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陆骁换好衣服出去,老刘正站在一副字前发愣。
正是那副——
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见他出来,老刘感叹,“还是你老爷子笔锋有劲儿,这副字怎么看怎么热血。”
林陆骁穿好外套,站到他边上,“爷爷不是给您也送了好几副?我这副还是从他老人家书房里摘下来的。”
往日多感伤。
老刘摇摇头,眼神指指卧室:“你爸说你常年不着家,合着搁这儿金屋藏娇呢?哪家的姑娘?”
林陆骁不愿透露太多,知道老刘的态度,这事儿还得他自己找林清远谈,恐怕如果从别人嘴里得知,林清远只会更生气,于是他倒也没多说:“到时候定了给您发请柬。”
老刘笑骂:“八字还没一撇,发什么请柬,你们这帮小子,越发没样子,大刘也是,找了来路不明一姑娘,死活就要把人娶回家,你们这帮小子当初是集体吃了痴情种了?见一个姑娘就要私定终生了?”
“瞧您说的,对了,您找我什么事儿?”林陆骁岔话题。
“行了,我也不管你,你爸呀就等着收拾你,我还想让你帮着劝劝大刘呢,合着,你是站他那边了?”
“这事儿我不站队,就我跟她的事儿,我也没让大刘跟沈牧站队,没什么意义,我跟她始终是我俩的事儿,你们支持,我得娶,你们要不支持,我还娶,反正就这理儿。”
老刘点着手:“你比你爹还轴,你爹当年不是也要死要活地要娶你妈,最后还不是离了,你就觉得感情是你俩的事儿,但你得为人姑娘想想,你爹娶你妈的时候,你知道多少人戳着你妈的脊梁骨么?为啥离婚,你爹那性子估计也没告诉你。得了,抽个空回家你自己问吧。你俩,真该敞开心扉谈一谈。”
……
南初真就在林陆骁家里住了下来。
林陆骁不回来的时候自己就叫外卖吃,看看电视也挺清闲,他头两天都没赶回来,给她发了条短信,“有任务,要值班。”
南初回了一条嗯,手机一甩继续倒在沙发上看电视。
那头林陆骁看见那干脆的一个字,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忍不住回了一条:“你在干嘛?”
那边很快:“看电视。”
等号的空隙,队友正在包扎,他干脆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
“看什么?”
“《殉难者》,一部电影。”
“什么片?”他随口问。
南初吸了吸鼻子:“灾难片,讲一个船长带着一群水手出海,船上很多阶层的旅客,有老师,老学生,也有老人和小孩,因为船长的自私和失误,导致船体沉没……”
林陆骁靠着医院的走廊,低声笑了下,“哭了?”
“有点感人,最后救生艇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位置,还有一男一女没上艇,你猜谁上艇?”
还给他卖了个关子,林陆骁回头扫一眼长廊,还没轮到他,也配合猜道:“男的把机会给女的了?”
南初摇摇头,又吸吸鼻子,“男的自己上艇了。”
林陆骁默然,听她声音委屈,摇摇头道:“能理解。谁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还没结局呢。”
“嗯你说。”他靠着墙,耐心的。
“俩人是夫妻,底下有一孩子,女人死后,回归正常生活后,男人一次意外发现了女人的化验单,得知女人当时已经身患绝症,终于明白当时女人为何坚持要让他上艇。”
故事在林陆骁听来十分平常,并且对他做惯了救援来说漏洞百出,但南初似乎深陷剧情无法自拔。
女人果真是感性。
“有句话叫,天上的每颗星星都是殉难者的生命,你这么想想,或许就不太难过了。”
南初啜泣更猛烈,她其实很少哭,或者说几乎不哭,就刚看那电影,也是红红眼眶,没挤出一滴泪,但就是觉得难过,悲伤巨大。
南初正仔细琢磨他那句话,就听见话筒那边一声高亮的,“林队!张医生喊你呢!”
林陆骁下意识捂住话筒,结果已经来不及了。
南初:“你受伤了?”
