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清界限吧。”
“……”
奈奈沉默了片刻，勉强扯起唇角，回答道：“我不是已经划好线了吗？”
“我是说，把我们的世界彻底划分清楚吧……奈奈。”
“……”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高桥突然毫无预兆地狂笑起来，笑得捂住了肚子弯下了腰，然后问道：“你们太可笑了吧？就那么在那里商量着对策？你以为你们这样就可以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我会让你们这么自在吗？”他慢慢停下了笑声，从窗台里往外看，“终于到了……人来齐了。”
——他是什么意思？
奈奈意识到不妙。
“那就快要开始了——爆豪胜己还是全世界？二选一。”高桥说，“要么把你的力量给我，要么我就把他扔进风穴里。”
“开什么玩笑……”奈奈颤着声音，想起了不久前自己还问过爆豪胜己“英雄为什么要伤害最亲爱的人去保护民众”。
她突然明白了爆豪胜己为什么告诉她“英雄是不会输的”。
不是因为英雄真的不会输，而是就算会输，也不能输。
——这种二选一的选择题，根本没有办法去回答。
“上来了。”高桥愉悦地转过了头，一抹淡金色从楼梯口露了出来。
爆豪胜己出现了。
他拧着眉头，看了眼高桥，又看向另外一旁的奈奈等人，显然并不太懂发生了什么。
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好，以爆豪胜己的性格——
“不要过来！”奈奈的心砰砰砰砰剧烈跳动着，她放开了哥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拼命地挥着手大喊“一线”。
但是高桥伸出手就敲碎了屏障，扯着爆豪胜己把他推到了风穴面前——
“胜己！”
奈奈伸长了手迈出脚步想要抓住他，手指甲疯狂生长起来完全异化成了另一种形态——她太着急了。然而奈奈和爆豪胜己的距离还是隔得太远，她什么都抓不到，眼睁睁看着爆豪在风穴边缘摇摇欲坠。
“搞错没有……”她咬紧了下唇，“你够了吧！”
“因为有你在，所以妖怪也好风穴也好，都会增强，给现世带来的破坏是成倍的哦。”高桥微笑起来，“想清楚，不然我就松手了。”
爆豪胜己伸出手来想要发动个性，但是高桥瞥了他一眼，一只小妖怪就扑上前去一口咬住了爆豪胜己的手——
“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没用的我了啊。”高桥道，“多亏了师父呢。”
“我要和你们所有人算清楚这笔账，就是因为世界重叠了，我的妹妹才会死……刚才你又再一次杀了她……不过没关系，齐木奈奈，只要你自愿去死，把力量还回去，我就能继承它成为新的神明，我的妹妹就会回来了。”
“因为……世界重叠？因为我？”奈奈从未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能苦涩到这种地步。
“就是因为你，你就不应该活着。”他扭曲了表情，看上去很是激动扯着爆豪胜己衣领的手颤动了起来，奈奈看见他手腕上的手链在剧烈动作下摇摇晃晃，反射出微弱的光芒来。
手链上的金属片刻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词语“妹妹”。
——原来为了救活她，曾经发生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吗？
在她浑然不觉的那些快乐时光里，有多少份快乐的背后是浸染着鲜血的？
“我一直不知道……哥哥为了让我无忧无虑的，自己扛下了多少事情……我总觉得一切都很好，什么都有哥哥在……只要有哥哥在就好了。”她颓然低下了头，看着地面，声音虚弱，“如果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乖乖地按时回家，如果我把我交到了新朋友的事情告诉哥哥……”
如果没有因为自己的小情绪不顾哥哥“早点回家”的嘱咐，天天跑到公园里找转弧，或者在和转弧交朋友的时候先和哥哥说一声，那么后来的那些事情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可是她只是想交朋友而已……她错了吗？
夜斗见势不妙，想要呼喊奈奈的名字，而她却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是不是确实不应该存在？我这些年来的生命，都是牺牲别人偷来的……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如果刚才我没有随便跟着别人走，就不会被抓住，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所以，其实说到最后，都是我的错吗？”
