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眼——小红杏
时间:2019-07-21 09:22:19

  陈冲之前还对学校的决定颇有疑虑,校庆主持选拔淘汰的人不少,随便找出几人都能作为备选,为何偏要舍近求远找来已经离开崇文多年的程意意。然而,她这个想法却是在程意意上台之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程意意在从机场到崇文短短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已经将节目单和手卡内容记忆完毕,不出意料,再来两次排演,她就能彻底追上大家的进度。
  陈冲进入崇文的时候,程意意已经公费去了英国留学,未曾见面,始终觉得别人口中的崇文大众女神言过其实。当她真正一睹其人风采的时候,却觉得别人的描绘的语言其实还是过于贫瘠。
  师姐她当得起更大的赞美。
  ……
  校庆的任务确实繁重,将近连续一周,程意意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没日没夜的熟悉流程进行排演。第三次联排结束、第四次联排结束、第五次……
  程意意的枕边放着的都是手卡和节目单,到了闭眼眼睛也能倒着将那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背出来的程度。
  这一天终于真正来临。
  四点刚刚睡下,六点钟已经被负责联排的老师一个电话来叫醒。
  程意意只来得及喝了一杯水,便坐上了学校到会场的大巴车,短短的三十分钟车程,程意意又与其他七位主持串了一次词。
  在这七位主持里,其中四位是崇文的在读研究生和博士,还有一位新闻与传播学院的老师,也是中央电视台的的新闻评论员,一位凤凰卫视的知名主持,另一位,也是同程意意一样的崇文毕业生。
  大家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为了校庆辛苦准备了大半年,对程意意这位半途插进来的主持或多或少有些敌意。
  程意意是借着陈冲的好感,才与其他几人熟悉起来,相处了几天,到了这两日,大家对程意意的态度倒也有了改观。
  现下是登台前的最后一刻,大家倒是前所未有地齐心协力起来。
  十八点五十分。
  近300平米的现场后台早已忙得热火朝天,到处是凌乱的服装、化妆品,人来人往的演员们。
  化妆师早已为程意意画好了淡雅大气的晚会主持妆,头发高高挽起,露出漂亮的美人尖。
  礼服都是修身束腰的款式,也怕擦花口红,程意意自早上吃过早点之后,便再没有进食,只含着颗糖,偶尔用吸管喝水。
  出场的第一套礼服是修身的淡金色,抹胸款式,网纱的裙摆镶嵌着细小的水钻,出场之后,便会在舞台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前台已经在最后一遍调试音响,程意意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专属麦克风。
  喧嚷之中,程意意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她是真的即将踏上百年校庆的舞台,而且这不是彩排,是这样大的、足以见证一个时代的舞台。
  兜兜转转,她仿佛在此刻才终于找到了当年满腔激情,热血沸腾的感觉。
  十八点五十八分。
  即将上台,程意意扒开幕布的一角,悄悄环视台下一圈。
  程意意的视力一向是极好的,而这一眼看去,她的笑意却是彻底僵硬在了嘴角。
  知名校友也分等级。
  正对舞台的第一排贵宾席A5区,正是学校特别邀请到的知名校友,程意意上台前学校负责彩排的老师一再交代,要特别注意这一区贵宾席的大人物的观感,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然而就在这么重要的一刻,程意意觉得一天没吃饭的后遗症来了。她的大脑里竟出现了一片空白,那些喧嚷嘈杂完全被隔绝在两耳之外。
  她一眼认出了A5区正中那一段端坐的男人。
  顾西泽。
  五年不见,他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许多。
  生平第一次,程意意痛恨自己5.2的视力。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头发一向修理得很短,一丝不苟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眉毛英挺,眼睛幽黑深邃。
  与从前不同的大概是,那人的目光开始沉静,锋芒内敛,不见波澜。
  身边的席位偶有人探身与他交谈,他似是偏头回复。程意意却一眼看出,他眉宇间那几分不令人轻易察觉的冷淡与不耐。
  “时间到了,别愣,快上台。”
  还是身后的人推了她一把,程意意才好歹回神,回头,是她的搭档,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梁老师。
