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眼——小红杏
时间:2019-07-21 09:22:19

  “好吃吗?”顾西泽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她。
  “恩。”程意意抬头看他的眼睛,又点点头。
  “明天我让张仪继续给你送来。”
  这话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会来了。
  程意意停顿片刻,柔顺地点头。
  “恩。”
  顾西泽又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饭盒,扶着程意意躺下。又帮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觉。”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静静听着病房的门咔擦一声关上。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觉得鼻子发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与自私与生俱来。她早熟,从小惯会讨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长察言观色,会在做出别人不高兴的事情之前及时止损。
  唯有顾西泽是不同的,他会宽容她、忍让她,有时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让他生气的事情,她喜欢看他包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从来不敢想象再重逢的一天,因为她怕看到顾西泽脸上的厌恶与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这些害怕,从起初的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越来越怕。
  她不敢再见他,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可是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过去一样独占,明明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东西。
  ……
  “意意,今天伤口还疼吗?”肖庆在床头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开病房的窗帘。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乐给她发的Killer数独。
  已经到了最后一关,这些题目越来越难,都已经是世界数独锦标赛在用的赛题。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题来打发时间。
  “实验室那边我已经跟教授请了假,反正也没两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医院躺着了。”
  “恩。”程意意在数独上划出一条对角虚线,开始运算。
  这道题她已经连续看了几天,今早起来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现在下笔如有神助,唰唰唰写了好几张稿纸,终于在吃饭前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
  张仪堪比酒店大厨的盒饭已经送来,程意意先把最后答案拍了张照片给陶乐发去,这才开始吃饭。
  张仪已经年近七十,鬓角花白,但精神状态却让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她和蔼地坐在床尾,看着程意意吃饭,一遍絮絮叨叨与她说着话。
  张仪一生都在顾家做事,一手带大了顾西泽。
  老人没有儿女,程意意长得好,嘴甜,最讨老人家喜欢。从前还在上学时候张仪便十分喜欢她,总悄悄让顾西泽记得带她回家吃饭。
  大概是人老了总爱多愁善感,多年未见,那天张仪送着饭盒到医院看见程意意时,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两天每每到饭点便来,准时极了,和程意意还总有说不完的话。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纪大了,往来多不方便。”程意意将饭盒收起来,冲她甜甜翘起唇角,“医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厅饭馆呢。”
  “没事儿,先生派了车送我呢。”张仪慈爱地笑笑,“再说外头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干净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么娇气。”程意意皱皱鼻子,笑起来。“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么多事情可忙呢,”张仪叹了口气,“倒是先生,这两天都在忙着董事局换届的事情,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
  说到这里,程意意倒也没有再搭腔。
  这两天里电视上铺天盖地全是顾氏集团董事局换届的新闻,她想不知道也难。
  张仪正叹着,程意意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熟悉的号码,来自G市,是陶乐。
  程意意冲张仪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通了电话。
  一接通,那边便是陶乐的尖叫声传来,“啊啊啊啊啊……助教,你太牛啦!”
  这声音震得程意意耳膜疼,她皱着眉,忍不住把手机挪远些,直到陶乐冷静下来,才重新拿回耳边,开口问道,“怎么了?”
  “刚刚我把你给的答案上传之后,《天生我才》的节目组就立刻给我打了电话,他们说你是这个APP开发以来第一个把数独题做通关的人,邀请你挑战他们下一期的节目呢!”
  “助教!从今天开始我真的要做你的脑残粉了!”说到这,她又想起来问道,“对了,助教,你智商多少?怎么连这样变态厉害的题目都能做出来呢?我觉得你比节目里大部分选手都聪明!”
