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老夫人对于孙子回府十分高兴,每次见面时,都会叨念着当差辛不辛苦,有没有好好吃饭之类的。聂屹耐心地一一回答,然后说就要到来的端午节,皇帝将要去西山那边的行宫避暑之事。
“届时祖父祖母也一起去罢,那边比较凉快,不必用冰也凉爽。”聂屹说道。
聂老夫人身体病弱,夏天时不能用冰,要是待在京城里,白天热起来时十分受罪,不如在西山那边的别庄凉爽。
老卫国公摸着颌下花白的胡子道:“行,都一起去。”
说了会儿话,见聂老夫人面露疲惫之色,聂屹就识趣地带着霍姝离开。
夫妻俩回到凌云院时,凌云院里的下人已经准备好膳食和洗漱的水。
邬嬷嬷见两个主子相携并肩走来,眼里一片欣慰,不过想到今儿小姐被霍家的人叫回去,心里又止不住担心。是以整个晚上,邬嬷嬷都不着痕迹地观察,发现小姑娘果然没有以往那般高兴,虽然面上也笑,笑容却显得黯淡许多。
邬嬷嬷忍不住担心,寻了今儿跟着霍姝一起回霍家的艾草询问道:“小姐今儿回侯府,难不成还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艾草摇摇头,迟疑地道:“小姐扶着八小姐去侯夫人房里后,就去老爷书房坐了会儿,接着遇到九小姐,和九小姐说了会儿话。不过当时小姐将周围的人都屏退,所以我也不知道小姐到底和九小姐说什么。似乎从那时候起,小姐的心情就不好。”
邬嬷嬷听罢,实着猜测不到九小姐会和她们小姐说什么,以至于小姐这般豁达性子的人也跟着如此不高兴。
聂屹自然也感觉到霍姝的情绪不对。
事实上,虽然霍姝努力地想要假装和平时差不多,可是细心一点的人,还是能感觉到她的笑容黯淡许多,眼里的神彩像是蒙上一层灰般,教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聂屹自是有些不习惯和心疼。
不习惯这样的小姑娘,也心疼她如此不开心,他的小姑娘就应该高高兴兴的。
不过聂屹体贴地没有说什么,如往常般和她一起行事,直到晚上就寝时,夫妻俩躺在被窝里说话,他才问道:“你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
霍姝脸上的笑容又敛去了。
黑暗中,她瞪着眼睛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抱歉,我不能说,这事关八妹妹的名声。”
聂屹何待敏锐之人,况且因为霍老夫人对素素怀有恶意的态度,他对靖安侯府的事情素来上心,自然从某些渠道中知道最近靖安侯夫人和大房的八姑娘一起病倒的消息,联系霍老夫人的性子,隐约能猜测出一些始末。
左不过是霍大姑娘去了,靖安侯府舍不得永郡王府这门姻亲,要拿霍妍去顶替。
这种猜测也是有根据的,靖安侯府的老夫人明面行事稳重,不偏不倚,仿佛让人挑不出什么来,但仔细一些就能看出来她对庶出的几房并不是那么上心,永郡王世子妃这个位置,自然不会允许落到庶出的几房姑娘身上,加上嫡出的两房没有合适的庶女,只能拿嫡女去填了。
所以,会挑中霍妍并不奇怪。
不过因为霍姝这话,聂屹能猜测这其中只怕不简单,还藏有什么教人恶心的情况。
聂屹知她在娘家时,只和霍妍这个隔房的堂妹关系好一些,要是霍妍真被算计去给姐夫当继室,确实挺让人恶心的,小姑娘的性子向来磊落,知道这种事情哪里开心得起来。
聂屹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说道:“那就不说。”
霍姝嗯了一声,将脸埋到他怀里,伸手紧紧地搂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忘记那些不快乐的事情。
半晌,她突然道:“世谨,要是有一天,我生病去了,你还年轻,你会不会娶我妹妹?”
“胡说八道!”聂屹的声音瞬间变了,多了几分可怖的危险冷意。
霍姝窝在他怀里,自然能感觉到他身体紧绷得厉害,让她直觉危险,若是在平时,早就警惕地避开,等危险过去。可是现在危险的来源是她家相公,而且还是很喜欢的相公,自然不能躲开。
她硬着头皮,弱弱地道:“我只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我们两个都会长命百岁!”聂屹冷冷地说。
霍姝总觉得他好像在威胁自己一样,浑身发毛,又不敢逃,顿时有些恹了,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一时间,夜色笼罩下的这片天地,安静得呼吸可闻。
过了会儿,聂屹拍拍她的背,冷声道:“睡吧。”
霍姝乖乖地闭上眼睛,挨着他睡了。
聂屹却睡不着,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小时候那绝望的一幕,还有被浑身是血的小姑娘拉着在山林中使劲儿逃的模样,身后是可怕的狼嚎声,如影随行。
如果她死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他为何一定要再娶一个女人?
