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人见状,怒喝一声,一拳补上来,程展故技重施,轻松避开,同样握住人手腕扭了一拳,又扭出了一声哀嚎。
程展很快松开了手,只将楚辞南拉在自己身后,带到了采薇身旁。
采薇默默看着程展这举重若轻的动作,心下暗暗惊愕。她只听说过程展身手好,但鉴于他教出来的好徒弟青竹,以为只是夸夸,没想到原来人家确实是深藏不露。
王翦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江五小姐,这不是你能管的闲事,你信不信……”
采薇对这人实在是没好印象,当初眼睁睁看着他空口白牙给青竹定了个通奸罪将人带走,现下见到,简直就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皮笑肉不笑道:“怎么?王少爷是想把我也抓进巡捕房吗?那你得问谢家答不答应?”
江家和谢家的婚事,虽然还没登报,但以王翦的身份,定然是早已知道。
果不其然,听她这么一说,这位王少爷,脸色顿时一垮,讪讪地对手下挥挥手:“我们走!”
楚辞南刚刚被捂成酱紫色的脸,现下变成了苍白,他揉着被弄伤的手腕,心有余悸道谢:“多谢江小姐帮忙,不然今日我这手估计是得废了。”他看了眼巷子口消失的背影,摇摇头道,“当初陈先生在时,青帮是革命力量。如今陈先生逃亡日本,青帮被龙正翔这些人把持,竟是为非作歹到这种地步。”
采薇好奇问:“楚公子是写过什么东西得罪了龙正翔么?”
楚辞南道:“我前日写了一篇文章,影射龙正翔倒卖烟土祸害国人,他们想对我打击报复。不敢明面上对我怎样?只敢下黑手。”
这龙正翔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奸恶之人。
采薇点头:“那楚公子以后出门还是当心些,最好雇两个保镖防身。”
楚辞南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说完,又郑重其事地行了个拱手礼,“今日多谢五小姐和这位大哥伸出援手。我一个靠笔吃饭的文弱书生,若是手废了,这辈子也就毁了。”
采薇笑道:“楚公子不用客气,我们也只是举手之劳。您的手是写文章的手,当然不能废,我还希望楚公子能写出更多的好文章呢。”
楚辞南笑着道:“五小姐谬赞了。”
将楚辞南送上了黄包车,采薇和程展才回到车上。
坐定后,采薇笑着对驾驶座的男人道:“程大哥好身手。”
程展笑呵呵道:“双拳难敌四手,今日能这么顺利,主要还是靠谢家的名头。”
采薇若有所思地点头,心说谢家这名头还真是好用。她能用,江家也就能用,算起来,这联姻确实不亏。
她毕竟从前泛舟商海,利害得失一算,也就对接下来的成亲,没什么好意难平的了。
*
傍晚,谢公馆。谢煊刚刚回家,便被谢司令叫入了书房。
“父亲,有什么吩咐?”
谢司令道:“我收到消息,流亡日本的革命人士,准备成立新党,各地的革命派,很多已经潜回了上海,准备起事。”
谢煊蹙眉,没有说话。
谢司令抬头看向他,道:“你的婚事,明天我会安排在各大报纸登出来造势。谢江两家联姻,对于这些乱党来说,不是好事。迎亲那天是对付我们谢家的好时机,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们正好借这个机会,来个引蛇出洞。既能把人引出来,也好找个借口开始清算。”他顿了顿,“不过,你一定要安排好,确保五小姐的安全,受点伤不是大事,但不能有性命之虞,一切就白费了。”
谢煊沉默了片刻,点头:“明白。”
第39章 一更
民国三年, 农历二月二十, 丁卯月, 辛丑日, 宜嫁娶。
这日, 天还未亮, 沁园早已经忙碌起来。咯吱一声,是隔扇门被打开的声音,四喜端着一个漆木托盘走了进来。
“小姐, 我从厨房拿了点吃的,你先暂时吃点, 不然今日等吃上饭, 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坐在榻上, 一身大红喜服的采薇点点头, 盯着手中书卷的目光却抬都没抬,只随口道:“你放着, 我看完这就吃。”
她手中拿的是一份叫做《启蒙》的杂志, 正是楚辞南办的那份杂志的创刊号。这杂志内容主要是讲西学, 除了传播思想文化也评价政治制度, 对于这个半愚昧半开放的国度说,确实很有启发意义,无愧于《启蒙》二字。
因为今日是婚礼,采薇凌晨三点多就被喜娘叫起来穿戴打扮, 加上昨晚江鹤年和太太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 总共才睡了三个多小时。不过可能是多多少少有些紧张忐忑的缘故, 倒也不算困,就是实在无聊得很,幸好手边有书报打发时间。
她看完一篇文章,将手中杂志放下来,准备先吃点东西,一抬头,却见四喜睁大一双眼睛,灼灼看着她。
“干吗?”她笑问。
四喜笑嘻嘻回道:“小姐真好看。”
虽然早就知道小姐生得美,却不知盛装打扮之后,竟是这样动人。巴掌大的小脸,瓷白的肌肤,红色的樱桃唇,那波光潋滟的眼睛,朝她一看,差点都让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这要让男人瞧见了,还不得昏头转向。
采薇一瞅她那脸上精彩的表情,就知道这丫头肯定是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她拿过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糖粥,笑说:“你现在才发觉我好看?”