  门萨的总部便在伦敦,离程意意留学的帝国理工并不远,有一天一时兴起,她便尝试着填了MENSA的测试登记表,交了15英镑的考试费,在一位牧师的监考下,成功拿到了门萨的会员证。
  152的智商,也许确实比大部分人强一些,可程意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即使她足够聪明,可她依旧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她做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
  上节目,她实在是兴致缺缺。
  “抱歉,陶乐,我可能去不了了。”程意意轻声拒绝道。
 
 
第13章 13
  “为什么?”陶乐的声音不解,饱含失望,却还是安静下来等着她的解释。
  “陶乐,”程意意温声安抚,“闯关记录已经刷新,就算不上节目,你想要的旅游赞助也能拿到了,不是吗?”
  “可那是助教做出来的题,旅游赞助也应该…”陶乐忙道。
  “可我在医院,哪也去不了啊,”程意意轻声打断她,“一开始就说好了帮你通关才做的题,旅游自然也是你去。”
  “助教您在医院?”陶乐惊呼一声。
  “恩,前几天不小心摔倒受了伤。”程意意解释,“所以真的没办法去参加下一期节目。”
  “那怎么办,”陶乐有点慌,“我刚刚没经过您的同意就把您的联系方式给节目组了,我以为……”
  “没关系,要是他们打来电话,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
  陶乐的电话挂了大概半小时,《天生我才》的节目组果然打来电话。
  《天生我才》是国内首档科学类脑力竞技真人秀节目,也是为了国内外多所顶尖大学选拔组建超级大脑人才库,靠山强硬,节目制作费充足。
  策划团队在从陶乐那边获取程意意的联系信息后,便从程意意助教的身份着手,一路挖出了她的简历。
  不负节目组众望的,程意意的确是个天才。
  从档案中来看,程意意崇文时期曾经做过国际标准版IQ测试,记录已经不大详尽,但120分以上肯定是没跑的。
  国内顶尖大学崇文的本科,一路从未断过国家级奖学金,留学时更是获得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资助,成功拿到了帝国理工的生物工程硕士学位,现在考入中科院攻读博士。
  本科至今已经发表过十余篇论文,其中甚至还有一篇在《Sce》这样的顶级学术期刊上刊发。而做到这一切的程意意,却年仅二十五岁。
  学术派,履历优秀,知识的迁徙力强悍,话题性与争议性都足够,总策划看着档案中程意意的一寸照,当即拍板,不惜代价一定要把她请上节目来。
  然而这些,程意意却是不知道的。电话中,她婉转拒绝几次,节目组却一再让她重新考虑,可以为她推迟录制,听闻她人在帝都,甚至还提出要上医院来探访。
  程意意反复说不通,也觉得有些恼,干脆利落直接挂了电话。
  她显少把事情做得这样直接不留情面,大概是在医院住了几天,闷得真的有些烦躁了。
  手机挂断后依旧亮着屏,网页停留在微博的热搜页面。
  热搜前三里便有两条是关于影后宋安安的。
  程意意出国前,从没听说过宋安安这个人,回国的时候,大街小巷已经铺天盖地是她的海报。
  风光无两的新晋影后。
  热一是宋安安新电影《长安》上映。
  热二是宋安安和顾西泽恋情重炒。
  程意意烦躁地翻过手机不再看。
  把一旁打扫病房卫生的看护阿姨唤过来搀她从床上坐起来。
  其实程意意的伤口除了有些痒已经不似最开始那样疼了,只是行动间还会头晕,大概是撞击的后遗症。
  她本来不打算请看护,但肖庆是G市人,将近年关,程意意也不愿见他继续留在帝都医院陪她,干脆找了个看护让他放心,然后态度强硬把他赶回去过年。
  “程小姐,要上厕所吗?”
