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交过女朋友。
程意意的嘴角翘起来露出牙齿,将辫子分开扒到两侧的肩上,开始收衣服。
她的伤口已经拆了线,今天便能出院了。
程意意早早收好了衣服,不愿在病房里空等,便自己去办出院手续。
越来越靠近年关,医院门诊部的大厅人挺多,喧嚷嘈杂,有点儿挤。
程意意拿着卡和单据慢慢排队等候,低头漫不经心地点着手机上的图标。
一道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今天还会在这里!”
这声音很熟悉,她昨天刚听过。
程意意抬头,发现面前已经站了那个昨天把她当成宋安安的女孩。
她的年纪不大,十四五岁,背着书包,还穿着中学生的校服。几根自然卷的头发搭在额前,一脸义愤填膺。
“你就是我们安安的第三者吧?”
她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很快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过来。
“你长得这么漂亮,插足别人的感情,你要不要脸呀?”
程意意皱了皱眉,她年纪小,她不想与她计较,因此,只能按住心中的不悦,一字一句告诉她,“你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就没有发言的权利。宋安安和顾西泽并不是恋爱关系。”
“我有什么不了解的!所有人都知道,安安是顾西泽的女朋友,你们这些狐狸精就是看上我们安安的男人有钱长得帅!”
程意意简直想气极反笑了,试图和这样低智商的中二少女对话,她简直是疯了。
她直接转过身,不再看她,也不再理她。
周围的人群目光如芒刺背,程意意强忍这口气才勉强保持风度。
“你也知道丢人呀!做第三者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少女得意洋洋笑起来,却发现程意意已经不再理她。顿时便又羞恼起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心虚了吗?”
程意意憋着气。
“狐狸精!”少女左说右说,发现程意意还是把她当空气,终于恼了,上前推搡了程意意一把。
青春期的小孩力气大,程意意一时不防,本能伸手去抓身侧的人稳住身形,那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却轻轻一躲,闪开了。
她也听到了小孩说程意意是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躲完,还顺手拍了拍程意意摸到的衣摆那莫须有的灰尘。
惨了……
刚刚拆线的脑袋又要磕开了吗……
程意意闭眼,却并没有如想象中一样落地。
有人接住了她。
昆南把程意意扶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报复地推了那小女孩好几下。
女孩被成年男人推着一步步往后退。
这男人染着白金色的头发,凶神恶煞,不像好人。
他控制着力道,不至于把女孩摔倒,却足以让她惧怕地几乎要哭出来。
昆南可不管什么绅士风度,边推就便开口吓她。
“还敢推人吗?”
“不知道是病人吗?”
“我也推你两下试试。”
女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敢了,我不推了……”
“不推了……”
昆南这才停手,拍了拍掌心,转身又看向刚才躲开程意意的中年女人。
“阿姨,我敬你是长辈,今天就不推你了。但其他事情,我得好好跟你算清楚。”昆南的个子大,一步步逼近,吓得那中年女人连连退了几步。
“喏,”他把程意意拽到面前,转个身,扯了她的帽子,指着后脑的纱布给她看。
“你知道什么是真相吗?听别人说风就是雨。别说她还是正儿八经的正宫娘娘,就算她不是,今天这脑袋要是磕破了,你也赔不起。”
说罢,他抬手冲那女孩招招,“小屁孩儿,你过来。”
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过来!”昆南没了耐性。
女孩吓得浑身激灵,背着小包便小跑到昆南面前。
“看好了!”昆南帮程意意戴上帽子,把她的脸扳正。
“顾西泽的女朋友,唯一一个!”
“听懂了吗?”
女孩含着泪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说的那个宋安安是谁我不认识,但她的粉丝要再敢给别人泼脏水,我就让她帮你们买单。”
“知道了吗?”
