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偷懒,润玉也不好多为……这件事,还请叔父……”
“行了行了!”月下仙人摆摆手:“老夫晓得了晓得了,定替你保密,你放心吧!”
月下仙人笑得很是开怀,眉眼弯弯,此刻越发像是他真身狐狸,发觉了自己侄子这点儿有趣得小秘密之后显得格外兴奋。
正在两人说话之间,天空中一声嘹亮的凤鸣,姻缘府院中的润玉和月下仙人一齐抬头看去,瞧见的便是赤色的凤凰浑身带着耀目的火焰,从栖梧宫的方向直冲云霄。
正在此时,变故突生。
那凤凰不知被什么突然击中,一声长长地哀鸣,直直从九重天上坠落下去,滑过一道带有浅浅焦糊之气的黑烟。
“哎呦!凤娃!”月下仙人当即跳脚,连忙奔了出去。
润玉遥遥看了眼栖梧宫的方向,跟上了前面的月下仙人的脚步。
至此,除了布星台上耽误了时间未能在天门遇到黑衣人,又转而来了姻缘府没去栖梧宫对燎原君示警的自己,一切的发展,一如那些他看过的剧情。
若是一切如剧中那般发展,这一回旭凤坠入花界,不日便可安然归来,还会将……锦觅带上天界。
水神花神之女,花界少主。从这里开始她与旭凤的纠葛。
跟在月下仙人身后急急往栖梧宫赶去的润玉,回忆着早已清晰篆刻在自己脑海中的种种剧情和发展,微微眯了眯眼睛,眼中划过流光。
锦觅与旭凤之间,他润玉,绝不会插手,却并非尽是因为那段看过的剧情,更多的是……那个陪他看过一切的人。
心有所念,难在震动。
回过神来的润玉,眼瞧着栖梧宫已近在眼前,看着身前的月下仙人的背影,心中默默开始盘算。
剧中此时没有提到他的叔父月下仙人,许是因为若是没有他今日去姻缘府拜访,他会直接在院中瞌睡过去。月下仙人沉睡之中旭凤涅槃遇险,才没能在第一时间赶来看他素来最是挂心的凤娃。但是如今,因为他的不同选择,这件事上,不一样了。
而且……
今日当机立断去往姻缘府,虽然仓促,一桩桩一件件,却都有他的目的。
旭凤出事,不知所踪,果然如剧中所述,魔界屯兵忘川,意图不轨。
而在这时,天帝太微也果然欲令润玉令天兵天将,与魔界对峙。
只是……
熟知剧情的润玉却是十分诚恳地跪在大殿上,辞去领兵之责,言明火神之兵他并不熟悉,也未曾历经沙场,不是合适的将领人选。如今应敌,在旭凤未归之时,燎原君足以暂控火神麾下兵将。
润玉垂着眼,虽然心知不能太过依赖他看过的剧情发展,但如今这般情形,他却知道自己是不能真的领下兵权的。他的父帝本就无心让他真的染指兵权,不过做个摆设镇于中军,而自己会分得的也不是他夜神所属的三方天将,而是旭凤麾下的五方天兵,于这些人而言,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夜神坐镇,怕还比不过一个旭凤的亲信燎原君。
若是按照剧情,旭凤平安归来时又亲赴魔界震慑魔族兵马,那他这个主帅便是当得毫无意义,更不用说因为这短暂地接触到旭凤的兵权,会更令荼姚忌惮。而若剧情有误,旭凤没有及时归来,荼姚更是断不可能让自己当真领兵出战,有哪怕一丝机会取得该是旭凤的战功,分得一丝旭凤的光辉。
辞了天帝令自己领兵好意的润玉,回想起先前殿上见自己确实不愿接管兵权时,高位之上的父帝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之中藏得极深的几分满意轻松,润玉的心头,竟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听人提到燎原君已被天帝召入九霄云殿,心知时候差不多了。想了一想,润玉朝着姻缘府的方向而去。
等天帝在见过天后带来的灭日冰凌和她的猜测之后,宣润玉再次前去之时,与剧中不同,跟润玉一道前往的,多了个凑热闹关心旭凤下落的月下仙人。
润玉在平静地拜见过上座的太微和荼姚之后,虽在一旁天兵奉命的压制之下面露惊讶地顺势跪倒在地,心中却像是终于有什么落了下来一般的轻松。
“这……这是……”一旁站着的月下仙人十分不解眼下的情形,指着跪在地上的润玉抬头问:“这,皇兄,润玉犯了什么错?”
等太微亮出灭日冰凌,直指润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用此冰凌攻击涅槃中的旭凤之时,润玉垂下眼平静辩解道:“父帝容禀,旭凤受袭之时,润玉并不在栖梧宫附近。”
“哼!”荼姚冷哼一声:“你自然不会承认,可如今证据确凿,天界之内,除了你,还有谁有如此强大的水系法术?还有谁,有这个龌龊心思,伤害我儿?”
