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离愣了一下，确实并未想到退婚这件事是她视为恩人的水神最先想到的。
傅卿看着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愤恨气恼之色的簌离，即便早有所料心中还是不由得一冷又是一疼：“洞庭君，傅卿……斗胆一问。这些年来，您不时坠入魔障唤着润**名，先后收养了两个孩子当做是他的替代，好像时时刻刻挂念着他，可是……您真的有真真切切地为润玉考虑打算过么？”
簌离猛地看了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卿一字一顿：“这些年，从他联系上鼠仙联系上您之后，桩桩件件，事事都在向您证明，他有能力为自己开辟道路，他有能力凭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他有能力……为您报仇庇护您平安。所以，他也一直希望您能相信他，让他将一切扛起来，不要冲动，不要冒险。他将您的安危放在心上，将您惦记的仇恨也背在身上，时时事事为您考虑打算，小心翼翼地谋划算计，正如今日发生的一切，不是么？”
簌离眼眶有些泛红，却是转身背对傅卿过去。
傅卿的眼下能被旁人看到的身体是自己凭魂魄之力凝实的，到底不是真正的实体，尽管声音微颤眼角泛红，眼中却凝不出眼泪：“这些年他表现得是不是特别好？是不是周到谨慎，颇有气度？是不是魄力已成，安稳可靠？可是您知道么？便是面对荼姚的怒火面对天帝的怀疑，一次次一日日踩在刀尖上，踏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的时候，他都没有胆怯退缩过哪怕一刻。但就是方才，在洞庭湖岸边，在云梦泽的大门前面，在他即将亲眼见您的时候，他却浑身僵硬连指尖都冷得发抖！”傅卿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簌离僵了一下，继续道：“剜龙角，拔龙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年的您将自己的无助愧悔，将对天帝的怨怼迁怒到润玉身上，可他做错了什么？他的出生，是天帝的算计，也是您……背弃婚约的结果，生而为龙，不是他自己选的。您要藏着他，不让他被人发现，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么？如果您与他好生分说道理，说清您的难处说清你们的处境，让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收敛要怎么收敛，这样做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日日受着非人的苦楚，当自己是一条鱼会因为离水而死，才在最后绝望地自己跑到岸上只想求一个解脱？”
簌离回过头来，脸上也带着惊讶。
润玉没有与她说，他当年是……因为再也忍受不了这份痛苦，而……一心求死。他甚至还对她道歉，歉疚自己当年，主动抛弃了她这个娘亲……
傅卿深吸了口气：“润玉离开，龙鱼族覆灭，这些年来你时时刻刻惦记着报仇，您觉得自己在行万分危险的事不想拉他入水这才不去联系他不给他留下您收拢多年的势力，看着他在天界艰难求生，好像您是牺牲自己为他打算，可真的如此么？您真的是为了他么？”
“当然！”簌离尖声道，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气息极为不稳：“我是为了他，为了我的儿子，我所行之事艰险万分，龙鱼族的仇不能不报！鸟族一定要灭，但是我不能连累……只要，只要他能登上天帝之位，我只为了他能……”
“您只是为了报仇！”傅卿打断簌离的话，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天帝之位落在何处能左右的不是荼姚不是鸟族，是天帝太微！连荼姚都要数次督促天帝立储争权，怎么可能灭了一个鸟族杀了一个旭凤毁了一个荼姚就可以让润玉上位？就算没有旭凤没有荼姚，一心统一六界的天帝就能看着润玉顺利瓜分他的权位？天帝春秋正盛没了荼姚的压制难道不会再娶后纳妃以求子嗣？就算没了旭凤，润玉成了天帝唯一的子嗣，可没了制衡他又背了您暗害旭凤甚至覆灭鸟族的罪在身上，您要他如何在多疑多思又恋栈权位的天帝眼前过得下去！”
“我……”
“您是想不到，还是根本从来没有为他想过？”傅卿看着一时间有些神思大乱的簌离，继续道：“也许，您想到了，只是却不在意？或者您心中深处还残留着当年迁怒幼年润玉的情绪，想要在您报了对荼姚的仇之后再让润玉背着沉重枷锁不得不反击，不得不与天帝父子相残？也好顺便以此报复当年天帝对您的算计？”
