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川低眸看了她一眼,看她撑伞撑得吃力,顺手从她手中接过:“不是妖怪。”
摇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沉,她攥着帝君的袖子边往前走边计划道:“我们趁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先找一家客栈住下来。然后吃点东西,睡一觉,明天找雾镜。”
寻川看着被她只扯住一角的袖口,还未说些什么,便见前面昂首挺胸走得虎虎生威的人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最后停下来。
摇欢一脸尴尬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很自觉地退后几步落在他的身后。
见他侧目看来,眼带问询,鼓起腮帮子,很认真地低头把玩手指,不那么好意思地告诉他:“我忘记自己不识字了。”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发现这里的房屋长得都一样,商铺牌匾上那些鬼画符她又一个也看不懂。
若是白天商铺都开着门倒还好,她好歹还能分清是卖吃的还是卖穿的。这大晚上家家户户全部紧闭房门,她又没有修炼过透视眼,哪知道里面是什么。
寻川一哂,抬步在前面带路:“若是想学,日后教你。”
这么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两人才算是在镇南的方向找到了一家正要关门的客栈。
掌柜的正在柜台前拨弄着算盘,听见小二迎客的声音,掀了掀眉毛,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一眼,懒洋洋地问道:“一间房?”
摇欢正好奇地东张西望,闻言,扭头反驳:“要两间,不差钱。”
掌柜嘴角抽了抽,在账本上飞快地划了两笔,原本黯淡的眼神此刻透着精光,看着都精神了一些。
他边让小二去安排最好的两间上房,边谗着脸问摇欢:“镇上下这么大的雨,姑娘的裙摆肯定弄脏了了,要不要换身衣服?小店这常年准备着……”
话音未落,他随着摇欢低头打量自己裙摆的动作看过去,只见那粉白色的裙摆如粉嫩的花尖,静静垂立。别说弄脏了,连雨水都没沾湿。
掌柜疑惑地瞥了眼外面的倾盆大雨,再接再厉道:“姑娘可否需要汤婆子?天气这么冷,姑娘在雨里走了半天恐怕是要着凉的。”
摇欢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掌柜:“我从来不生病。”
掌柜被她一句话堵回来,热情都没了。他耷拉下眼皮,继续啪啪啪地打算盘,声音冷淡:“那客官还有别的需要吗?”
摇欢定定地看着他十指如飞地拨弄算盘,悄悄地……伸出罪恶的爪子,在算盘上轻轻一拨。
她的速度快,除了寻川谁都没有看见。
只见那掌柜惊奇的“咦”了声,摸了摸脑袋,然后一抬手把算盘全部拨回原位,重新开始。
摇欢不知道算盘是干什么的,看他反复拨弄着,便乐此不疲地捣乱。这次她连掩饰也不掩饰,总在掌柜低头看账本时,随手拨一个珠子。
掌柜重算了好几遍,越算脸色越青,到最后整张脸灰白一片,整个额头还不停地冒冷汗:“真是邪门了,难不成真像那道士说的,这镇上有妖精作祟么?”
摇欢悄悄伸出去的手指一顿,倏地抬起头:“妖精作祟?”
掌柜闷闷地应了声:“可不是吗,这镇上一个月前来了个道士,说是修仙门派的,下山历练。住了没几天,说镇上精怪多,像是整座山上的妖精都搬过来了。后来夜夜带着个看着就柔弱的姑娘出去抓妖,没见着他抓住什么妖怪。昨日一下大雨,就带着姑娘离镇了。”
说着说着,掌柜似觉得有几分好笑,歪着嘴角嗤笑了一声道:“我在这镇上十几年了,还一直听说附近的山上有恶龙呢,也没见那条恶龙下山搅弄坏事。照我说啊,这些都是那神神鬼鬼的人说来吓唬人的。”
恶龙?
摇欢转头看着帝君,有些懵圈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鼻尖,眼神询问:“他说的是我?”