他怕小丫头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随便解释了一下:“刚从水里捞人的时候别了下胳膊。”
“你这几天不回来,就是因为受伤了?”
完了,小姑娘声音已经没了温柔,“很好,那你就别回来了。”
啪……
断了。
林陆骁握着电话回头,看见小九儿在他身后探着脑袋,一脸无辜,“怎么了队长?”
林陆骁咬牙眯眼盯他,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推了他脑门一记。
“没看见我打电话?!嗓门大你显摆自己好使是不是?!”
小九儿:“呜呜呜呜……”
第51章
小九儿被训得委屈,最近这队长的情绪可真难琢磨,看着林陆骁进门诊包扎的背影,心下画了n个圈圈给他。
林陆骁一进去,张医生正低头写方子,抬头扫他一眼,神色清明,“陆骁,坐。”
他走过去刚坐下,就听见张医生吩咐,“小夏,你给他看看。”
林陆骁顺势望过去,倒也平静。
夏晚站着没动,像是跟谁赌气儿似的,好半晌,张医生才抬头:“怎么了?你发什么愣。”
夏晚这才走过去,颇平淡地冲他说:“脱衣服。”
林陆骁大方去解扣子。
“抬手。”
夏晚像个机器人,每句话都是冷冰冰的,林陆骁倒也没计较,照做就是了。
结果,刚一抬手,趁其不备,一把扯过去,一股锥心疼差点掰断他,林陆骁倒吸一口凉气,张医生瞧见,忙把夏晚轰开,“你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本来就脱臼了,你别给人掰折了!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最后一句话明显带了责备。
夏晚看了眼林陆骁,不知与谁置气,气呼呼冲了出去。
小姑娘啪一下甩上门。
张医生摇摇头,扶起林陆骁的一只胳膊,“有点儿脱臼,不严重,我给你正位,忍着点儿,平时挺温婉一丫头,怎么到了你身上就这么多事儿,你得罪她了?”
林陆骁一笑,“哪能?”
“那怎么回事?”张医生喃喃。
夏晚这人目标太明确,男人一般对这样的女人都退避三舍。
要不是前阵夏晚约他去看电影,他拒绝后逼出了姑娘那句话,至今他都不知道夏晚那丫头会喜欢自己。
他这人不喜欢拖泥带水,一旦知道姑娘对自己的心思,立马就给人掐了那点儿希望的小火苗。
处理得很果断。
话说的也挺干脆。
——“抱歉,我有女朋友了。”
这话对夏晚是个打击。
怎么就突然有女朋友,她觉得林陆骁高冷,不容易接近,就温水煮青蛙,想要透过林启去接近他,谁知道前阵子林启出了那事儿,网上都传得沸沸扬扬,天才音乐家名声都臭了,她也不敢再去找林启玩儿。
没了林启,就没了见林陆骁的理由,憋了好长一阵,好不容易找了源头想找个时间跟他看场电影。
他居然跟她说他有女朋友了!
这比直接拒绝她还来得伤人,就他忙成那副狗样,哪来的时间找女朋友?
夏晚是不信的。
她不信,林陆骁也没办法,只能把她号码拉黑了,就怕被家里那小丫头看见。
这么想着。
忽然就想回家了,想抱抱他的姑娘了。
见他出神。
张医生给他贴膏药,随口问:“转职的事儿怎么样了?”
林陆骁回神,也没多说:“还行。”
张医生把膏药给他按严实了,“听老孟说了,你前阵面试不错,在政审了吧?这段儿好好表现,争取早日进大队,也省得你老孟叔天天搁我跟前儿念叨。”
林陆骁淡淡扯嘴角,不作声。
张医生淡瞥他一眼,又道:“别嫌我们唠叨,这都为你好,你呀这性子得收收。”
又是一车骨碌为他准备好的话,听得他耳朵都要长老茧了,“孟叔又派您做说客了?”