翌日,霍姝醒来时,仍记得昨晚的事情,然后就忍不住偷偷窥着身边的男人,担心他仍在生气。
虽然她仍是闹不明白,她不过是打个比喻罢了,他为何如此生气。
成亲不到两个月,霍姝发现她好像和聂屹莫名其妙地吵架了。
第100章
霍七姑娘正在为他们可能吵架而有些纠结时,邬嬷嬷等一干丫鬟却是心急如焚。
每次聂屹从宫里当值回来的翌日,两个主子都会起得比较迟,丫鬟们也习惯了,只是今儿过来伺候他们更衣洗漱,突然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世子神色冷峻,世子夫人偷偷觑着世子,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难不成小夫妻俩吵架了?
笠雅等凌云院的丫鬟们也在小心地观察,面上却没敢露出什么异样。
丫鬟们将早膳一一端上来,凌云院的早膳有包子、点心、煎饼、蒸饺、杏仁羊乳、豆浆、小米粥、燕窝等等,虽然数量看着多,但每一样的份量却没多少,加上霍姝的食量一向比一般的姑娘大,所以早膳的份量恰恰好,并不奢侈浪费。
聂屹坐下后,就将一碗杏仁羊乳放到霍姝面前。
笠雅等人一看,就知道这夫妻俩虽然气氛有些不对,但世子对世子夫人依然一如既往地关心,想来就算是有点小矛盾,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因为聂屹一如既往的关心表现,让凌云院的下人很快就收敛起那些猜测,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
邬嬷嬷等人也十分欣慰。
用过早膳后,听说荣亲王世子来了,聂屹让人请他去书房。
荣亲王世子周焜年纪尚幼,不过他是荣亲王唯一的嫡子,身份自是不一般,庆丰帝对这侄子也颇为爱护,他与聂屹虽说交情并不算最好,但因为都得庆丰帝看重,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不一般的。
聂屹去书房后,霍姝就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两只狐狸跳到罗汉床,四处撒野一会儿后,就爬到她怀里窝着。
霍姝揉着两只狐狸,依然在纠结着聂屹的态度,不过一会儿后,又开始想着霍妍的事情,心情很快就变得低落,依然无法释怀。
霍妍的遭遇,让她心里对靖安侯府这个地方越发的排斥,连对那里的人都产生了一种厌恶之感。
邬嬷嬷端着一盏杏仁茶过来,放到一旁的雕花小几上,忍不住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霍姝托着下巴,慢悠悠地说:“烦心事很多,却不知道怎么解决。”
邬嬷嬷嘴角微抽,着实不习惯一向万事不愁的小姑娘愁成这样,便道:“小姐,您不是常说这人活着,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何不高高兴兴地过好每一天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交给能解决的人不就是了。”
霍姝听了,低头揉着两只狐狸柔软的肚皮,嘟嚷道:“我知道啊,但是一时之间还缓不过来,可能还需要点时间吧。”
然后叹了口气,决定过段日子再去看看霍妍,不然心里着实无法开怀。
书房里,荣亲王世子周焜正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副字画,见到聂屹过来,俊秀的脸上露出笑容。
“世谨哥。”他叫得十分亲切,与在外时遇到聂屹那种矜持的态度极然不同。
聂屹朝他颔首,请他入座,待元武沏茶上来后,方道:“今儿怎么过来了?”
