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过巧合了不是吗?
摇欢有些犯难。
她可是记了这国师大仇的,看辛娘这架势,应当是老相识。
她虽记仇,可对朋友也格外仗义,这仇难道报不成了?
这当口,被指着鼻子的国师大人却轻声笑了起来:“怎么,在我给樊真下附魔咒时,你不是已经认出我来了?我当你会把摇欢引进皇宫里,是报我当初点化之恩。”
辛娘脸色煞白,急忙看向摇欢,摇头否认:“你休得挑拨我和摇欢的关系,你绝对不是我认识的元丰真人。”
摇欢狐疑:“你在长央城时便算计着引我入皇城了?”
国师微微一笑,也未否认:“说来也是巧合。”
“那就不用说了。”摇欢不耐烦地打断他,“其实你用吃的引诱我便可,无须这么大费周章。”天知道,她为了帮辛娘找寻御龙洗压抑着贪欲有多辛苦。
大概是没想到摇欢出言直白,国师微愣了一下,目光却是从她的脸上落在了寻川身上。那眼神里的深意,唯有寻川能够看懂。
早在昨晚,寻川便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这才有了匆忙离开一事。
他一路追踪着那缕神魂过了三川五岳,直到最后那缕神魂之气渐渐微弱堙没,他才恍然发觉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幸好,发觉尚早,瞬息之行回了燕京,否则……
寻川抿唇,唇上血色似在一息之间尽数褪去,良久,他才发出一声轻嘲:“原来,是你。”
国师微笑颔首:“好久不见。”
那微微的笑意,饶是不知情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嘲讽之意。
这一幕,若不是帝君身上压抑得太过明显的低气压,摇欢此时就要脑补出个七世情人的话本了。
这打招呼的方式……看着大有文章啊!
还未等她想太多,帝君揽在她腰上的手指微微收拢,那按压的力道似在给她传递什么讯息一般,摇欢还没领悟过来,便被帝君提腰抱上了摘星楼顶。
他站在她的面前,深邃的眼神如同浩瀚的星云,幽深得望不见尽头。
摇欢忽然就有些恐慌,她慌忙扯住帝君的衣袖,拉得紧紧的,神色不安地看着他。
“坐在这里等我。”他低头,在她额前轻轻一吻。
他微带着凉意的手掌托住她的脚掌,格外认真地看了眼她脚上的伤势,那眼神里包含着太多摇欢看不懂的情绪。
她缩回脚,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有些不安:“帝君,我好疼,我们回去好不好?”
寻川重新握住她的脚腕,低垂的眉眼情绪尽敛,他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黑发:“他夺了我送你的拘魂铃,怎可便宜了他?”
他的手指顺着她乌黑的鬓发落在她的脸侧,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让你多疼,我都帮你讨回来。”
那清浅的语气,却似含着上九天下碧落都数不完的仇恨,听得摇欢心里一个咯噔。
等她再想去抓帝君的衣袖时,伸出去的手却扑了一个空。
摇欢望着帝君的背影,脑海里朦朦胧胧得似掠过同样一个场景,那远去的身影渐渐和帝君的背影重合。
心上像是被谁剜了一刀,牵扯起无数个细细密密的伤口。那疼痛的感觉比脚腕上的新鲜伤口更甚一些。
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让她慌得手脚都开始不受控制得颤抖。
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一定有!
她凝望着远处已缠斗在一起的虚影,怎么也不信帝君只是为了帮她向国师讨回夺了拘魂铃的便宜。
那架势,分明是……有血海深仇啊!
摇欢咋舌,帝君这么好脾气的人,谁能惹他如此大怒?
这般想着,她心口似也燃起了一把复仇之火,熊熊烈意烧得她血液沸腾不止。
她现在不该坐在这里,她家的帝君和坏国师打了起来,她就算帮不上忙,也要在一边给坏国师喝倒彩!
再不行,就吐口水!