寻川扬了扬眉,没作声。
这一次总算算对了账目,掌柜的轻舒了一口气,一抬头见摇欢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吓了一跳。原本就慌着的心被吓得跳个不停,他拍拍胸口,拧眉指了指二楼:“客官赶紧去休息吧,要再听我给你讲故事,可是要收费了。”
摇欢一听讲故事,眼睛蹭的一下亮了,又从无底兜里挑挑拣拣摸出一片金叶子:“那你今晚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掌柜:“……”
掌柜在丰南镇开了十几年的客栈,讲故事是顺手拈来的事。
他在摇欢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为了声效俱佳,他还从柜台前带了镇纸准备拍桌子渲染气氛。
听摇欢想知道一个月前那道士的事,想了想,挥手让小二去准备一壶茉莉花茶,这才说起:“这道士一个多月前来的,刚来就住在二楼打头那一间。我看他整日抱着一把剑行事古怪,便多留意了些。住了没几天,他带着一个挺有姿色的姑娘回来取行李。
那姑娘似乎挺怕他,说话畏畏缩缩的。小二送了两人出去,回来问我无名山在哪……都无名了我哪知道在哪。大约过了七日,那道士回来了,身边带了另一个漂亮的姑娘。”
说到这,他“啧啧”了两声:“还说是修仙者呢,身边姑娘换得这么勤快,也不怕渡劫的时候被雷劈成太监。”
寻川望着窗外的眸光一收,倏然看向掌柜,那饱含威压的眼神看得掌柜心里一虚,不知怎么得罪的这位惜字如金的贵客。
摇欢望了望天:“渡劫会被劈成太监?”
掌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欲解释,就见坐在一旁的寻川曲指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别打岔。”
摇欢嘟嘴“哦”了声,目光却忍不住悄悄地往帝君身上瞄。
帝君是上古神君啊,早已经渡过劫了……所以多年不娶的原因,竟然是?
她大惊失色地捧住脸,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看着帝君的眼神越发的复杂。
寻川捏着杯子的手一紧,想忽略也忽略不掉摇欢那奇怪的眼神。他垂眸,忍了片刻……等他抬起头时,掌心的杯子已被他用力捏了个粉碎。
他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滚”字。
光一个字,那威压也似层层翻涌叠进的巨浪,压在掌柜的心头,让他胸口蓦然一痛,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一阵巨风连人带椅的丢出门外。
那块他用来拍桌子的镇纸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鼻梁上,一阵剧痛,掌柜颤抖地捂住鼻子:“哎呦呦呦,我最引以为傲的鹰钩鼻……”
屋内。
摇欢听着那震天响的关门声吓得小心肝一抖,一矮身,手脚麻利地抱头钻进桌子底下。
来自于他的威压浓郁得侵袭而来,摇欢被他的神识压得已经露出了尾巴。
偏偏她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帝君生气,严严实实地捂好脸,她才探出脑袋。眼睛被手指捂着看不见,她悄悄分开一条缝,见帝君依旧坐在原位,舔了舔唇,讨饶道:“帝君,你再生气下去,我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她的尾巴有一大截露在外面,正讨好地来回摆动着。
见帝君低头看来,她捂住脸的手也放了下来,弯着唇角冲他笑。那双清澈的眼睛弯起,眼底的水光像是晕开的水纹,一圈圈的泛着涟漪。
寻川忽然就生不起她的气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又能怪她什么?
静坐半晌,寻川有些无奈地向她解释:“渡劫不会被雷劈成太监,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一道比一道威力更大,至关生死,挨不过就是灰飞烟灭。”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低沉沉的,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让摇欢听得格外清晰。
渡劫这种事对摇欢而言实在太遥远,她一点也不关心。
她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站在离帝君三步远的地方,歪头问他:“帝君,你不生气了吗?”
帝君的神威犹在,她牢牢地抱紧尾巴,生怕帝君一言不合又吓唬她要吃烤龙尾。
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帝君说话,摇欢往前凑了凑,待站在他身前,看清他眼底翻涌的郁色时,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这里没有槐树也没有珊瑚礁,她今晚难道要被挂在床头辟邪了嘛!
第二十四章
看来还在生气啊……
摇欢有些困扰地挠挠头,她平日最爱惹是生非,招惹小妖精。【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iau】那些小妖精打不过她,被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她根本用不着去照顾她们的情绪。
至于帝君,凡每次遇上妖精们来告状,自然就会罚她。罚过了她服个软认个错这事也就翻篇了,可这次显然情况不太一样……
帝君看着……像是在生闷气啊。
这要怎么办?