  程意意脚上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纷杂的千头万绪,昂首,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每一步,她在拼命刨除杂念,心底无数遍默念:
  这是属于她的开场词,砸了,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第7章 07
  淡金及地的薄纱裙摆如同诗中的金缕衣,雍容华美,大气而夺人心神。程意意肌肤白皙,气质出众,腰肢纤细,双腿纤长,完美地压住了礼服的风采。
  满场成千上万观众也都于这一刻,屏息凝神。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程意意并不是主持科班出身,但胜在台风稳健,声音好听。她念出串词第一句,字正腔圆,如同珠落玉盘。
  “崇文大学各位亲爱的老师、同学们!”搭档梁老师接过下一句。
  “各位从祖国以及世界各地赶来参加校庆的师兄师姐们!”陈冲接词。
  “所有关心和支持崇文大学成长的社会各界的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
  如同之前数十次预演过的那样,衔接完美。
  “我是2009级生物工程学院的本科生程意意,很高兴能主持崇文一百二十周年校庆盛会,重回母校,一切还是那么亲切。”
  顺利的开场终于成功让程意意抛下了杂念,虽然她的手脚还是想要微不可查地颤抖,但随着串词一句句流利地脱口而出,她最终镇定下来。
  没有低头看一次手卡,没有卡壳,没有BUG。
  程意意与众人的配合堪称完美。
  领导席一行人也渐露出满意的神色。
  程意意声音出口那一刻,顾西泽有些愣神,僵硬了片刻,他才抬起了头,目光移到舞台之上。
  程意意就站在聚光灯的正中。
  淡雅的妆容干净而清新。黑发绾起,露出细腻纤长的白颈。她的桃花眼依旧漂亮清澈,好似秋波荡漾。微笑时又露出一排整齐的米牙,不急不缓地念着开场词。
  她的样子,与大学时期几乎没什么变化。
  时隔多年,她似乎过得很好。
  顾西泽烦躁地皱眉,只觉得心底喘不过气来。
  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情绪。任何时刻理智稳沉,那么多年,他一直这样要求自己,也一直这般做。
  可是在这一刻,曾经那些让他压抑的记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涌上了心头。
  少年时期的顾西泽对于同龄异性的容貌颜色没什么概念,倘若他以接触到的同班女生来综合定义,那女生应该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生物。
  是程意意第一次修改了他词条中关于女生的释义。
  倘若要他选修审美学这一门专业,那么程意意应该是他唯一的老师。
  顾西泽是在刚刚那一刻意识到这一点的。
  因为,他曾经觉得小虎牙是上天赋予女性最甜美的标志。可在刚才程意意微微扬起嘴角的那一刻,他忽然又觉得,小虎牙始终是瑕疵,洁白整齐的牙齿才是上帝完美的杰作。
  从十八岁开始,十年以来坚持的审美,就在刚才一刻被改变了。
  顾西泽移开视线,低头不再看台上。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
  晚会灯火通明持续到一点钟,校庆演出结束。
  所有演职人员和导演领导上台合影。
  微笑、微笑、微笑。
  程意意觉得自己眼角纹都要笑出来的时候,大合影终于结束了。
  一天的超负荷运转,似乎也在校庆圆满结束的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台上穿着演出服的几千人在欢呼、呐喊,这些应届的崇文人们急于想要找到人分享他们的痛苦和喜悦,他们满腔的热血需要在此刻宣泄。
  而程意意已经过了这个年纪。
  他们慢慢就会明白,他们所有的痛苦和喜悦,想要诉说的疑惑和纠结,甚至还有不甘和遗憾,都没有人可以分享。热闹和冷清,都是自己的。
  把心底的波涛汹涌都藏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静静说,静静听就好。
  她会心一笑,转身,回头,不再看,一个人拎着裙摆悄悄下了舞台。
  凌乱的后台,程意意倒出卸妆水准备卸妆。
  “意意!”
  程意意回眸,瞪大眼睛,满是惊喜,“师兄!你怎么来了!”
  肖庆难得正经打扮一次,短发修理得整齐,黑色西服笔挺,看起来极其精神。
  “母校生日,我不回来看看怎么行。”
  程意意抿起嘴角,压住笑意,“只有这样吗?”
  “好吧,小师妹时隔多年再次登台,师兄回来捧捧场。”
  “那还差不多。”程意意嘴角上翘,转回身,拿起卸妆棉对镜子擦脸。
  “诶,意意,先别擦!外面好多跟你一届的同学还等着跟合影呢!”肖庆连忙叫住她。
  程意意停手,“有我同班同学吗?”