四喜笑眯眯道:“今日尤其好看。”
采薇不甚在意道:“这妆容弄了一个多钟头,要是不好看,那我真该哭了。”
四喜笑嘻嘻说:“谢三公子今晚一掀开盖头,看到这么漂亮的新娘子,肯定高兴坏了。”
采薇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想起谢煊那漫不经心的倨傲模样,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
天空露出鱼肚白时,沁园门外唢呐鞭炮声响起,是迎亲的队伍来了。如今上海滩富人家迎亲,已经开始流行用汽车。但谢家却还是让新娘做花轿,新郎骑大马,配上江家的几十台嫁妆,采薇已经有种即将游街的预感。
谢家对这场婚礼似乎是有点过于高调了,不仅如此,这几日还连续在各大报纸上刊登了结婚启事。
其实她坐在轿子里倒也罢了,想到谢煊簪花戴红,骑着高头大马,一路从老城厢到霞飞路谢公馆,她就觉得这似乎不大符合谢煊那种人的性格。
但她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随着芳华苑外一阵鞭炮声响起,她这个新娘子让喜娘和傧相簇拥着,被大哥云柏背着出了门。
云柏从小是江云鹤亲自教导的,和父亲性格很像,稳重温和,虽然接受得是新式教育,却还保持着传统思想。
他背着采薇,被人簇拥着,踏着晨光,走在沁园的小道上,在嘈杂声后,稍稍转头对采薇低声叮嘱:“小五,去了别人家里,要好好做个妻子。”
采薇只是笑笑,没说话。
云柏又道:“不过若是受了委屈也别自己忍着,有大哥给你撑腰,大不了回娘家,大哥养你一辈子。”
这回采薇轻轻笑出了声。她上辈子既没嫁过人也没有过哥哥,虽然做了江采薇不过小半年,又因为年岁相差颇大,和这个大哥并不算亲近。但比起亲密无间的青竹,云柏确实更像一个让人信赖的兄长。
也得幸亏青竹去了日本,不然他肯定是要抢着背自己,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采薇笑了笑道:“谢家离沁园一个多钟头就到了,我若是以后经常回来蹭饭,大哥可别嫌弃。”
云柏笑:“你要常回家,大哥高兴还来不及呢。”
两人低低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门口。招待完接亲队伍的江鹤年和太太们早已经在大门候着,看到人出来,顿时涌了上前,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嘱托。
采薇戴着盖头,看不到人,却分别得出他们的声音,尤其是江鹤年颤抖哽咽的声音,夹在一众女眷中,格外明显。
采薇道:“爸爸你别担心,我又不是远嫁,以后有空就回来看你们。”
江鹤年道:“我不担心……不担心……”然而颤抖的声音里却全是担心。
他看着云柏背上蒙着盖头的小女儿,只觉得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女儿真的为了江家,就这样嫁给了谢家。然而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除了期盼女婿能对女儿好些之外,已经想不出其他。
鞭炮声又噼里啪啦响起,喜娘高喊:“吉时到!”