“知道了……”女孩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吵死了。”昆南不耐烦瞪她。
女孩立刻噤声。
“赶紧回去上学,别让我再看见你。”
女孩一溜烟跑远了,程意意差点没笑出来。
“解气吧?”昆南冲她挤挤眼睛,抬起手。
“解气。”程意意长呼口气,也伸手一击。
“单子给我,你上边儿坐着休息。”
程意意顺从把单据交给他,从队伍里出来。
解气是解气了。
可她能改变一个、两个人,却改变不了所有人的想法。
手机就在这时候震动了两下。
程意意拿着手机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查看新进的消息。
又是《天生我才》节目组发来的短信。
——程意意小姐,请您真的再认真考虑参加挑战。我们的节目非常优秀,制作精良收视率高,也非常有趣。我们坚信,您有问鼎冠军的能力。
第18章 18
这次程意意倒没像以往一般看完便将短信删了,她拿着手机反复看了一会儿, 几番犹豫, 终于下定决心,打开网页, 搜索引擎中打上了《天生我才》这四个字。
她之前没有答应陶乐去上节目,原因有好几重。
一来, 是害怕和过去相识的人们再联系。
二来,她精力有限, 手上还有个决定前程的重要课题, 即使有再多钱拿,她也不愿因小失大。
而最重要的, 暴露在公众的视野里, 意味着, 鲜花与掌声下, 可能还藏着暗涌。众人无端的揣测,伤人的闲言碎语, 还有许多摸不着却切实存在的诱惑……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高尚到能几十年如一日安贫乐道潜心于研究的科研人。
这一个行业极端乏味也极端枯燥,许多人的斗志就在日复一日无法得出成果的实验里湮灭,决心与毅力渐渐消失在微薄的津贴里,没办法往上行, 没办法评到更好的职称,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离开了研究所,有高新企业的重金邀请,有知名高校的荣誉任聘, 名誉与金钱摆在面前,唾手可得,但倘若真地伸了手,也便永远失去了去探索、挖掘这个领域最巅峰的机会。
程意意不甘心。
但,即便是她,也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禁得住参加节目后那些金钱与名气的诱惑。相比之下,她选择更理智更保守的方式,远远避开,宁愿恶狠狠地继续啃着馒头,也不用这样一夜成名的机会来试探自己。
眼下,程意意的内心却不是那么肯定了。
她顾忌的第一件事,从再见顾西泽与倪茜的时候便失去意义,已经无足轻重。
第二件,节目组已经明确表示过,一切录制配合她的时间,不耽误她的课题进程。
而且,现在的她,有了上这个节目的理由。
网络上那些新闻确实还没来得及发酵便被顾西泽出手清空,但该看见的人也确实都看见了。
宋安安是公众人物,年轻的金马影后,她有成千上万的粉丝作为后盾。她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一个委屈的眼神、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多得是人替她打抱不平。
程意意却不一样。
这世界上认识她,为她说话的人,终究是极少数。
顾西泽自然有能力给媒体施压,改变风向,洗清她被人泼上的脏水,可她不愿意用这样强迫着别人接受的方式。
她为自己正名,不靠别人,靠自己。
光明正大站在众人的视线里,让他们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与任何人相似,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不想再要任何人把她认错,她是程意意,而不是宋安安。
她的内心的坚定来源于本身的自信与强大,是宋安安包括其他任何人无法企及的。
她如今不再害怕自己无力抵御来自外界的诱惑,因为,她已经重新得到了人生最珍贵的东西。
……
网页的进度条已经刷新到最末,网页的第一页是往期选手们的挑战视频,程意意没忙着点开看比赛,而是继续往下滑动,在百科释义逐行浏览了节目的赛制。
节目采用2+3的模式,有两位常规的科学家作为主要评审,搭配三位明星评审团。
第一轮挑战赛,挑战的选手们在《天生我才》节目组已出的题目中,选择任何没有被挑战成功的项目进行挑战。由两位主评审打出的难度系数分相加。
明星评委们对选手项目的完成程度进行打分。
难度系数分×项目的完成程度最后值,就是选手的成绩,满分150,分值超过96,选手晋级。
第二轮擂台赛时,晋级选手们便成为项目擂主,接受任何人的挑战,两两PK。
