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这人却如此做低伏小,他简直震惊了,回过神来,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爽快,赶紧打蛇随棍上摆起舅哥的谱来,双手抱臂,昂着头道:“你知道就好,你们俩已经登报离婚了的,要不是我们江家有情有义,做事没那么绝,我现在就把人带走。”
谢煊好声好气道:“四哥说的是。”
青竹哼了一声道:“还算你识相。”
采薇有些无语的抚了抚额:“差不多得了,厨房应该快准备好了,咱们去吃饭。”
谢煊轻笑,走上前伸手揽住青竹的肩膀,歪头看他:“臭小子好像长高了。”
“你叫谁小子呢?我是你四哥,还讲不讲礼数啦?”青竹不满叫道。
谢煊只是笑。
青竹哇哇怪叫,到底没用力挣脱他的手臂。
平日里只有两个人吃饭,不免冷清,如今多了一个聒噪的江四少,到真是热闹了不少。青竹坐了一晚的火车,没怎么吃好,南京这边是吃食又与上海不大相同,吃得肚子撑了才放筷子。
这人虽然比从前看着成熟不少,但不搞点事情,那就不叫江四少。他见谢煊慢条斯理吃完放下筷子,伸伸胳膊道:“妹夫,我妹妹没嫁给你之前,你可是让我吃了两次苦头。当初我技不如人,认了。但这口气我可一直没咽下,今日我非得一雪前耻。”
采薇嘴角抽搐了下,有些无语地看向他:“你都多大人了,还胡闹?”
青竹伸出一根手指头老神在在地朝她摆了摆:“妹妹,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你不要管。”
还来劲儿了?采薇瞪他一眼,又看向谢煊。
谢煊朝她摊摊手,笑说道:“没事,我陪青竹练练,就当消消食。”
青竹咧嘴一笑:“妹妹你放心,我们就点到为止,不会受伤的。”
采薇看到他这模样,不禁想起前年,他自不量力找谢煊挑事,最后打不过人家,失声大哭的样子。那时候不过十八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如今虽然仍旧还有青涩之气未脱,却明显已经长大了许多。
此后世道还要乱上几十年,不知这个少年,会有什么样的际遇,惟愿健康平安就好。
思忖间,两人已经到了厅前小院。
青竹脱了风衣,撸起衬衣袖子,抻抻脖子,笑嘻嘻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咱们别了快两年,就让你瞧瞧我江家四公子的厉害。”
采薇对他这嘚瑟劲儿直翻白眼,倒是谢煊云淡风轻地笑着点头:“好啊。”
青竹双眼一亮,大喝一声,朝谢煊冲了过去。采薇正要不忍直视般捂眼,却见谢煊虽然轻松避开了青竹的攻击,却在准备握住对方的肩膀,将其摔倒在地时,竟被青竹一个转身避开,只趔趄了一下,又稳稳站住。
不只是采薇,就是谢煊也面露惊讶,捏捏拳头,笑道:“小子,可以啊!这两年在日本长进不少。”
青竹得意一笑, 再次摆好阵势朝他攻上去。虽然叫一声四哥,但谢煊哪能真把个小了自己几岁的孩子当哥哥,担心弄伤他,自是不会完全放开。这样一来,两人竟然一口气过了几招,青竹还好好站着,不像从前两三下就被摔得个屁滚尿流。
几个回合下来,青竹也看出谢煊是在让他,不满叫嚷道:“谢三,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抱臂站在门槛边的采薇笑说:“谢煊,你别太让着他,免得他嘚瑟。”
青竹嘿了一声,转头朝她道:“有你这么对哥哥的吗?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看一点不假。”
谢煊笑说:“你这样说妹妹,我可不干了。再来!”
青竹抹了把头上的细汗,大吼一声,朝他冲过去。
谢煊眼睛微眯,这小孩子蛮力不小,但技巧着实粗糙,他瞅准他脚下的漏洞,在他靠近自己时,微微侧身,迅速一个扫踢,虽然刻意控制了力度,但足以让青竹摔倒在地,然后迅速上前,将人跪压在身下,锁死脖子让其动弹不得。
被制伏的青竹嗷嗷叫着用力挣扎,但挣了个脸红脖子粗,也没撼动半分,最后只得趴在地上垂头丧气地认输。
谢煊笑着揉了把他的头,起身将他顺势拉起来:“没事吧?”