“不！你胡说！我……”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傅卿闭上眼沉默片刻平静了下来，再开口已不似先前的激动：“若不是我说的那样，您的复仇，不管是想要杀了旭凤，还是要覆灭鸟族，对象都是荼姚而已。可是当年的惨剧，不管是您的还是龙鱼族覆灭的，您心里也一清二楚荼姚只是那把捅过来的刀，真正在背后持刀的，是天帝太微。”
簌离听了傅卿的话，浑身一僵。
这个话题傅卿只是提起这样一下，却没有深说下去的意思。到底如何，只有簌离心中最是清楚。
傅卿叹了口气转过身，在伸手掀开珠帘帷帐离开之前，幽幽地叹了一句：
“过往种种，您更多为的是向荼姚报仇，为此，可以并不去在乎，润玉日后的心情，处境。”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快乐！
码到润玉幼年片段还是忍不住码得我自己都泪目了= = （一个不小心这章差点儿超4000）
（记得忘记在哪里看到一个分析说簌离是故意在润玉面前死在荼姚手里的，为了逼润玉黑化反抗= = ）
真心觉得簌离要么是智谋有限想不到那么多，要么就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让润玉跟太微父子相残，不然就算她能杀了旭凤，荼姚能放过唯一剩下的天帝子嗣润玉？就算荼姚和鸟族也被她成功灭了，有一统六界野心还各种渣还能看着润玉被荼姚打压几千年，剧里还差点儿被荼姚天雷电火弄死的天帝能让润玉好过？
而且簌离复仇的对象也是，从头到尾要杀旭凤，灭鸟族，怼荼姚，都是冲着荼姚去的。天帝呢？这不才是悲剧的始作俑者么？没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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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感应
璇玑宫。
润玉今夜并未去上值，此刻独自站在后院之中，仰头看着深沉夜色，久久静立，不发一言。
傅卿从书房门内飘出来，在廊下看了他夜风中显得格外落寞凄清的背影，顿了一顿，慢慢落到地面，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走动之间，半透明的身体缓缓凝实，只她的脸色却有些勉强的苍白。
润玉原本有些恍惚，直到傅卿靠近才若有所感，未及回身便感到她的双手从背后环上他的腰间，轻轻靠在他背上。
润玉低下头，看到傅卿凝实的手臂，微微皱起了眉头：“……卿卿，今日已费力凝实许久，这会儿你该好好歇息才是，怎么又？”
傅卿的手臂只松松地环绕在他身前，靠得也并不紧，留了些许距离。她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其实更希望自己能……让你觉得温暖些。只是，我如今这副样子，就算凝实了一些，也比冰还要冷上两分。所以，至少让我能用这副看着更正常些的样子……”
傅卿说到一半，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握住，而后被轻轻一扯整个人向前靠了一靠贴在润玉背上，而一双手臂也被身前这人握紧了两分。
“卿卿。”润玉的声音低沉而又认真：“只要你在，润玉的心，就是暖的。”
傅卿贴在润玉背上，闻言轻笑了一下，缓缓放松下身体也收紧被润玉握着的手臂从身后搂着他，脸颊在他肩头蹭了一蹭：“……嗯。”
过了一会儿，润玉轻轻捏了捏傅卿的手臂，侧过脸轻声道：“好了，卿卿，泄了力气吧，别再勉强自己，回去好生歇息罢，润玉无事。”
傅卿并没有顺着润玉的意思放开手，反倒又搂得紧了两分，靠在他背上幽幽一叹：“你总是这样，全了旁人，不顾及自己。”
润玉手上微一用力，转过头，在傅卿也抬眼看过来的时候跟她的目光对上，极认真地道：“卿卿，你不是旁人。”
傅卿怔了一下，旋即笑开，偏过头没再看他，重新将脸颊贴回他背上：“好，那……我不是你的‘旁人’，你也不是我的‘旁人’。我们两个之间，不需见外，不必隐忍。润玉，我希望，你能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自己扛着，我愿意为你分担。”
润玉听着从自己背后传来的话音，只觉得一阵和暖溪流绕在心口上，驱散了他因为那些回忆而涌起的寒凉：“……好。”
傅卿抬起头，细细地看着润玉此时的神情，笑容之间与先前她刚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些许不同，便抿着嘴唇笑了一笑，心头微安。
两人相视一笑，月光夜色之中，一时，岁月静好。
正在确实已疲惫不已的傅卿打算撤了力量散去凝实的身形时，院内突然一阵响动。润玉与傅卿一道转头看去，却是……
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的邝露，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有些萧索的庭院之内的润玉，和他身后搂着他的腰身表现亲昵的傅卿，神色一时又是惶然又是惊愕。