张医生叹息一声,“你们这帮孩子,就没一个省心的,除了明杨老老实实在特种呆着,你们几个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等你们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为人父母的辛苦了,长辈有些话,不中听,但实用,行了,我也不是说你啥,你们自己的事儿还是你们决定,多回去看看你爸就是了。你爸这人别看嘴上硬,心软的很,你要真想让他接纳你们,多陪他喝喝酒聊聊天,沈牧就比你会来事儿,没事儿还能找老人家下下棋,聊聊天,你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回家就说要结婚,人不拿扫帚赶你都是给面子。”
林陆骁下班回家之前回了一趟老宅。
林清远背着手站在院外,见他提着两壶清酒过来,倒没什么表情,转身就往里头走,这小老头就这样。
林陆骁喊住他,“爸——”
林清远顿住脚步,回头厉喝一声,“大呼小叫干什么?!”
林陆骁没理他,径自进门,给他放好酒,“张秘书呢?”
林清远哼一声,“出去办事儿了。”
“要不要喝两杯?”他提议。
林清远冷淡地望着他,冷嘲:“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还是改迂回路线了?”
林陆骁挠挠眉,“您倒是喝不喝?”
死小子。
还不耐烦上了。
“喝!”林清远大手一挥,快意道:“为啥不喝!”
俩父子话都不密,林陆骁从小也都随了林清远的性子,坐在一起喝酒,也就闷声灌。
期间过程啥也没提。
林陆骁仿佛真就单纯来陪他喝酒。
反而是林清远自己提起了他的母亲。
俩父子支着一张小桌子,坐在院子里,一颗老藤数下,傍晚的夜风吹得叶片直恍,飘落几张缓缓停停。
一片落在桌角,停住,风吹了一下,又往下坠。
林陆骁目光收回。
林清远喝酒上头,俩颧骨红透,一对比,林陆骁就显得青白了许多,但意识很清醒:“我刚入伍的时候认识你妈,你妈那时没什么正经工作,因为文化程度不高,一直没给分配,她就一个爱好,爱唱戏,一次下乡,我就看见你妈在一个很破旧舞台搭子上,唱得是《女驸马》当中的经典一段儿。”
林清远微眯眼,仿佛又看见多年前那个明眸皓齿小姑娘穿着英气逼人的驸马装,踩着莲花步,唱着那调——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我当时就觉得,谁家姑娘生得这么俏。”说到这儿,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下。
林陆骁安静听着。
“我那时刚入伍不久,要钱没有,要地位也没有,兵种也是最没出息的,后来你妈跟我好上,以你外公外婆的地位自然是拼了死的不同意,我也知道你妈跟着我准吃苦,我哪舍得让她吃苦,我听从你外公外婆的意思,决定跟你妈分开,结果那时你妈刚查出来怀了你。你外公外婆差点儿没把她打死,那阵其实挺痛苦的,要没你妈坚持,也许就没你跟林启,我没你妈的勇气,跟你妈好上后,所有队里的领导和战友都用一种眼光打量我,攀高枝儿,觉得我是攀高枝儿,别人戳着你妈的脊梁骨,说我入赘,我这人脾气拧。”
林清远无奈地笑了下。
从小到大,林陆骁别提多清楚林清远的拧了。
“你妈要嫁,我不肯娶,我没勇气娶,也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攀高枝儿,最后还是你妈偷了家里的户口本,拉着我去领了证。一辈子,婚纱照没拍过一套,婚礼没举办过,后来有了好日子,也都仰仗着你外公那点儿人脉,最后人家还是给我套了个攀高枝儿的高帽,不满和气性全撒在你妈的身上,渐渐,你妈受不住了,提出要离婚,我不肯,拖了大半年,你妈哭着求我,我用你高考的借口又拖了半年,可你妈一天比一天瘦,最后终于在你接到军校通知书那天,去领了离婚证。我后来总想,如果那时没遇上你妈多好,也许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就没有后来这些事儿了,至少人现在还活着。”
林陆骁清楚记得,那时他还在军校,刚户外拉练结束,二十公斤负重跑完五百里,人疲惫不行,沾枕就能睡着,结果指导员一进来就点他的号,“家属找,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