  “有好几个,还有听说你是主持人,特意回来观礼的。”
  “确实好多年没见面了……”程意意低声轻叹一句。
  其实当年她崇文的时候,跟这些同学相处的不错,只是留学之后,便渐渐断了联系。
  程意意重新拧上卸妆水的瓶盖,起身,“那就先去和他们合影吧。”
  礼堂内开了暖气,但程意意的礼服还是过于单薄。
  “外套。”肖庆拿起程意意搭在梳妆台上的羽绒外套,追上前几步递给她。
  ……
  见了面程意意才知道,哪里是肖庆说的好几个,她当年的同班同学几乎都聚齐了,简直如同一场同学聚会。
  这些年的同学聚会程意意都没有参加,也因此,众人一见程意意,都是说不完的话。
  人生结交在终结,莫为升沉中路分。
  同窗之谊几乎称得上是人一生之中最纯净坚固的感情之一。
  程意意的计划里,本是校庆一结束,第二天便回G市的,可众人闹着第二天要聚首,她也不好再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得默默将手机上订好的机票退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整,若是提前回去,还能在崇文的四星招待所里睡上五个小时。
  只是除了崇文的校巴,这个时段已经打不到车了。
  程意意浑身已经精疲力竭,眼皮都快提不起来了,强撑着精神在网上约了车。
  司机的车子刚好停在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礼堂附近严禁外部车辆通行,程意意只得自己走过去。
  她匆匆换下礼服,就着洗手间的温水卸妆洗了脸,裹上大衣和围巾,一头扎进帝都零下几度的夜晚。
  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足有五层。停车场里虽然不如外面风大,却又阴冷又昏暗。
  程意意的手脚早已冰透了,之前卸妆洗脸时残留在发梢的水已经结成碎冰,一层一层往下走。手机网页上的进度条一直停顿,就是不见显示约好的车的信息页。
  她哆嗦着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师傅,您在哪层,我怎么找不到你的车呢?”
  “姑娘,我就在五层啊,你下了扶梯看,第一辆黑色的车就是我的车,车牌是……”
  地下停车场的信号差极了,程意意只断断续续听到些内容,“下了扶梯,黑色车,车牌A442…差一位呢?”
  那边儿再没了声音。
  程意意只得挂断了电话。把手揣回兜里,强撑着眼皮找约好的车。
  扶梯附近都是黑色车,第一辆…左边还是右边呢?
  程意意先朝右边看去,对上车牌,“A442…9?”
  应该就是这辆!
  只是这车看起来并不便宜,现在的网约车都这么高大上吗?程意意暗叹,但也来不及多想,连续一个星期只睡两三个小时,现下卸下一个大包袱,她的眼皮实在是提不起来了。
  拉开副驾驶车门,驾驶座上果然坐着司机。
  “师傅,崇文大学北苑招待所。”
  “诶,姑娘……”您上错车了!司机这后半句还没说完,便被后座上的老板打断了。
  “送她去吧。”那声音极低,如同平日里一般的平静冷淡。
  司机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也学他低声问道,“顾总,这位姑娘您认识?”
  “认识。”
  那看来这姑娘是和顾总约好的?
  司机慢慢将车辆启动,只是心中又不由多想了一句,这辆迈巴赫除了顾总母亲,可还没有坐过其他女人呢。
  想着,他没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这姑娘已经把头埋在围巾里睡着了。
  车辆缓缓倒出停车位,顾西泽只抬头看见对面黑色车与他相近的车牌,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程意意居然阴差阳错就这样自己上了他车。任是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命运的奇妙。
  程意意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留学的时候,他曾经去过英国。拿着从崇文教务处抄来的地址,在程意意的留学生公寓下面的花坛徘徊。
  那天伦敦也在下雪,呼出的气都在脸上结成了冰碴。
  他不知道程意意在不在,但他最终也没有去敲门。
  程意意回国后躲他,他也不愿再去找她。
  那么多年,他自己也觉得,两人应该是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了。
  副驾驶离他很近,不似舞台那般远。昏暗的车厢里,他看到程意意从围巾里露出的半截白皙的脸颊。
  她的睫毛浓密又纤长,看起来乖巧极了。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发梢别在耳后,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
  迈巴赫的减震功能不错,她睡得静谧又安稳。不摆头、也不乱动,仿佛不是睡着了,而是在端坐。
  程意意打小聪明,每每她想要在上课补觉的时候,便是这样端坐在崇文大教室的第一排。即使偶尔被发现了,她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站起来说,自己是昨夜温书温得太晚。反正老师提问她总能答出来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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