周焜脸上的笑容微敛,无奈地道:“刚才在宫里遇到几位皇子,与他们说了会儿话,大皇子和三皇子打了几句机锋,接着他们询问我对江南贪污案之事的看法。”
今年三月底,突然有官员揭露江南官员贪污的事情,牵连的官员之多,着实教人心惊。江南自古以来就是富庶之地,几个年长的皇子这些年没少将手伸到江南,如今爆出这事情,整个朝堂都受到震动,朝中的官员人人自危,就生怕一个不小心受到牵连,自身难保。
为了这事情,几个年长的皇子也有些焦头烂额,生怕牵联到自己遭皇帝厌恶,暗地里四处打点,想要将自己摘出来。
聂屹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说道:“江南贪污案如今依然没个结果,这段日子舅舅的心情不太好,你若无事,不要和几个皇子走动得太频繁,等端午过后,到西山行宫,你可以让安阳去皇后宫里坐坐,皇子们若是邀请你去做什么,托借口推了吧。”
周焜应了一声,然后又有些担心地说,“也不知道去江南探查的钦差如何了,据说何劲到江南就病倒了,探查也没个结果。”说着,周焜忍不住探究地看了一眼聂屹。
那何劲是皇帝的人,忠心耿耿,可他一去江南就病成这样,总觉得不正常。
聂屹神色淡然,只道:“此事你不用挂心,做好自己的事便成。”
周焜听罢,顿时安心了。
回到荣亲王府,他将聂屹的话如实转告父亲荣亲王。
荣亲王摸了下脑袋,思索片刻,说道:“既然世谨这么说,咱们就照做,要是有皇子在宫里堵你,你便敷衍了事,不要将自己折进去。”
周焜自是答应,然后疑惑地问道:“父王,我观世谨哥对江南贪污案似乎并不惊讶,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知情?”甚至可能这事情还是他暗地里推动一把,将朝堂折腾得人仰马翻,就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乾清宫里的那位皇伯父的指示。
荣亲王听了,拍拍儿子的脑袋,笑道:“蠢儿子,心里想想就好,不要说出来。”
周焜顿时气道:“哪有这样打击自己儿子的?小心我告诉母妃你嫌我蠢!”
荣亲王听了,就撸起袖子要抽他,周焜见势不对,赶紧跑了。
将荣亲王世子送走后,聂屹回到正房,就见霍姝搂着两只狐狸发呆。
他的目光落到那两只狐狸身上。
狐狸感觉到危险,忙不迭地从女主人怀里跳出来,缩到罗汉床的另一边。
霍姝被惊动,回过神就见聂屹回来了,眼睛微亮,不过想到他可能还在生气,又有些纠结。
聂屹看了她会儿,说道:“今儿天气不错,要不要去临江仙坐坐。”
霍姝一听,就想起临江仙的荟萃盘,应了一声好。
邬嬷嬷等人见世子要带霍姝出门去游玩,一颗心终于落定,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至少世子再生气,还是将他们世子夫人放在心上的。
来到临江仙,霍姝美美地品尝了一顿点心盛宴,心情果然大好。
品尝着点心之余,她将外面候着的元武叫进来,让他装了几匣子点心送到将军府里,给外祖母他们尝尝。
聂屹淡淡地坐在那里喝茶,见小姑娘神采飞扬,眉宇间少了几分黯然,虽知道只是一时的,依然放心不少。
吃过点心,聂屹又带她去碧波湖边散步。
碧波湖边生长着很多垂柳,湖光潋滟,天气晴好,岸边的小道上,绿树成荫,凉风习习,行走其中,另有一番惬意。
此时的碧波湖里十分热闹,湖边停了很多小舟,都为即将到来的端午节的龙舟赛作准备,吸引了很多行人在旁观看,他们站在人群之中,并不起眼。
霍姝也在看热闹,看到那些热热闹闹的人在忙碌着生活,她心里也跟着高兴。
两人看了一会儿后,突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世谨,霍七姑娘?”
聂屹神色微冷,转首看去。
霍姝也抬头看去,发现不远处带着一群人走来的高崇,不禁有些惊讶。
此时高崇身边跟着一群京中的勋贵公子,都是一些纨绔子弟,随行的还有一些体态风流的女子,陪伴左右,俨然是贵族子第出游,携美同行,风流肆意,少年意气风发。
霍姝的目光从那些女子身上滑过,最后目光落到最前面的高崇身上。
高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自是又惊又喜,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霍姝,直到发现她的目光后,顿时僵硬了下,一把将身边的一个女子推开,尴尬地笑了下,正想解释时,霍姝却已经收回视线。
聂屹看到他不加掩饰的,凤目酝着冰冷的色泽,执起霍姝的手,说道:“我们走吧。”
霍姝应了一声,夫妻俩便离开碧波湖岸边。
被抛在原地的高崇被如此无视,面上浮现屈辱的神色,怨毒地看着聂屹,看着他们相携并肩离去的身影,嫉妒得眼睛都赤红了,对聂屹的妒恨再也忍不住,朝着身边那不识趣地要靠过来的女人一巴掌扇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