他要解下她眼上青布,惊道。
他的手指却隔着布在她眼上抚过,又顺着脸颊而下,微凉的肌肤带来冰玉似的触感,是会让男人发狂的细腻弹柔。
“你想激我?”他忽捏住她的下颌,用力将她的脸抬起,“还没人敢这么与朕说过话,你胆子不小。”
他言语中怒意十足,可情绪里却是,亢奋多过愤怒,而那些许怒意,也不过是男人的征服欲。
“陛下,这世上,也没人敢如此同我说话!”季遥歌仍是笑的。
蛊惑人心的话让乔庆云一怔,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一句挑衅,耳畔便响起锁链断裂之音,伴随着几声惨叫,缚在季遥歌身上的银链被她挣断,化作流星四下散开,三个修士不及应变,只得往远处逃开,其中一人被砸中,震下了慕仙台。
“陛下小心!”有人急叫道。
乔庆云只觉得有柔软的风缠住躯体,将他带到了慕仙台的莲座之上。他四肢不得动弹,眼前只有女人妖娆身影,鼻间全是她浅淡的香气,她半浮于他身前,微垂着头,衣袂纷飞,像这慕仙台的飞仙石象,也像常入梦中的仙影。
“你杀了我也没用,大淮有临星阁,随时都能再扶持出一位帝王,用我来威胁他们,毫无作用。”他闭上眼,很享受地嗅着她身上的香气。
“陛下,我们做个游戏吧。”她巧笑倩兮,便不见那双眼眸,也是风华绝代,“陛下野心勃勃,征战四方,可曾想过有一日你尚无法征服一个女人?我给陛下一个月时间,陛下可愿试试让我动心?这一个月内,我不会取下蒙眼青布,不会向你施展任何法术。若是陛下赢了,我便追随陛下,我能给白斐的东西,一样可以双手奉于君前;若是陛下输了……嘻嘻……”
她轻声一笑,卖起关子,却撩得乔庆云沉声道:“朕输了,又如何?”
“那陛下就要承认,你堂堂大淮帝王,是我的人。”她伸手挑起他的下巴。
“没有别的要求?”
他声音平稳,她却听到他心如擂鼓,亢奋异常。
“没有。”她道。
语落便有坚实的手臂将她圈入怀中,三个修士卷土攻来,却闻乔庆云一声重喝:“不要过来,告诉你们阁主,这个女人,朕要了。”
同日,大淮东莱阖宫传遍,淮帝自慕仙台上带回绝色女子。
无名,封季嫔。
一个月后,晋妃。
第101章 欢愉
夏日酷暑,宫内冰块窖存有限,后宫并非时时都能用上冰,宫人们稍一动作便一身湿粘,香汗淋漓这词虽然听着颇美,可实际上并不让人舒服,起码淮帝乔庆云并不喜欢。
就这一点而言,乔庆云喜欢呆在季遥歌身边。她的肌肤冰润如玉,触及似凉缎冰丝,每一寸都让人上瘾。除了上朝,他已经在她的洛芳宫宿了一个月,也不管朝堂议论纷纷与后妃怨愤。
“不喜欢朕赐你的东西?”为了博她一笑,乔庆云几乎把能搜罗到的珍奇异宝都送到她面前,其中不乏仙家宝物。大淮背倚临星阁,举国之力供养明家,自然常有仙宝进献入宫。
季遥歌斜倚锦榻,正在剥一盘被冰湃过的荔枝吃。葱指拈着水润的荔枝肉送入唇中,沾得唇色愈艳,看得乔庆去喉头发痒,挨着她身边坐下,一口含住她快送到唇边的荔枝,唇在她指尖抿了抿,抢去她的荔枝。她不以为意,娇声道:“陛下想吃便说,犯不着同我抢。”又要再取荔枝,却被他拦住。
“朕来。”乔庆云亲自替她剥起荔枝。
季遥歌懒懒起身,这才看着殿内放的各色宝物,道:“陛下赐的,我怎会不喜?”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他将剥净的荔枝按进她唇中,起身净手后方走到一方锦盘前,“别的便罢了,这件衣裳,是专为你晋妃而制,穿给朕看看。”说着他抖开那袭华衣——妃子的形制,却用了供仙的流彩缎,缎面流光溢彩,紫霞线绣的三尾凤似振翅欲飞,是凡俗富贵的糜丽。
季遥歌身上穿着薄薄的襦裙,和在赤秀宫时的打扮有些像,但她身量已高,襦裙不再宽大,穿来是俏皮的风情,那样华丽的衣裳,她还不曾穿过,看了两眼,心微动。
“来人……”见她盯着裙不错眼,乔庆云开口要唤宫娥替她更衣。
“不必了。”
却只听她清泠泠一声,身外已裹上白雾。流彩妃袍流水般从乔庆云掌中滑进白雾里,雾中有玲珑的身影,朦朦胧胧更添情致,叫乔庆云口干舌燥。她入宫一个月,他虽夜夜宿于洛芳宫,却还没真正碰过她。