许是因之前辞拒兵权之事,太微对润玉的态度略缓和一些,察觉到的荼姚咄咄逼人,越发看得润玉不顺眼起来。
润玉抬头瞥了一眼身旁仍未说过话的月下仙人,沉声道:“回母神,润玉所言,句句属实。当时,润玉确实不在栖梧宫附近。”
荼姚还欲再说什么,太微确实注意到了润玉方才的一瞥,朝月下仙人看了过去。
月下仙人迎着太微的目光,连忙道:“对对对,润玉他当时不在栖梧宫,他那时候,跟老夫一道在姻缘府里。”
“什么?”
殿下跪着的润玉低下头垂着眼,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第3章 静待
月下仙人说出这句话后,上座的天后荼姚瞪大了眼睛,盯着月下语气都冷了几分:
“丹朱,你可以不要为了包庇这个逆子胡言乱语!”
“荼姚!”太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看了荼姚一眼。
殿下仍旧跪着的润玉低垂着头,嘴角勾起几分自嘲的弧度。
是啊,他一直恭敬称为母神的天后对他一直都是这种欲除之而后快的态度,是他太过看重曾经旭凤出生之前有过的平静日子,以为只要他不争不抢尚能在这天界之上安然度日。看过了过去发生的那些回忆和未来会发生的那些事端,润玉自然已经明白过来,从他的父帝见到他生母龙鱼族的簌离公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摆上了棋盘,再不可能置身事外。
想要脱离棋子被人任意拨弄的命运,他能走的,只有一条路!
而且……
润玉闭了闭眼,不论心中如何波涛翻滚,身上气息仍旧平静不已。
龙鱼族灭族的血债,荼姚必须要还。至于他父帝……
上座的太微荼姚争执着什么,一旁的月下仙人却是有些被荼姚先前的眼神所慑没有再出声。
无人问津的润玉想到若按‘剧情’稍后便会出现在殿上为他作保的旭凤,一时之间有些复杂。
听着荼姚寸步不让的怀疑和逼迫,他莫名想到了‘剧情’之中旭凤曾指责自己不念荼姚几千年的养育教诲之恩的情节。可惜,他还是决定对荼姚“不孝不义”了。
正思索间,九霄云殿之外传来一声高亢的“火神到。”
不同于殿内惊喜的天帝太微天后荼姚和月下仙人丹朱,润玉看着顺着‘剧情’发展的一切,心中万分平静。旭凤在他身边跪下又很快被惊喜而来的荼姚扶起,而太微也甚是关心地站在一旁询问,丹朱同样站在一旁激动地上下打量着他的好侄儿凤娃。
没有人在意就在一旁已经跪了许久的润玉。
直到旭凤开口为他作保,直言相信他涅槃遇刺之事与他毫无关系,他的父帝才转头看了过来,让他起身。
等旭凤自己拒了荼姚千方百计想要太微定下的太子名分,兄弟二人来到了璇玑宫。
没有灵火珠造成的灼伤,润玉自然也不需要旭凤帮忙疗伤。两人坐在屋内的窗边桌前便只是闲谈片刻。
‘剧情’之中旭凤能够替他清除火毒,如今并未有伤在身而又身为天界水系法术精通之人的润玉自然也有能力替旭凤清除**。只是旭凤不知出于什么考量仍旧是让同修火法的燎原君为他清理。
也许,正如她陪他看剧的时候所说,比起自己这个兄长,旭凤其实更信任燎原君。
若按‘剧情’来看,旭凤更信任燎原君,其实……也不算是错的。
目送旭凤离开璇玑宫,润玉想到自己清清楚楚记得的那些‘剧情’,握紧了拳头。
‘其实旭凤对你的兄弟之情,是有条件的,也是有限的。在不伤害影响到他的时候,他愿意给你善意给你信任,但到了跟他所求相悖的时候……如果真的当你是兄长,别的不说,出于最起码的尊重,也不会在大婚之前跟还是他嫂子身份的锦觅……咳。’
润玉耳边仿佛又想起那个姑娘认真地看着他,有些忐忑地说出口的她的想法。
润玉看着旭凤的背影从视线之中消失,眯起眼睛,半晌之后,叹了口气。
这些年的兄弟相处,不论如何,他承旭凤一份情。
他会达成‘剧情’里旭凤曾最想要的那件事,竭力退去与锦觅的婚约,不再卷入他们二人的感情纠葛之中。更多的,怕便不能了。他已决意对付荼姚,下定决心挣自己的天命,与旭凤,注定分道扬镳了。
掩上门扉转身回到寝殿内,润玉知道此刻那个奇鸢应当已经去回禀荼姚,他回到桌前坐下,取出一副棋盘自己与自己下起了棋,稳定下心绪。
荼姚对他正是看得紧的时候,尽管他对于自己生母簌离那边的事颇有些焦急,却一时间不好动弹。
一切,还需慢慢筹划。
过了半晌,棋盘上“啪嗒”一声脆响,润玉长出了一口气收回手。
静默片刻,他将手抬起,轻轻按在颈间,那衣料之下水滴状的白水晶坠子。
傅卿。
他曾默默地,在心底轻唤她,“卿卿”。
‘比起我至多百年的人生,你还有漫长的千万载岁月要过。’月光之下,她眼眶微红地与他道别,脸上却带着柔和的笑意:‘我希望自己,在你未来的人生当中便只留下能让你偶尔想起会心一笑的痕迹就好,不必太深,也不必记得太久。我们……不会再有交集,再多惦念,也不过徒增伤感,其实无益。’