屋内燃着香,那香气浓郁得有些古怪。
浅浅的一层香气,嗅多了却似积蓄在了体内,惹人心慌气短。
摇欢忽然就很烦躁。
她烦没抓到野山鸡炖着野山参吃,也烦雾镜不告而别,更烦这香浓得齁人。
她一暴躁就想摇尾巴,可这会尾巴被她抱在怀里,她又开始生自己的闷气。生着生着就嗷呜一口咬在了自己的尾巴尖上。
咬疼了,她浑身一个激灵,被这香迷住的神智终于清醒了几分。
可这清醒还没维持多久,那芳香再次扑鼻,她的眼神渐渐涣散,似入了幻境,竟看见眼前有一座跟房子一样大的……野山鸡?
舒展羽翼的野山鸡懒洋洋地回头看了眼摇欢,不慌不忙地往不远处的无名山里跑去。
朝南的窗户开了一扇,此时忽一阵风徐来,雨水顺着打开的窗户落进来,斜斜的雨丝飘散。有几缕被风送到了屋内,凉丝丝的湿润让尚有些情绪的神君忽然醒过神来。
他的眸色倏然一沉,目光落在房间角落处那毫不起眼的香薰炉上,暗金色的香薰炉里白烟似扶摇直上的白鹤,飘飘袅袅。
他嗅到那渐浓的香气里一丝魂香,眉头一蹙,正欲掀翻熏香炉时,余光瞄到正跌撞着扑到他脚边的摇欢。手上的动作一止,刚要扶起她,摇欢已经自发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心暖暖的,似一块上好的翠玉,温润和软。
她紧紧地靠着他,因为害怕,浑身颤抖着:“帝君,山上的妖精们呢?”她迷茫地抬起头来,寻找着他的目光。
可那香迷了她的神智,她怎么努力也看不清眼前的帝君。从他身后笼罩下来的神光,刺目又耀眼,摇欢的双目刺痛,鼻尖酸得她几乎要涕泪横流。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帝君身后重演的那日破封印而出的画面,就忍不住得害怕。她眼前的世界仿似顷刻间崩塌,让她无所适从。
她的山洞没了,从她脚底下延伸出去的每一寸都似荒地,草木成灰。
她认识的花草妖精们也不见了,像是在那一阵银光里烟消云散,了无声息。
她昏睡了一整个月,脚腕上的铃铛每日扎得她如坠冰窟。醒来以后,她下意识有些惧怕帝君,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所认识的。
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如果他也不能信任,那三界之内,你再也可依托之人。”
她不敢问,也不敢想,总觉得只要不回头,一切都还维持着原样。她们都还在山里,每日叽叽喳喳吵得她头疼。
那香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终于让她忍不住问出了口。
她眨了眨眼,眼眶泛酸发红。
就在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掉金豆子时,一只手轻轻地落下来,摇欢不自觉地闭上眼。眼前天崩地裂的场景消散,唯有鼻尖一缕清香,让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她们都活着。”他垂眸,看着她翳动的睫毛在他的掌心里轻轻地刷过,轻微的痒。
摇欢被帝君遮着眼睛,他袖间那缕香牵引着她的神识一步步走回来。
她脑中一声嗡鸣,所有的画面瞬间在她眼前走马观花地掠过,她猛然睁开眼,握住帝君的手借势从地上爬起来,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双手齐用地扒下了他的外衣。
寻川一怔,转身扣住她的手腕:“摇欢。”
那声音里暗含了警告,犹如一记醒钟敲得摇欢还有些发晕的脑袋清醒过来。
她回过神,有些发懵地看着自己手里那件帝君的外衣,又看了看帝君被她扯得松散的里衣,瞪圆了双眼,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三岁小孩模样地神行草从门缝中探出一个脑袋里,警惕地望了望房里的动静,一溜烟钻进来。
然,等他站定,看到拿着帝君外衣的摇欢和衣衫不整的帝君时,整棵草都惊呆了。他慌忙用手捂住眼睛,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塞进墙角,连连摇头道:“我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摇欢手里的外衣此刻烫手得不行,她手一松,看着外衣落在地上又慌忙捡起来,一股脑塞进帝君怀里后,忍不住跺了跺脚,解释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身后的伤。”
解释完,她别扭地看了眼帝君,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尾巴:“你受伤了,我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