稍顷雾散,盛装的女人出现,不止换了衣裳,连长发也绾成高髻,两侧簪花,正中是妃子的三尾凤钗,额间有梅钿一朵,桃腮淡霞,菱唇鲜亮,流彩满身,陡然间贵如高凤,若非眼上依旧蒙着青布,乔庆云甚至觉得她一眼便要令人跪服。
妃位是轻怠了她,帝后才合适。
“陛下,我又听到你的心跳声了。”她一笑,唇中又流出妖惑之音,“很快……”
乔庆云猛地将她拉入怀中:“一个月了,你的游戏可有结果?”
“陛下说呢?”她咬着红唇,目光似乎穿透薄薄青布。
“我不想说。”他克制不住,情动如山,将人拦腰抱起,往寝殿行去。
季遥歌的笑,洒了一路,张狂的,任性的,妖娆的……皆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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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幔重重落下,虚拢着床榻上的人影。沉重的喘息声不绝,男人喉咙里的浊音,似痛苦又似爽快……
季遥歌仍着一袭襦裙,盘膝坐于窗下的花榻上,看床角一炉青烟袅袅而起。仙魔舞的威力,似真似幻,凡人哪能抵抗,并不需要她真的以身侍人,但原本她也没有打算凭借仙魔舞来对付乔庆云。
一百多年前与元还灵海欢、好,纵情五日,她以为自己早就放弃虚无的坚持,能够随意妄为,享受男女之/欢带来的愉快,但显然,她高估了自己。
乔庆云的亲近她并不喜欢,仅管从模样再身体,他也同样美好,但她抗拒。
她仔细想了想,如果换成是其他男人,她能否接受?
答案和一百多年前一样,还是不行。
从这点来看,元还的存在真是个特例。如果最后她会爱上他,那一点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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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舞的威力过去,乔庆云大汗淋漓地侧倚榻上,透过幔帐看坐在窗边散着发的人——那番云/雨滋味,他毕生不曾领会,痛快酣畅,叫人着魔,而她此刻冷情的模样,更让人发狂。
他希望在床下也能看到,她对自己着迷的表情。
幔帐被用力撩起,他下床来,抓起她的手逼问她:“结果如何?”
她抚向他的脸庞,用很冷淡的声音开口:“若我说我没动心,陛下可愿放我归去?”
乔庆云双眸倏尔一凛,目光吃人般看着她,仿佛看着战场上最棘手的敌人。良久,他突然纵声而笑,放柔语气道:“没关系,这次游戏我输了,还有下次。你就留在朕身边,哪里都别去。”
“陛下,你还输了我一句话。”她轻道。
乔庆云将人压在窗前,信守承诺:“季遥歌,从今往后,我乔庆云,是你的人。”
季遥歌一下子笑出声来,是这些天最为开怀的笑,天真而妖惑。
“那我不走了,继续陪陛下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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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妃过后,整个后宫都因为季遥歌的存在而乱了套。
她并不对凡人出手,也从未涉政,乔庆云不会对她说起政事与战事,她亦不曾过问,但这并不妨碍有人以此大做文章。她的身份本就特殊,在大淮没有倚仗,又与明家有仇,如今引得君王盛宠,如何不招来嫉妒?整个后宫几乎人人与她为难,但季遥歌何许人物,连乔庆云在她面前也多是伏低讨好,又怎会容许别人在她眼前讨嫌,后宫位份于她而言形同虚设,谁也没在她手里落过好去。
这一来二去,连乔庆云也抱怨她的任性替他惹来不少麻烦,但怨归怨,日常照旧纵容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