润玉想,会说出这些话,傅卿她大概,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他的心意。
可是……
便真有情又如何?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也是他……在那五个月的时光之中,一直不敢言明的原因。
直到离开,直到分别,他也仍旧只敢在自己心中,唤她“卿卿”。
既然先前在姻缘府对月下仙人用过了“值夜时偶尔偷懒去人间闲逛”的这个理由,之后润玉便自然而然地偶尔在值夜之时离开天界下凡去。
荼姚暂时不会放松对他的警惕,想来就算不是奇鸢也会有旁的眼线盯着他,故而他虽偶尔趁着值夜离开天界来到了人间,却暂时不敢多有动作,便确实做出一副闲逛取乐的样子,出入些戏园茶寮,偶尔买些话本带回天界。
做戏,便要做全套。月下仙人那边怕是早就将自己当初找他时候的说辞说了出来,他这时候将这副样子做出来,也是将这话圆得更完满一些。
况且……
时辰不早,身上揣着一册才买来的新鲜话本回到天界预备去跟卯日星君交班的润玉,远远地看着另一头落星潭边那颗闪动流光的树,微微眯了眯眼。
不论是出于过往兄弟之情而打算对旭凤的成全,还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心头已经存在的那人染上尘埃,他都无意与锦觅再有任何纠缠。落星潭边的那一见,还是不必有了。
想到‘剧情’中他在潭边泡着尾巴被锦觅瞧见的场景,润玉说不清心中有多么复杂。
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他的灵力法术均被压制无法施展,甚至原身也无法变幻,因而尽管知道她的好奇赞叹,尽管已经放下了心中沉浸的自卑,尽管他愿意也只愿意让她瞧见,他仍旧无法令她如愿。
她都不曾在那小小的屏幕之外亲眼见到,旁人,又凭什么呢?
如此,安静过了许久。
润云知道按照‘剧情’,旭凤带上天界的锦觅已与月下仙人交好时常出入姻缘府,便更是刻意避开这些热闹。他如常作息,值夜时常去人间也只是寻常闲逛玩乐,这几日明显感觉到天后那边盯着自己的力度小了些,而天后荼姚那边又有竭力撮合正在天界的穗禾和旭凤的心思,一时半刻倒也放松了一些对他的监视。
他一直静静等着的时机,就快到了。
其实若按‘剧情’,等着朱雀卵一事后彦佑来天界找锦觅是最近的能联系他生母簌离的机会,只是在看过了全部又听了许多傅卿的吐槽感慨之后,润玉也确实觉得,彦佑这条线实在不甚妥当。旁的先不说,彦佑怕不可能不去栖梧宫找锦觅,只要去了就会撞见旭凤并引起他的怀疑,在此情形之下他就断断不会是能承担这样往来联络大事的好人选。对待‘剧情’中惨烈而亡的生母之事,为求万全,他宁可多待些时日。
这夜,润玉值夜完后去交班路上,突然被红线绊住脚。他微微一愣,勾了勾嘴角。
“叔父。”
大红衣袍的月下仙人果然走了出来:“没良心的小子,多久没来看叔父了?先前还知道来叔父的姻缘府送个话本,这才来了一回,又不见踪影了!”
润玉低头笑道:“是侄儿的不是。之前去叔父的姻缘府那么一回,本是想讨叔父一乐送个话本消遣,谁知……反倒让叔父惹上了麻烦,这才有些没有底气再去打扰叔父。”
提起上一回,月下仙人想到那时候天后荼姚的脸色,也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润玉笑了一笑,伸手施法取下了缠绕在自己腿上的红线,托在掌中朝月下仙人递了过去:“天蚕吐丝不易,叔父还是不必在润玉身上浪费红线了。”
“哎呀!”月下仙人没有接润玉手上的红线,挑着眉头轻哼一声:“你小子莫不是还惦记着你那不靠谱的婚约才不收叔父的红线吧?”
润玉垂了垂眼,却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自然不是。那个婚约……他是必定要退的。只是要如何做才妥当,还要细细斟酌。毕竟……这可不是一桩单纯的婚约。
月下仙人见润玉不说话,还以为是默认,不由得絮叨起来:“这洛霖和临秀也是,这几千年几百年都不在一处,哪能凭空生出个闺女来?占着这么一个大好的坑,真是作孽。”
润玉垂着眼,没有出声。
的确,说起来这婚约,分明是定给他和水神风神之女的,锦觅……其实严格说来,根本便不合那个上神之约。只是这件事,被所有人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包括那个‘剧情’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