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就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真治凌做出简洁明了的总结。
“不要乱说话！”一雅沉下脸，似乎被真治凌的发言惹恼了。
“在下没有乱说话，这可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得出的结论——村紫大人喜欢六道骸。”
“真治凌！你给我闭嘴！”
丝毫不把一雅想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狰狞目光当回事，真治凌继续无情地说下去：“明知道那个人连一个优点也没有，对自己也不好，但还是觉得呆在那个人身边最好。无论那个人做了什么，就算自己被伤害了，也会原谅他。昨夜发生的事，尽管阁下很气愤，但还是原谅他了吧？请不要否认，在下跟阁下之间的精神联系是不会说谎的。”
这不是喜欢，绝对不是！只是对这种事厌倦了应对，放任他随心所欲而已……
十雾原本想这么说的，但是胸中却有块酸涩的东西梗在那里，让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不是的。
内心有道声音这么说。
——那是，因为……喜欢啊。
因为喜欢，所以无法讨厌。
因为喜欢，所以能够原谅。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的，简单易懂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啊？明明是很讨厌的——
没有理由。找不到理由。
那男人实在是太狡猾了。让人不得不喜欢上他。
——但，这不是件好事。
“阁下比十二年前变得胆小了，想要‘重要的大家’，却不想要‘最重要的那个人’。那天，村紫告诉阁下的话，都忘了吗？阁下向村紫起誓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真治凌指着十雾的胸口左上方。细长的红色凤眸仿佛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看到的一切，看透了所有事物的内面一般，完全不容十雾逃避。
“阁下就像是寓言故事里那个放羊的孩子，不过阁下喊的不是‘狼来了’，而是‘没有狼’。就算狼狈也好垂死挣扎也好，总之要有所行动。即使结果惨不忍睹，至少也远远胜过坐以待毙吧。喜欢的话，就说出来。命运这东西是很奇妙的，上一秒可能会让有感情的两人心意相通，下一秒就可能会将这一切摧毁。失去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正因为是重要的人，才更要不顾一切抓住他，不然，等到失去之后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这种事，她当然知道啊——
十雾咬住下唇，低着头，垂下来的刘海遮盖住她的脸。
一旦破坏了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距离会——
眼前忽然间晃过了搁在雪白床褥上静止的手。
距离会——
“——真治凌！说够了吧！”
一声厉喝在耳边炸开，十雾全身猛地一震，回归现实世界。
一雅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凌厉，令人怀疑这世上是否真的会有人在这种眼神底下撑过三秒。语调毫无起伏，命令道：“跟我出来。”
真治凌不置可否地起身，临走前看了十雾一眼，依旧低着头的十雾并没有察觉到。
——走廊上——
“为什么要跟十雾说那些废话！”
一雅的怒气几乎可以用肉眼看得见，而承受这股怒气的真治凌却还是一副飘然世外的模样，一点也不惧怕狂怒状态下的一雅。
“这个问题应该是由在下来问才对，为何不能让村紫大人知道她的感情？”
一雅眯起眼，像是要将即将爆发出来的怒气排出体内似的，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我讨厌那个男人。”
“只是为了这个理由？”被阴沉的目光扫了一眼，真治凌改口道，“这次是在下不对，在下明白村紫大人对阁下的重要性。不过，那件事严格说来并不能算是六道骸的责任，而是……”
“够了！”一雅的双手捏得关节泛白，“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会负责解决它。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许久后，真治凌叹了口气：“说到底，阁下两姐妹都是同一类人。无论那个人做了什么，就算自己被伤害了，也会原谅他。这样实在不太好。正因为知道自己会被原谅，在确信这一点的基础上，就真的为所欲为，这种接近傲慢的撒娇行为，真像小孩子呢。不过，就是这样才麻烦，这种人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我知道……”
“而且，阁下是不是也忽视了村紫大人对六道骸的重视程度？”
“我都知道！”一雅发出压抑的低吼，“正因为这样，我才讨厌他！无论是十二年前、现在还是未来，他总是会让十雾义无反顾地豁出命来！我是不会让十雾再次面对十二年前那种危险的情况的！”
红色凤眸透过白色雾气，静静地注视着一雅因为激动而起伏不已的身影。
“即使六道骸会死也没关系？”
要当心啊。
失去只是一瞬间的事。
第60章 一触即发
“一雅小姐居然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放着被辣手摧花的妹妹不管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身为妹控是不合格的。”