邝露傅卿也算是跟她相处许久了，但是这般被邝露看到，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这么个情景之下……
傅卿看了润玉一眼，在邝露怔愣的视线之中从有到无，散去了凝实的身形。
邝露眼睁睁看着先前还靠在夜神殿下背上的陌生姑娘消失不见，有些回不过神来的狠狠眨了眨眼睛。
邝露看不到傅卿了，润玉却能瞧见。他看着傅卿半透明的身形飘回了书房之内后，这才转向了一旁还愣在原地的邝露。
“邝露。”
邝露一惊，回过神来急忙几步上前，低着头站在润玉面前：“殿下……方才……方才……”
润玉嘴角勾起笑意：“今日之事后，你与你父亲太巳仙人已能算是本殿心腹，既如此，早晚要见的。”
邝露心头一动，抬起头来看着润玉看向书房方向，格外柔和的眼神，脑中炸响一道惊雷，一瞬间晃过了许多画面。
夜神殿下对她说，他不会再对旁人动心时的坚定样子；
有几次遇到殿下从外面回来，对着一旁她看不到有什么的方向笑得那般温柔的样子；
退了水神长女的婚约之后，他有些迫切之感地回到璇玑宫，一身轻松愉悦如卸了重担的样子……
最后停留在她脑中眼前的，是方才那个从未见过的姑娘靠在夜神殿下背上，两人相视一笑，温馨宁和的样子……
原来……原来……
原来……如此么？
邝露觉得自己心上那已慢慢被耗尽仅剩一丝的执念终于在这一刻绷断消散。心头除了有些残留的怅惘遗憾，竟还有些许解脱般的轻松。
好像只过了一瞬，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邝露抬起头，脸上也挂上了浅淡却又洒脱的笑意：“邝露知道了，谢殿下信任。”
润玉点了点头，看出邝露的变化心头也是一松，此刻却没有多表示什么，只嘱咐道：“如今天界还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存在。”
邝露低下头行了一礼：“邝露明白。那……殿下，我爹那……”
润玉转过身：“嘱咐太巳仙人不可外传，旁的，本殿相信你们父女，自有分寸。”
邝露闻言笑了笑：“是，谢殿下。”
第二日。
傅卿歇息许久休整妥当，已是午后。想了想飘到隔壁的玉衡殿内，果然瞧见润玉正在窗边的桌案旁自己下着棋。
润玉感觉到傅卿过来，扔下了指尖的棋子起身迎了过来，待到近前伸手握住了傅卿半透明的手腕，细细打量了一番她此时的神奇样子才略有些放心：“可歇息好了？”
傅卿白了润玉一眼：“你不是都打量仔细了，还问我做什么？”
润玉笑了笑，牵着傅卿的手转过身慢慢往桌边去：“总想着亲耳听卿卿说了，才好放心。”
傅卿勾起嘴角，心中愉悦，嘴上却没有说什么。
直到被润玉拉着在桌边坐下，润玉才轻声问了出来：
“卿卿，你昨日……可有旁的事发生？”
傅卿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润玉，咽下昨日在洞庭湖跟簌离的那番对话，想了一想，对润玉提起了另一桩事：
“我……隐隐有些特别的感应。”
“感应？”润玉微微蹙起眉头：“在……洞庭湖？”
傅卿抿了抿唇：“是，也不是。”
“哦？”
傅卿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斟酌了一番，抬眼对上润玉满含担忧的目光笑了一笑：“当初跟你离开……离开魔界忘川……到了凡间之后，我其实就有很……细微的感觉。只是那时候……一是魂魄有些虚弱，二是……心神不稳，情绪不平，所以一时间没有注意，倒是忽略过去了。在凡间没呆几日就来了天界，那种很轻微的感觉就没了，我也就以为先前可能是我的错觉，或者是……在……忘川呆久了的……后遗症吧？所以没有注意。”
傅卿尽可能平静地说着，润玉确实眉头紧锁地握紧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掌，恨不得用自己也并算不得炽热的体温去驱散她手上心上的冰冷痕迹。
傅卿感觉到润玉手上的力度，又朝他坦然地笑了笑，反手也主动回应握紧了他的手掌，长舒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你带我又去过好机会凡间，我也有些若隐若现的感觉，可就是……说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感觉。等再回了天界，这感觉就又没了。我细细体会也琢磨过，总觉得……这感觉与凡间有关，却又好像并不相关，一直想不明白。这一回去洞庭湖，这种感觉又强上了一点儿，我琢磨着自己的情况，和先前几次不同的对比，应当是……与我魂魄修养的情形有些关系。比如……咳。”
听到傅卿略有些不自然的停顿，润玉挑了挑眉：“比如？”
“呃……”傅卿抬眼看了看润玉，觉得先前他也知晓其实不算什么，便继续说道：“就是我昨日在洞庭湖下耗了些魂魄之力凝实一段时间身体的事。”
润玉眼光一闪：“动用魂魄之力凝实身体，卿卿的那种感应，有所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