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从前瞒着玄瑶命格之事只是为她好,不希望她背负太多,他有这个自信能护她一世长安,他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把玄瑶带进怀里。
“亏欠自然是亏欠了,但我方寒亏欠一个人,有千百种补偿的方式,只你一个,能让我真心相待。”
玄瑶红着眼睛,抬起头看方寒,吸了吸鼻子,说道:“那你上次轻薄我,也是真心的吗?”
方寒僵硬了,他没忘记自家阿瑶的记忆混乱,还没想得起来百万年前的种种,只看阿瑶一世的记忆,上次的事情,实在是很……荒唐。
玄瑶也愣了愣,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过脑子,一点也没想到自己能把调笑的话说的这么顺口,倒是方寒先反应过来了,微微一叹,轻轻的拍了拍玄瑶后背。
“可想回京都看一看?”
玄瑶踌躇了一下,摇了摇头,方寒有些意外,玄瑶说道:“再看,也还是物是人非……”
方寒没有勉强玄瑶,两人也没在老宅多待,出了院子却迎头碰见一个灰头土脸的村妇,拉着刚刚那个跑掉的女娃,见到玄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措的在灰布裙子上擦了擦手。
“这,这位姑娘,你娘是不是姓方?”
玄瑶起初没认出来,细细的看了眉眼,才认出这是当年同村的小姐妹里,和她玩的最好的那个,叫张二丫,她顿了顿,道:“对,她姓方。”
张二丫已经不年轻了,闻言顿时十分热情,“我就跟她们说,阿瑶是十里八村最出挑的姑娘,肯定是跟着方先生去过好日子了,姑娘哎,这是你男人?”
玄瑶愣了愣,看向方寒,方寒生了一副剑眉星目的俊美容颜,看上去至多只有二十多岁,说是爹爹实在不像,她含糊了一下,倒是方寒轻轻的揽住了她的腰,道:“陪她回来看看。”
张二丫乐呵呵:“回来好,回来好,方先生的房子都没人敢动,而且那房子好的很,找几个村里人,几天就收拾出来了……”
方寒道:“只是回来看看,不长住。”
或许是方寒周身的气势太过摄人,张二丫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问,还是没问出来,临走前拉着玄瑶,让她记得给她娘亲带话。
直到张二丫和女娃的背影都消失了,玄瑶从方寒的怀里挣脱出来,抿了抿唇,“她印堂发青,将有大病,天灵泛黑,必死无疑。”
方寒道:“人有轮回之苦,仙有永寂之哀,谁说的清?”
玄瑶没再说什么,出了王家村,到了附近的镇子上,以前熟悉的面容不见了许多,开医馆的尚大夫也早早换了人,问了周遭才知道,尚大夫早些年就离了这里,闯江湖去了。
方寒则是想起,当初两次带着玄瑶来这里的情景,如今回想起来,一幕一幕,竟然记得清清楚楚。
第79章
镇子正在青山派脚下,玄瑶想起从前的事情,即便如今心情已经不太一样,也没有去看一眼的想法,寻了当初的茶馆,说书人换了一个,声调和之前的那个却如出一辙。
“却说二十年前,青山派被倚红软香阁所灭,正巧青山派首席大弟子林远出门在外,逃过一劫,倚红软香阁自然要派人斩草除根,适逢圣女到了历练的年纪,阁主便派圣女追杀那林远,不曾想一个温文俊彦,一个芳龄待嫁,几次交手下来呀……这圣女跟着那林远私奔了!”
听到林远的名字,方寒一点印象都没有,见玄瑶朝他看来,有些疑惑的把手里倒好的茶水递给她。
玄瑶忍不住笑了,接过茶水,就听那说书人嘿嘿一笑,手中折扇一合,“要说这青山派林远,以往的风流韵事可不少,以往那位红颜知己先不提,就说说一位方姓姑娘。”
“青山派自古就是咱们这儿的宗门,早二十年前的老人都知道,青山派的弟子都是附近村庄里挨个选上的……”
见方寒面露愠色,玄瑶按住了他的手,对他眨了眨眼睛,指头一弹,一道白光击打在说书人额头上,说书人愣了愣,抬手一接,是块银锭。
“这故事不好,换个故事来听。”玄瑶朗声道。
说书人挣的是打赏钱,但这镇子不大,平时来往的也都是一些村民,富户都少,这一锭银子抵得上几天收入了,自然没有不应的,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另起了个开头。
“前几日……”
玄瑶坐回去,见方寒仍皱着眉,笑了笑,“好了,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总归是我自己做下的事情。”
方寒把茶水一口饮尽了,目光落在说书人的身上,显然怒火还没消,玄瑶只得拉了他出茶馆。
“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玄瑶想了想,在天乾宫的那段日子实在没什么值得回忆的,若说去方家见见小柔,他们刚刚上界不多久,在修真界那么长时间,她还没听说有仙人重新下凡来的,只怕又是一场麻烦。
方寒看出她心思,顿了顿,道:“方柔根骨不错,只要不是自作孽,总有一日会再见,倒是方承……”
玄瑶的修为还达不到方寒的程度,连忙看着他道:“师兄和师父怎么了?”