她能从暗河吸卷起水柱,一股脑喷向坏国师,不能冲坏他好歹也能让他分个心。怎么着,也得帮着帝君把这架打赢了。
皇宫本就压制灵力,国师能全力发挥,可帝君从一开始就是吃亏的,她才舍不得看帝君吃亏。
这般想着,摇欢再也坐不住了。
她调息片刻,从摘星楼顶一跃而下时,身形已化作龙型。
青翠色的龙鳞在阳光下,就如上好的宝石,珠翠碧玉,赏心夺目。不过此时,摇欢也没有精力去欣赏自己的美了,她用龙尾卷起辛娘,一头扎进了暗河里。
辛娘被冰凉的暗河水一冲,不知飞去哪里的魂魄终于回过神来,忙屏息忍气,趴伏在摇欢的龙身上,被她一路带出了暗河。
等透出水面,摇欢用尾巴推着辛娘送上了岸边,正欲转身回去帮忙,又忽然想起什么,把御龙洗抛进了她的怀里:“你先带着御龙洗回长央城救姜易,别耽误了时机。”
辛娘浑身湿透,她洗髓后灵力稀薄,此时就连护体都做不到,被这寒冷的北风一吹,骨头似乎都在吱呀作响。
她齿关发颤,努力抑制着才勉强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我不能现在就走。”
摇欢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你留下来能做什么,赶紧回长央城。”
辛娘一双眼血红得似要涕泪:“你为我来的燕京,此时陷入困境,我即使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就这样离开。”
啊啊啊啊!
摇欢险些要怒吼。
这个时候感情用事做什么?就不能学学她的机灵劲嘛?
摇欢怒甩了一下龙尾,暗河潺潺流动的水流被她的龙尾拍起数丈。她连再和辛娘说句话都不耐烦,沉入水面转身便走。
辛娘急追了几步,双脚踏入水面,被那刺骨寒意刺得双腿都无法支撑,这才停下脚步,就站立在河边急急说道:“摇欢,我从未起过害你的心思,我当你是我亲近的朋友,如今你就是要我割舍我这条命我都甘愿……”
摇欢本要扎回去往皇宫的通道里,闻言,还是探出半个脑袋回头看了眼辛娘,难得温声道:“我有心,我自然能知。这条命还是不要了,快回长央城救姜易吧。我和帝君自去岭山,你不必挂念。”
辛娘看着她青翠色如羽翼一般华美的龙尾在水面上一摆,那厢暗河之流再未起波澜,知她已经离开。
她在原地站立片刻,抬首望着刺眼的金乌半晌,终是一咬牙,转身便走。
……
摇欢重回了皇宫,透出水面前,她狠狠地喝了好几口暗河水,只喝得龙肚子都饱涨成球,才行动迟缓地跃出水面。
暗河口禁卫军提着枪把守,只是没有一人想到已经逃离的青龙会再此回来,纷纷被那破水声惊得退开几尺。等回神再围堵时,摇欢已扶摇直上,直往摘星楼上飞去。
这暗河水……是多久没有净化了?
比四海的咸水都要难喝,她嗓子都给呛着了。一想着等会还得吐出来,摇欢就是一脸的忧郁。
她飞上摘星楼顶,望着胶着这难分高下的两道身影,气沉丹田,大声吼道:“帝君快让开。”
话音一落,她便倒沉一口气,口中呼风,那风声破开半空缠斗的两人。紧接着,犹如溃堤洪水的水柱直往国师身上冲去。
摇欢存着用水柱冲坏国师的心思,一点也不留存货,尽数倒向国师。
反正,不能冲坏他……也能恶心坏他。
这么一想,她顿时眯起眼,心情大好。
第六十五章
寻川被她吓了一跳。
这样的水柱冲下皇宫,冲不坏国师,却能冲坏底下手无寸铁的凡人。
背上这种命债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当下,寻川手中结印,皆数化去冲向地面的暗河水。
他本心是要试探国师如今的深浅,既然已过几招,虽不知他有没有藏私,但多少了解了他的实力。
此时摇欢又还在侧,他就算意气用事也不会陷她入这险境,当下再不恋战,掐诀带走摇欢,几下便从暗河跃出,隐了身影。
国师被暗河水冲得衣衫凌乱,前有摇欢吐口水在先,现在又有吐暗河水在后,怒火中烧恨不得追上去讨回来才好,可一想时机未到,到底还是按捺下怒意。
他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渐渐眯起眼。眼底的光阴鸷狠厉,犹如暗夜蛰伏的魔兽,森森冷冷。
寻川并未带着摇欢回客栈,他不知这燕京的暗处潜伏着多少他不可预知的危机,索性带她瞬行去了一处离燕京不远的荒弃山庄。
摇欢被暗河水伤了嗓子,咳嗽了一路,连开口说话都十分费力。