“都是我的错……我好像一直是个多余的、格格不入的存在……”
地面上晕染开一片水渍，她轻轻道：
“我确实不应该继续活下……”
“闭嘴！”爆豪胜己奋力甩开了一直咬住他胳膊不放的妖怪，高桥始料未及，被他挣脱开来，然后眼睁睁看着爆豪胜己朝自己一拳揍了过来。
高桥狼狈地跌倒在地。
爆豪胜己这一拳打出去才解气了点，但当他回头看向惊愕地看着他，脸上还有残余泪痕的齐木奈奈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傻子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根本没有妹妹！”
“我有！”高桥不服气地大喊。
“你有？”爆豪胜己冷笑，一脚踹了过去，“你做梦吧！”
高桥在地上狼狈地躲闪着，蹭了一身的灰，他爬起来扒着墙飞快地跑到了另一侧，离爆豪胜己远远的，喘了口气又想指挥妖怪攻击爆豪，但是爆豪胜己反应比他快多了，手里冒出火花往前一跃，加速缩短了两人的距离，然后把他再次打趴在地，按着他的脑袋，恶狠狠的：
“跑龙套的永远都是跑龙套，你以为你能随随便便就改变自己吗？实际上还是个没用的胆小鬼而已！”
“你什么都不知道！”高桥痛苦地大喊，“你什么都不知道！凭着自己的狗屎个性随便欺负人——”
“老子欺负的就是你！”爆豪胜己比他暴躁多了，喊的声音也凶多了，“老子就是最强的，也只会是最强的，有意见吗？有意见就来单挑啊！成天只会乱吠！杂碎！”
“老子最讨厌你这种认不清现实的东西了……明明自己也不是什么都不会，从来不做有意义的努力，只会妄想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早点认清现实吧，少在这里膈应其他人了……去死吧！”
他的手心在高桥眼前轰然炸出一朵耀眼的火花，近距离的小型爆炸无疑给高桥带来了极大震慑，他吓得无可抑制的浑身发抖起来。
“还有你！齐木奈奈！”他扔下已经四肢乏力，彻底被击溃心神的高桥，走到了奈奈跟前，“什么事情都不说清楚……什么都不说清楚……我说你啊！把老子当成什么了！啊？！讲清楚啊！”
“我可是……我可是……就算毫无胜算，就算不知道要面对什么的是些什么怪物……也从来没有退缩过啊！就算做不到我也要去保护你！你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弱鸡吗？！”
他的神情太可怖，奈奈后退了一步：“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从来什么都不和我说！什么都要瞒着我，怎么，是看不起我吗？一开始也是……明明自己跑去和臭久说了那种话，你又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就是在耍我吧，怎么，看着我沾沾自喜的样子很可笑是吗？！”
“我没有……我没有！”奈奈拼命道，最后看爆豪胜己还是不愿意听她解释的样子，心一横，干脆一把抱住了他。
爆豪胜己瞬间没了声音，停下话语。
“我……我明明看到胜己就很安心啊！我从来没觉得你弱也不觉得你可笑……”她努力地、断断续续地说着，“因为爆豪胜己是英雄！”
“爆豪胜己是我的英雄！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第54章 54.这里是五十三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奈奈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收场了。楠雄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越来越费力,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糟糕, 然后夜斗再次劝道：
“我们划清界限吧。”
“我不懂。”奈奈回答。
“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于是他给她解释道，“趁一切还没有毁灭，主动把世界划分开来……这个拼凑的世界主导权在你。”
“那你怎么办呢？”奈奈问，“回到自己的世界之后，你该怎么办？”