方寒收回卜卦的手势,面色有些古怪,见玄瑶焦急,他也就不卖关子,直接了当道:“气息断断续续,却非命危,他现在应该是在一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所在,白师弟也在那里,这大约是他们二人的机缘。”
玄瑶放下心,然而这样一来,她在下界,就真的没什么可惦念的了。
下界烟火繁华,而仙界荒凉一如既往,和他们去的时候没什么分别,只是回来的时候天空带上了淡淡的云霞,玄瑶忽然就有些明悟,仙人那无边无际的寂寞,也许就是长生的代价。
心头陡然像是空了一块,寒冬的风嗖嗖的吹进来,让人从心头一路冷到心底,玄瑶下意识的朝方寒怀里靠了靠,方寒只是怔愣一刻,随即将玄瑶带进怀里。
“仙界,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方寒轻声问道。
玄瑶觉得今天的方寒实在有些奇怪了,她本想摇头,忽然就想起一个地方来,那只大白猫带她去的果园,那个明明从来没去过,却给她一种莫名熟悉感的地方。
不仅仅是仙界一成不变,果园也是一样,玄瑶却敏锐的察觉到,上次看到的那颗小青桃大了一些,原本桃尖儿上的一点红色也扩大了不少,变成了一只红顶青桃。
小桃子一点也不怕生,看到玄瑶和方寒过来,十分高兴的落下枝杈来,在二人之间左蹭右蹭,亲热的模样简直就像一只刚刚出壳的雏鸟。
“别淘气。”见小桃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去蹭方寒的脸,玄瑶连忙按住小桃子的枝杈,不让它再动。
方寒抬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桃身,“无事,很可爱。”
小桃子似乎听懂了,亲热的蹭了一下方寒的脸颊,又换了个边,在玄瑶脸上蹭蹭,不知不觉,竟然让两人越来越近,直到呼吸相闻,才反应过来。
玄瑶眨了眨眼睛,后退一步,方寒垂下眸子,慢慢的收回刚刚伸出去的手。
“我……”玄瑶一句话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方寒接住玄瑶,抱她来到树下,小桃子奇怪的晃动着,不明白父皇母后在做什么,它努力的晃晃枝杈,却没能得到预想中的回应。
微风轻拂,带起成片桃花落雨,一瓣一瓣扑在人身上,又打着旋儿落下,方寒静静的打量着玄瑶,眸中温情缱绻。
他知道,他的阿瑶每一世都是很好看的,他分不出哪一世更好看,可只要是他的阿瑶,就是好看的。
她是他的命,也是他的劫,他愿意为了她付出任何代价,他想看她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什么圣人尊位,什么盘古遗脉,什么开天功德,这些他全都不在乎,可是她对他,也是一样的。
百万年的尘世轮回到如今又回到了原点,他却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彷徨,如果他重新选择一遍牺牲,阿瑶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他的阿瑶已经没有什么能用来交换的东西了,到那时候,他连阻止她做傻事都做不到。
方寒轻轻的把玄瑶放在树下,桃树轻柔的用枝杈抚摸了一下本体的脸颊,息壤里探出丝丝缕缕的根系构成一个天然的屏障,一道幽蓝光芒将树墙遮盖得严严实实。
小桃子奇怪的伸出枝杈撩拨树墙,幽蓝光芒轻轻的将它抵了回去。
方寒道:“我会回来。”
小桃子动了动,似乎在应和,方寒的目光落在了树墙上,金眸温软一瞬,随即变得冷冽。
……
玄瑶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树,周遭的天空是昏暗的,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天空忽然开出一条金色的裂缝,一大片纯金的尾羽横亘天际,她的眼前出现了第一只生灵。
金乌落在了她的枝杈上,那片纯金的,耀眼夺目的尾羽在天空上时似乎能够灼烧一切,落在她身上时却是温热的,似乎能把冰冷冷的枝杈给暖化了。
太阴星太冷,这只金乌似乎是来寻宝物的,勉强在她身上筑了一个小窝,住了下来。
金乌不喜阴冷的环境,所以每日里就在窝里待着,玄瑶实在是太无聊了,就观察起这只金乌的一举一动起来。
金乌的腿很长,翅膀很大,眼神十分冷淡锐利,虽然生了一身极为华美的羽毛,却很少打理自己,只是偶尔梳理一下尾羽,形状优美的鸟喙在华美的尾羽间穿梭,让玄瑶第一次生起了变化成人的欲望。