青竹耷拉着脑袋,感叹道:“妹夫老当益壮,我甘拜下风。”
谢煊:“……”然后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臭小子,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我就比你大几岁。”
采薇看两人这样毫无芥蒂的说笑,心里不免如释重负。
谢煊想到什么似的,揽过青竹,道:“我下午没什么重要的事,和采薇带你去逛逛金陵城。”
青竹却并不感兴趣,摇摇头道:“我又不是没来过南京,没什么好逛的。我就是来看看妹妹,和她说说话就好了。”
谢煊道:“那也行,你今天就在家休息,明天咱们再出去玩。对了,你打算在南京待多久?”
“四五天吧。”青竹随口道,说着神色莫测地又补充一句,“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我。我要觉得无聊,也可以自己出去溜达溜达。”
谢煊笑:“那也行。”
第122章 三更
因着怕自己在, 打扰兄妹俩叙旧,陪着聊了会儿天, 谢煊便借口有事出了门,到了傍晚才回来。
不到九点,青竹便喊困, 让佣人带他去客房歇息。如今天气转寒,晚上歇得早。谢煊和采薇也回了房。
“下午你们俩干什么?”谢煊换了衣裳, 随口问。
采薇道:“随便聊聊他在日本的生活。”
谢煊又问:“他在那边过得如何?”
采薇笑:“看他这样子显然是过得还不错。不过……”
“不过怎么了?”
采薇皱眉道:“我总觉得他有点古怪,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煊看了下墙边的钟表, 勾唇一笑:“我帮你去打探打探。”
见他往外走,采薇忙道:“小孩子长大了有秘密也无妨, 你别说是我问的。”
“明白, 不会出卖你。”
青竹住的客房在另一个小院,谢煊到的时候, 隔扇门里还亮着灯,显然人还没睡。他敲了敲门:“青竹,睡了吗?”
“没呢!”换了寝衣的青竹打开门,“有事?”
谢煊笑说:“我和采薇还没成亲你就去了日本,这两年也没回来,一直没机会好好说过话。就想着和你来聊聊。”
青竹对当年的事到底心存芥蒂,若不是看采薇和他如今感情不错的样子,他对这个妹夫定然是不会有好脸色的。
他退开身子, 让人进来, 皮笑肉不笑道:“是该好好聊聊。”
谢煊在椅子坐下, 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两杯水,淡声道:“我知道你对我这个妹夫不满意。”
青竹重重在他对面坐下,沉着脸看他:“我能满意么?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跟丧家犬有什么两样?我们江家小姐是该过这种日子的么?”
谢煊笑说:“我确实对不起采薇。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娶不到采薇。”
青竹一听,不乐意了,皱眉道:“你这是故意戳我痛处,气我吗?”
谢煊好整以暇道:“当然不是,我是真心感激你,让我谢煊这辈子娶到了心爱的女子。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青竹接过杯子,面露讪讪,嚅嗫道:“你真喜欢我妹妹?”
谢煊笑说:“你看不出来?”
当然看出来了,今天见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就知道这人是真心待采薇的。青竹瞥了他一眼,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谢煊放下杯子,道:“我发生了什么事,想必你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说实话,若不是有采薇,我可能早不在人世,就算还活着,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能和你心平气和地说话。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娶了你妹妹。”
听他这样说,青竹颇为骄傲道:“我妹妹当然很好。”
谢煊点点头,浅笑盈盈看着他,片刻之后,话锋一转:“你这回来南京只是来看采薇?”
青竹愣了下,道:“当然。”
谢煊放在桌面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笑说:“你觉得你能瞒过我?”
“我瞒你什么了?”
谢煊道:“你心知肚明。”
青竹梗着脖子道:“不知道你说什么?我要睡觉了,你赶紧回去陪我妹妹吧。”
谢煊站起身,伸手搭在他肩膀,阻止他的动作:“青竹,你是采薇的亲哥哥,是你父亲最疼爱的儿子,在做什么事的时候,不妨先想想他们。”
青竹道:“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煊一脸正色道:“你在日本这两年,身手长进不少,人也沉稳许多。我想除了你长大懂事了的关系,还有别的原因吧?”