胜者在第三轮代表国家出战国际脑力界大赛。
节目组一再打来电话,想要程意意挑战的,大概就是那个“最强数独”的项目。
“最强数独”这个项目分为冒险难度、王者难度和地狱难度。节目进行到第三季,7分的冒险难度和八分的王者难度已经被前两季选手成功解锁。
程意意之前在手机上做通关的,便是前两赛季的真题和地狱难度的相似题目。
最后一关,程意意用了两天的闲暇去完成。
舞台和平日里不一样。比赛一但开始,便不容她随心所欲。想看时候把题目拿出来,有事情时候便搁置一边。
上了舞台,在节目组给出的有限时间内,选手必须调动大脑飞速运转,不仅考验人的脑力和反应速度,心理素质也十分关键。
程意意看完赛制,昆南也回来了。
将卡和单据交到程意意手上,他试探着开口,“我那刚好有套空房…”
“不了,”程意意冲他笑笑,“程娴让我到她那住几天。”
程娴是程意意同父异母的姐姐,程家长女,真正的大家闺秀。
程家没有人喜欢程意意,这种不喜欢,在父亲入狱后,几乎达到了巅峰。唯有程娴,在那之后,她和程意意的关系反而亲近了些。
她在程家吃了许多年的白饭,一走了之后,她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唯独这个长姐,还偶尔有些联络。
昆南把下半句咽回来,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我开车送你过去…”
他的话音没有落,便被身后来人打断了。
“不必,我会送”这声音很低,却极富穿透力,穿过了熙攘的大厅,直直涌入昆南耳里。
顾西泽到了。
他大概是到病房不见程意意,便直接来了医院大厅。
昆南的拳头紧了紧,转身,下巴微扬,神情轻蔑,“程意意刚才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现在抢,晚了,意意,咱们走。”
说罢,拉着程意意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
“昆南,我行李还在病房呢……”程意意悄悄压低声音告诉他。
昆南犹豫,又听到耳边传来顾西泽的声音。
“外公今天同我通了电话,问你在不在我这。”那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昆南却顿住,站定回头,眯了眯眼睛,“你威胁我?”
顾西泽不应,只朝他身边的女人翘起唇角,声音温柔,“意意,来我这。”
这次程意意没有犹豫,抿起笑,从昆南那抽回手,插·进衣兜。
“你们慢慢聊,我去病房拿行李。”
说罢,转身往回走。
她习惯了两人过去的相处模式,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这副针尖对麦芒的样子,还是躲开为妙。
程意意没走出几步,顾西泽便追了上来。
“你的伤口还没好全,不能拎行李。”顾西泽抽出她左手的单据和卡,将她的手牢牢握在了手心。
程意意回头看了看,昆南还远远站在原地,注视她们,没有动弹。
“你们到底闹了什么矛盾?”程意意不解,从前的昆南是最听顾西泽话的。
他没有直接应她,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你先说刚才大厅里发生了什么?”
程意意不大想把被宋安安的中学生脑残粉为难的事情告诉他。
撇撇嘴,另一只手把玩着垂下来的辫子,没有答。
顾西泽最了解她不过,程意意不想说,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却暗自把事情记了下来,开口时换了另一个话题。
“伤口没痊愈,程娴那没人照顾你,把张仪带过去吧,恩?”他偏头询问。
“去别人家总不好还带着人去的,算了。”程意意摇头,“我自己多注意就好了,不会扯到伤口的。”
顾西泽沉默下来。
大厅离病房挺远,穿过走廊,又走出电梯,他突然定住唤她。
“意意。”
那声音很低,念得极慢,仿佛沉淀了万千的情绪。
“啊?”
程意意松开扯着辫子的手,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拥进了一个怀抱里。
环住她的力道很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的鼻尖顶着他发硬的胸膛。
那胸膛里,他的心跳就在她耳边,近在咫尺,清晰可闻。
一下,一下。
程意意的心仿佛也要跟着共鸣。
“我今天早上梦醒的时候,还怀疑过这十多天来是不是一场梦。”他的下巴搭在她的帽子上。咬字极轻,一字字飘忽在她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