好想……摸一摸……
可是这个愿望终究没能实现,第二十八天的时候,那只金乌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宝物——一块太阴玄铁,他甚至都没回窝看一看,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巨大的落寞侵袭了玄瑶的内心,她想要抓住那片尾羽,她想让那只金乌为自己多停留一会儿,哪怕断去根,断去树身,哪怕达成愿望之后就去死,她也想让那只金乌多看自己一眼,哪怕就只是停在她的枝头也好。
懵懵懂懂的开始修炼,不再开花也不再结果,太阴星最大的巨木看上去仿佛成了一棵死树,庞大的灵气却在树身内部逐渐蔓延,没有过人的天赋,她从天地初开一直修炼到龙凤大劫,天庭创立。
灵智初开时,第一眼见的是那只金乌,化成人形后,第一眼见的仍然是那只金乌的人形,玄瑶忍不住好奇的打量着对方,却只换来一个冷淡而又锐利的眼神。
她在太阴星上建了宫殿,叫广寒宫,冷得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待,到了晚间的时候,果然就见白日里那两只高傲的金乌一前一后拍打着翅膀落到她的枝杈上,支棱着快要冻僵的身体,重新在她身上筑了一个小窝。
不知是什么原因,窝建的有些小,只能容纳一只金乌安睡,两只金乌打了一架,她的金乌毫不意外的赢了,一声鸣叫,尾羽轻扬,隔着一层浅浅的草窝,轻轻的蹭了蹭她的枝杈。
玄瑶的心陡然像是被什么温暖了,拢过几根枝杈,替她的金乌遮挡住太阴星上冷冽的寒风,让它安睡。
树底下,那只打输的金乌起初十分忿忿不平,不断的伸长脖子嚎叫着,过了一会儿也消停了,蜷起身子来,窝在玄瑶脚边睡着了。
天空上,太阳星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要隔着一条漫无边际的银河把终年寒冷的太阴星融化。
小剧场:东华仙尊:建窝说好挤一挤,窝成翻脸不认人,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哥不如无(╯‵□′)╯︵┻━┻
第80章
玄瑶第一个爱的人,名字叫帝衍。
帝衍是一只金乌,有一身华美的羽毛,和长长的遮天蔽日的尾羽,他不像其他飞禽一样爱叫,只是偶尔会站在她枝头低鸣几声,像是爱人的低语。它的叫声也好听,清亮亮的,就像太阴星上最清澈的小溪。
太阴星是盘古左眼所化,太阴星上的所有树木都是盘古的睫毛化身,太阴星上有成片的月桂树,桃树只玄瑶一棵。玄瑶懵懵懂懂的知道,太阴星上的月桂树也有灵智,只是和她一样,习惯了无数年月的寂寞,连根也不想动,它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占据半边太阴星的地盘。
金乌的到来成了这件心照不宣的事情的一个转折点,她不再浑浑噩噩,她开始修行,天道不喜洪荒生灵,她的天赋又不够,悟性很差,为此吃了不少苦,连那棵月桂树也看不下去,劝过她几次,玄瑶只是摇头。
如果说之前那漫长而无止境的岁月就像一副水墨画,那她的金乌就是抹开在水墨画上的一道辉光,照亮了她灰暗的记忆,她的金乌那么温暖,踩在她身上的步伐是那么轻盈,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好像遥远的太阳星上最亮的一点光芒。
她想留住那道光芒,她想靠近那道光芒,而不是只能站在原地等它一个漫不经心的垂青。
无数岁月的苦修终于有了结果,见到她的金乌的一瞬间,玄瑶几乎想要立刻扑上去,然而那冷冰冰的眸子却将她定在了原地。
玄瑶有点落寞,除了偷偷的使手段让她的金乌回到她本体上筑窝,她想不出什么能留住她的金乌的法子,她的修为还不够,打不过她的金乌。
第二天,那只小一点的金乌飞去月桂树上重新筑了窝,还十分警惕的盯着对面,生怕自己那只美观又舒适的窝也被抢走,然而她的金乌只是低头梳理了一下羽毛,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它。
帝衍这个名字,还是那只小金乌叫出来的,玄瑶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多遍,她不认识字,不然的话,真的想把这个名字刻在自己的树身上,一刀刀刻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