她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些日子, 她总是拉着夜斗说“大人大人, 咲音想要去吃雪糕、买巧克力”, 夜斗每次都是口头性地拒绝两次，然后又对她言听计从：“咲音想要什么口味的？”
头几次陪夜斗战斗的时候，她不知道收敛力量, 一通乱砍, 把现世和彼岸的存在都一起斩断, 夜斗叹了口气，一次又一次地教她怎么样划分“一线”。
“对不起，夜斗大人……咲音不会。”
“再来一次，你一定可以的。”
还有无数个夜里，夜斗找不到落脚的神社, 和她说, 以后一定会建一个又大又华丽的神社, 收下无数神器, 每天随便吃吃喝喝……
然后他说, 咲音，你跟着我确实很吃亏。
“为什么吗？”
“像我这种无名小神，是不会换代的。”他冷淡地说着，“死去了就马上死去，而像七福神那种神，就算死去也会在人们的信仰里再次重生……我是被遗忘的神祇。”
“夜斗大人是不会死去的……咲音很强啊，咲音会为了保护大人而战的。而且咲音一直记得夜斗大人。”
那时候的奈奈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人世中留着怎样的羁绊，丢失了所有生前记忆的她，只是无比天真地许诺着：“我会一直记得夜斗大人，陪着夜斗大人。”
——那个时候，她真的是这么想的，也一直这么坚信着。
咲音是夜斗的神器，当然会永远陪着夜斗，她所侍奉的第一位神明是夜斗，今后也将永远是夜斗。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仅仅是个神器了。
“不要考虑我了，”夜斗说，“你已经长大了，咲音。你的哥哥还在等着你。”
他看着她，无声地说着“划清界限”吧，把神明的世界和她的世界彻底割裂开来。
“可是……我……”
……我不想啊。
为什么我非得要做出这种选择不可？
“你会一直记得我吧？”夜斗问道。
“当然会……”
“那就够了，”他说，“只要你记得我，信仰着我，我就会感受到这份羁绊，就算已经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那就够了。”
他朝她伸出了手：“这句话迟了很多年了，但是现在说也不算太晚吧——”
“汝为有缘人，吾在此与汝结缘。”
这是一份永远的羁绊，奈奈在神明的世界里复生，就已经和神明世界无法彻底割裂开来了——
奈奈眨了眨眼，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眶又盈满了水汽，她的喉咙里酸涩胀痛，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呢……这么爽快地说着那就划清界限吧，明明夜斗也很难过不是吗？
这么多年来，无数的神器离你而去，无数的信徒从你面前离开，你明明曾经是个冷傲又强大的神祇，如今却在忙忙碌碌地去招揽一些不起眼的杂活，来换取那么一点点微弱的信仰，狼狈地在不同的人类记忆中短暂地存在那么一霎那的时光。
我想陪着你，你是我的神明。
她努力地想要把眼泪憋回去，可是一眨眼，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掉了出来，她揩掉脸上的泪水，想假装没事发生，泪水却越擦越多，最后奈奈放弃了，蹲在地上直接痛快地哭了出来。
“对不起……明明说了要陪着你的，但是一直没有把你记起来，我不是故意忘掉你的……呜，夜斗大人……夜斗大人是最好的神明，我……我不想……对不起。”
“奈奈，”夜斗还在温声劝着，“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任性了。”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明明只是一个才七岁的孩子。
“你小时候就很懂事了，现在不要长大了反而更幼稚。划清界限吧，然后在这个需要你的地方好好地生活下去。”他说，“下一次，到我的世界来找我……这个可以做到吧？”
话虽如此，可是夜斗心里比谁都清楚，属于这个世界的齐木奈奈能去另一个世界找他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可是没办法，人总是需要一些虚假的希望活着。
“好……好。”她努力地喘着气，胡乱擦掉眼泪，勉强自己笑了起来，好像真的相信了会有那么一天一样，“我会去找夜斗大人的……那个时候一定要成为八百万神明之首。”
“我很快就会是八百万神明之首了。”他也笑着许下了难以实现的未来。
奈奈握住了夜斗伸出的手，眼里还在往下掉着泪珠，但是面上却依然微笑：“再见……”
她脖颈后的汉字刺青微微发出了些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