  程意意摇头,借着她的力道起身,“我想洗头…”
  从受伤以来她已经好多天没洗过澡,身上还能每晚用热水擦一擦,头发医生却一直不让洗,但程意意已经实在无法再忍受。
  不能洗头对她来说简直是酷刑。
  “不行呀,程小姐……洗头伤口总会沾到水的,医生说现在沾水会感染……”看护急道。
  程意意已经扶着墙走到卫生间门口,半只脚踏进了卫生间,哪里还肯罢休,“阿姨,头发太脏也是会感染的,可能比洗头感染的还快。”
  “不行呀…程小姐,我笨手笨脚的,洗不了,让你的伤口沾太多水就不好了……”
  “没事——”
  “我来吧。”
  程意意的话一脱口,便被身后来人的声音打断了。
  顾西泽。
  他近一米九的身材高大又挺拔,一站,几乎把病房门堵住了。
  程意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的西服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扣到最后一扣,正装不见一丝褶皱。但不知怎地,程意意总觉得他看起来很累。
  大概是因为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顾西泽是不容易有眼圈的体质,若非一连熬几天夜,是不会有这样明显的青影的。
  程意意不自在放下扶着卫生间门框的手,“阿姨帮我就可以了。”
  “程小姐,我真的不行啊……”程意意话音刚落,看护便拆了她的台。
  “我来洗。”顾西泽发声,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顾西泽调好热水,程意意坐着他搬来的椅子,双手搭在洗漱台,埋头,热水便冲到了发间。
  久违的温度舒服得几乎要让她颤抖,浑身的毛孔张开来。
  他的大手在她的发间摩挲,让热水完全将她的头发打湿,又小心地避开了受伤的地方。
  整个卫生间里只有水龙头出水的声音,弥漫着洗发水的香气。
  “西泽。”
  程意意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哗哗的水流里。
  这还是重逢之后程意意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
  顾西泽的手微颤了一下,很快又不着痕迹重新动起来。
  “恩。”他强自镇定地低低回应。
  这一声,隔了整整五年。
  程意意的头埋在洗漱台间,看不见顾西泽的神情。不然她一定会发现,顾西泽的眼底在泛红。
  众人眼中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顾西泽,眼眶在泛红。
  人的情绪真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总是与理智背道而驰。
  有时候明明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心足够坚硬,可程意意仅仅是这低低的一声唤,便让他忍不住心软,忍住不去回忆,忍不住去想象,她这五年有没有吃过苦,有没有受过伤,过得好不好……
  顾西泽一生最大的跟头,就是跌在了程意意的身上,伤口深刻,搅得五脏六腑几欲撕裂,时间也难使其愈合。
  可最好的回忆,却也是程意意带给他的。
  从十八岁开始,第一次心跳、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深拥,第一次交颈而眠。
  所有的心防,都在她这一声低唤前,土崩瓦解。
  “谢谢。”程意意接着说。
  感受着他的指尖穿梭在自己的发间,怕挣到伤口,力道轻柔,有些痒,却舒服。
  “你从前不是有很多话,现在就只会这一句了吗?”顾西泽的声音有些硬。
  他打开水,开始冲洗发水揉起来的泡沫。
  其实程意意有很多话,可她心里酸涩得要命,话涌到喉咙边,却都觉得不妥当,不知道真正该说些什么。
  泡沫顺着流水,沿着她的发丝,冲进下水道。
  她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凝于唇齿间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她的脖颈埋得已经有些酸了。
  顾西泽没有应她,关了水龙头,将她的湿发绕开伤口,分成两边拧干,将程意意的头扶正,这才开口。
  “你觉得你错在哪里?”
  洗漱台前便是镜子,程意意不用回头,也能在镜子里看到他的眼睛。
  幽暗深邃,却极认真。
  程意意不敢再看,低头。
  “错了很多。”过错方总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程意意这一句还是低极了,如同小孩犯错时候的嘟囔。
  “我要听详细。”
  “最开始,我就不应该撒谎。”
  程意意抬头从镜中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了头。
  他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即使撒了谎,后来的五年里,我有无数次可以把真相告诉你,可是我没有。”
  她没有,她总是心怀侥幸,直到顾西泽接到了倪茜给她打来的电话。
  她的谎言猝不及防被撕开。
  “接着说。”
  “不应该离开帝都,一声招呼也不打…”程意意觉得自己的鼻子越来越酸涩,她的眼泪几乎要不受控了。
  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离开帝都去留学,直到顾西泽发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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