等被帝君带到这座灰白破落的山庄前时,她的眉头都要打结了。
已近凛冬,天时日渐变短。来此地时夜色已至,一片漆黑。
唯有星辉为伴。
后面也许还有追兵和一堆麻烦,摇欢自然不好意思要求帝君换个地方。
她以前随性地住过毫无装饰的山洞,那是因为她穷啊……
如今住过华丽宽敞的上好客栈,吃过美味留香的佳肴,再住这种破房子,她心里有一丢丢,也就那么一丢丢的……不情愿。
但作为一条识大体的龙,摇欢自然不会表现在面上。
她推开门,怕被灰尘扑灰脸,格外机灵地设了个结界拂开。
然后她就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恭迎帝君入内。
寻川站在离摇欢几步远的地方,沉眸看了她良久,直看得摇欢摸着脸疑心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到了灰尘时,终于抬步迈了过来。
他走到摇欢身前,停下步子,打横抱起她,信步入内。
摇欢吃惊地环住帝君的后颈,有些受宠若惊……
原来帮帝君打架能被帝君抱抱!
摇欢有些娇羞地低下头,想着等会索个吻也不是什么难事了,正想入非非。
只见眼前灯笼倏然亮起,烛火摇曳。随之,帝君所过之处,犹如灰尘织就的薄纱被一只手轻轻地掀起。
眼前这破落的山庄犹如崭新的一般,渐渐褪去灰旧,焕然一新。
屋檐上的彩雕似重新上了鲜亮的色,镶嵌的金粉被烛火映照着,时不时闪闪发亮。破裂的朱红大柱,裂开的朱漆纷然瓦解碎成粉末,露出本来的颜色。
这个片刻前她还在嫌弃的荒废山庄,此刻犹如一座装饰一新的新邸,看得摇欢瞠目结舌。
寻川抱着她一路行去,穿过九曲精致回廊,迈上高阁。
知她此时定是对这山庄更感兴趣,也没直接抱她回房,就在这高阁处停留了下来。
他指尖凝聚起金辉,那金辉飞入空中,化作盏盏孔明灯,摇摇晃晃着飘向高空。那灯火之下,整片山庄尽入眼帘。
山庄并不大,山湖景色全是依山势而建,山林潇潇,水声潺潺,风景甚好。
可摇欢最喜欢的,是帝君放入夜空里的那盏盏灯火,它们比星辰更亮,飘飘荡荡的,在空中汇流成一条天池银河。
她欢喜地转头看向帝君,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就这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喜欢?”他含笑问道。
半点不见不久前对上国师时的狰狞杀气。
摇欢点头,她揽紧帝君的脖颈,像只被哄得心花怒放的猫,撒娇一般蹭了蹭他的下巴:“喜欢,但比起这些更喜欢帝君。”
猝不及防被表白,寻川怔了一下。
随即,他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额前,轻轻一吻,吻得珍惜又认真:“九重天外的风光都不及你。”
有生之年听到帝君这么直白的情话,摇欢有些吃惊。
平日里内敛闷骚的帝君被她调戏撩拨时,只会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她都已经习惯了……所以此时听到帝君做出的这番回应,摇欢着实有些不安。
她不敢让帝君再抱着了,她蹦下地,拉着帝君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帝君没有哪伤着,也没被水淹了脑袋,才松了口气。
她这幅紧张的模样倒是引得寻川忍不住笑起来:“不习惯?”
摇欢原本是存了调戏帝君的心思,但他那么认真配合,她反而不太适应。
当下,也没再和帝君执着于这个话题。就这么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帝君,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何事吗?”
寻川想到她会问,略一沉吟,道:“边处理你脚腕上的伤边说。”
摇欢点头应好,跟着帝君进屋时,一拍脑袋,大惊失色地问道:“拘魂铃没能抢回来?”
“拘魂铃已被他毁去。”寻川按着她在软塌上坐下,用法术捏了个小纸人去端水,打湿布巾后先替她擦去脚上血污。
这些原本一个法术就能消除的东西,他却想亲自为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