云柏背上的采薇,透过盖头,看到一双穿着暗红色男喜鞋的脚,走了过来。紧接着,她搭在云柏肩膀的手,被一只粗粝而温暖的大手握住,扶下了云柏的背。
虽然看不到,但她知道这是谢煊。他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掀开花轿的帘子,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在,不用怕。”
因为隔得近,那温热的气息,几乎是扑在采薇的脖颈处,她正奇怪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花轿的帘子已经落下来。
随着喜婆的一声“起”,外边顿时又是一阵沸反盈天,花轿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中被抬起。
长长的迎亲队伍,足足绵延了几里地,前方有荷枪的谢家卫兵开道,后面则是江家十里红妆的嫁妆,这气派在上海滩,应该是再找不出第二家。
相较于外面的热闹喜庆,坐在轿子里的采薇,却是有点叫苦不迭。没走多远,就被颠得头昏脑涨,脑袋上顶着的凤冠和盖头更是加剧了这种痛苦,还没出老城厢,她干脆一把扯了下,这才透过气来。
重重吐了口气,她好奇地掀开一点帘子朝外看去,除了挤在道路两侧围观的路人外,她一眼就瞥到了右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谢煊,他穿着长袍马褂,簪花戴红,虽然骑着马,身体也挺得笔直,仅仅是背影,便已经器宇轩昂。
她默默看了会儿,撇撇嘴,有些悻悻然收回了手,在这颠簸中,等待时间快点过去。
哪知,她刚刚闭上眼睛,随着轿子颠簸的节奏昏昏欲睡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枪声,紧接着又是砰砰两声爆炸,混乱的尖叫声瞬间取代了喜庆的锣鼓声。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困意顿时全无,还没打开帘子,轿子的缝隙中,已经钻进来浓浓的烟雾,紧接着,谢煊掀开帘子,抓起她的手:“快走!”
“啊?”采薇怔忡间,人已经被半抱半拖拉出了轿子,周围被浓烟包裹,半米开外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身旁的谢煊面容都是模糊的。
采薇捂着嘴重重咳嗽,只下意识随着他的力量挪动,片刻之后,她人便被推进了一辆汽车内。
“青山,保护好少奶奶。”
“收到,三少你自己当心。”
采薇在一片懵然中,感觉到车子穿过了浓烟,很快从嘈杂中逃离,进入了一条小道,没多久,那枪声炮声尖叫声,就彻底被抛在了后面,采薇也终于从怔忡中回神。
“陈副官,怎么回事?”她心有余悸道。
开车的陈青山,笑盈盈回道:“三少奶奶别担心,是乱党闹事,破坏谢江两家的联姻,三少早有准备,让我趁乱先把三少奶奶带走送回公馆,以免交火时,不小心被伤到。”
采薇眉头轻蹙,心也跟着沉下来,默了片刻,她又才问:“这都是三少事先安排好的?”
陈青山颇有些与有荣焉地点点头,笑道:“三少早就摸到了这波乱党的计划,就等着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采薇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你们三少真是神机妙算啊!”
陈青山听她这语气,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那个……三少奶奶……其实……”
他话音还没落,车子猛得颠簸了一下,咯吱一声停下来。
“怎么了?”采薇下意识问道。
不等陈青山回答,她已经看到了前方不知何时出现在路中央的大石头。
他们抄得是一条近路,此刻正在逼仄的巷子中,前后看不到一道人影。陈青山跟着谢煊多年,打架打仗都干过,自然能猜出不对劲。
他一边拔/出枪,一边倒车,然而倒了没几米,后面同样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左右是墙,前后是挡路的大石,这车子和车子里的两人就成了瓮中之鳖,然而却始终没有人影出现,这比起被一群拿刀拿枪的人围住更让人可怕。
陈青山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迅速下车打开后车门:“三少奶奶,我们快走!”
采薇哪里见过这阵势,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边跟着陈青山往前跑,边一脸崩溃道:“你不是说你们家都摸清了乱党的计划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特么跟见鬼似的,我怎么知道?”
两个人狂跑了一阵,两张大网忽然从天而降,将两人网住,拖倒在地,迅速分开。陈青山大叫着胡乱开了两枪,可是却没看到一个人,然后便是砰地一声,他的身体被撞在横在巷子中的巨石上,闷哼一声晕倒了过去。
趴在地上的采薇,抓住网绳,惊慌失措地大叫:“陈副官!”
然而第二声还没落音,一块带着奇怪味道的手帕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在失去意识之前,她
迷迷糊糊看到一双军靴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踏、踏、踏……
那军靴落在地上的声音,沉重而缓慢,像是敲打在人的心脏。
*
“青山!青山!”
等谢煊处理好闹事的乱党,开车赶到这边时,看到的就是被两块石头挡在中间的汽车,以及昏倒在地上的陈青山,车里早没有采薇的身影,他心脏狠狠一沉,跑上前,伸手探了下陈青山的鼻息,发觉还有呼吸,赶紧叫唤他的名字。
陈青山终于从昏迷中醒来,艰难地睁开眼睛:“三……少……”
“三少奶奶呢?”
陈青山气若游丝道:“被……被人劫走了。”
第40章 二更
采薇醒过来时, 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脑袋很疼, 但还算清醒, 她几乎立刻想起发生了什么事。迎亲队伍忽然遭到袭击, 谢煊将她塞进了一辆车内, 让陈青山带着她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