青竹挣开他的手,打着哈欠往床边走去:“我真困了。”
谢煊冷不丁问:“你是不是加入革命党了?来南京是来和人接洽的?”
青竹猛地转头,愕然地看向他。
谢煊道:“看来我猜得没错。”
青竹道:“你别管我的事,也不准告诉我妹妹。”
谢煊道:“放心,我不会跟她说的,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青竹抿唇犹疑了片刻,道:“这两天,我们有一批同僚来南京,我给他们送一点消息。”
“什么消息?”
青竹撇赔罪道:“你还穿着北洋军服,我不能告诉你。”
谢煊笑道:“你放心,我跟你们的立场是一样的,指不定我还能帮你们。”
青竹又是一阵天人交战,半晌之后,终于还是开口道:“我们收到消息,蔡将军一行人离开北京后,一直在被追杀,如今辗转来到上海,暂时藏在租界中,准备从上海坐船去南方主持革命。但上海被你二哥把持,北京已经暗中发了刺杀令,他们随时都有危险,我们的人计划护送他离开。”
谢煊知道蔡将军离京,却不知他如今在上海,闻言不免有些惊愕:“你这消息属实?”
青竹道:“千真万确,因为本来他们是要去日本的,但是走漏了风声,又遭到追杀,只能先藏身在上海租界,毕竟租界如今都持中立态度,还算安全。”
谢煊又问:“你们有多少人?”
青竹道:“我也不是太清楚,还在等人来跟我会合。”
谢煊道:“蔡将军的事那就不是你们革命党的事了,你跟你们同僚接头后,给我牵个线,我去找你们的人谈谈。”
青竹道:“你真帮我们?”
谢煊道:“不是帮你们,是帮蔡将军,帮不愿再跪下的老百姓。”
青竹嗤了一声:“一个军阀之子,说得那么好听。”
*
“问到了吗?”在房内等着他的采薇,见他推门进来,忙不迭问。
谢煊脱了外衫,挂在衣架上,道:“问到了。”
“他怎么回事?”
谢煊看了她一眼,走过来,在她跟前坐下,握着她的手叹道:“你们江家这纨绔四少爷涨能耐了?”
“嗯?”采薇不明所以。
谢煊道:“你做好心理准备。”
采薇笑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都能接受。”
谢煊又叹了口气:“你哥在日本加入了革命党。这回来南京,是来给他的革命同僚送信的。”
“什么?”采薇差点跳起来。
谢煊忙拉住她,示意她冷静。
采薇怒道:“他不是专程来看我的?”
谢煊:“……”
采薇气哼哼坐下:“我真是白高兴一场了。”
谢煊眨眨眼睛,哭笑不得:“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当然不是这个,但这个比较让我气愤。”
谢煊道:“你就不对他做了革命党这件事表示惊讶?”
采薇愣了下,笑说:“他生长在上海,你知道的,二次革命前,青帮乃至整个大上海都是同盟会把持着,他所处的环境跟你完全不一样,别看他纨绔,但还是有点理想抱负的。去了日本,正好遇到同盟会那帮元老成立革命党,他会加入,我一点不奇怪,不过我没想到他会跑回来执行任务。幸好告诉你了,不然要出了什么事,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谢煊道:“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采薇问:“他来做什么?”
谢煊把青竹告诉他的话转述给她,不忘补充一句:“他让我对你保密呢,你别让他看出来了。”
“明白。”采薇若有所思片刻,道,“谢珺如今日子不好过,这回是他立功表现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错过。蔡将军一行,只怕现在很危险,要离开上海,没那么容易。”
谢煊道:“所以这事,我不能坐视不理。”
采薇问:“你打算怎么办?”
谢煊道:“我先和青竹他们的人谈一谈,然后再和霍督军商量对策。”
采薇只知道历史的走向,却并不知历史的细节,对所有个体的命运,她一无所知。这两年亲历的事情,对曾经的她来说,也是完全陌生的。
所以每面临一件预期之外的事,她都不得不为谢煊担心。
谢煊见她面露担忧,道:“放心,我会看着青竹的,绝不会让他去冒险。”
采薇担心得其实是他,以青竹的身份和能力,不至于被派去执行太危险的任务,不过有些话也不知如何说出口,最后只点头淡淡道:“嗯,那你就多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