房间里，女仆们围着十雾坐了一圈，犹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我说你们……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呆一会？”
十雾按住太阳穴，面露痛苦。说真的，昨晚折腾了一整晚，高烧还没退得彻底，身体充斥着满满的疲累感，现在只想倒在床上抱头大睡。
十雾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谁知道房内气氛顿时凝固了。在那个瞬间，花容失色的女仆们的脸非常狰狞。紧接着，嗖地一下，人全都消失了，等她们再次出现在房内的时候，三床棉被五座暖炉水盆冰枕水杯玩具糖果都已准备齐全，前后三十秒不到。
“我们竟然只顾着满足一己私欲，却忽略了十雾小姐的身体健康，实在是罪该万死！”
“人间失格！我们简直是人间失格的写照！请不用留情，狠狠地惩罚、践踏我们吧！”
“不，光是惩罚践踏还不足以抵偿我们的罪过！只要是小姐要求，就算是要用我滚烫的鲜血来温暖您，也无怨无悔！”
……比刚才更吵了，还有，她可没有这种暴君的兴趣。
这种时候，采取沉默是金绝对是最佳的对应方法，十雾默默地端起右手边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热水，然后缩进棉被里。棉被隔绝了女仆们刻意压低了的说话声，只余下一片寂静包裹着十雾。
窗外，雪下个不停，大片大片地落下来，簌簌，簌簌的。周围非常的安静，仿佛连细微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据说人在生病的时候特别软弱，明明只是想安静地休息一下，可是一旦真的安静下来了，就容易胡斯乱想。
十雾情不自禁把棉被拉开一个缝隙，将视线投向了昨天夜里六道骸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眼前似乎还能浮现出他靠墙而坐的情景，但是下一秒却只有雪白的墙壁。
“……真的走了啊。”十雾在被窝里喃喃自语起来，“走了更好，不管在不在都只是个大麻烦而已……睡觉吧，睡一觉起来就会忘记现在的郁卒了，那家伙总不可能有本事闯进别人的梦境里吧……”
碎碎念蓦地戛然而止。突然察觉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十雾一时间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僵在那里。
真想拿这颗不可救药的脑袋往电线杆撞去，竟然有这种可恨的想法——好想见骸。
想知道他去了哪里，想知道他要做什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想立刻见到他。好想知道——
无意识间，手指伸向了昨夜六道骸的手曾放着的地方，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居然带着些许胆怯和小心翼翼。
「不可以使用能力去看他的记忆！」
就在指尖快要碰触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从心底深处上浮出一道否定的声音。十雾的动作蓦地中止。
「这样做真的好吗？普通人的话，那样或许会很幸福吧。不过，对那男人是行不通的，你会被避开的哦，会被讨厌的哦。」
因为啊——
十雾听见那道声音这么说道。
「那个男人可是相当不行的家伙，看起来非常擅于制造粘糊糊的人际关系并享受其中，实际上却是完全相反。画个圈把自己囚禁起来，只要稍稍靠近就张牙舞爪地攻击入侵者，甚至连被别人碰触都觉得厌恶，真是彻头彻尾的扭曲自闭派呢。」
无视了十雾的抵抗，那道声音强硬地迫使她听下去。
「虽然离他的圆圈还有一段距离，但这么难搞的男人你居然能够站在离他这么接近的地方，应该感到满足了吧？不过，你也是相当不行的家伙呢。」
说的没错。
手已经失去了再抬起来的力气，随即便收了回来，搁回到脸颊旁边。十雾拉紧了棉被，在被塞得透不过气的棉被里整个人蜷成一团。
她也是相当不行的家伙。一直跟别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是如果亲近起来，这种距离的尺度就变得不好控制。一旦靠近，就会想更加靠近，实在是贪得无厌啊。对那个人来说这是最难以忍受的事情，她好不容易保持住的距离一下子就会拉至无限远。
这种事，实在没办法容许它发生。
“真是丢脸……明明承诺过许多人不会再胆怯，但还是这么窝囊，绝对会被妈妈骂的……”
十雾苦笑起来，再一次看了一眼离她不远的那个位置，骸的手曾经放着的位置。
就这样算了吧？等到下次见他，再鼓起勇气问他吧，而且首先要跟他和解……
就在十雾思考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突然间，有某种声音窜进了十雾的脑海里，伴随着强烈的干扰波而来，显得断断续续的，像是收讯不良的收音机播放的节目一样。
『千……千……雾……得见……听……』
虽然有所扭曲，但还是能分辨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毕竟他曾经用暴虐的言语和血淋淋的殴打，将他的一切刻在她的骨髓里。
——是……里包恩先生吗？
十雾的回应一发出，横亘在双方之间的屏障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对方传来的声音变得连续而又清晰起来。
『……终于联络上了吗？』
里包恩一向等同于「悠哉并强悍着」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带着一丝疲累。
——什么叫终于联络上？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给我不就行了吗？而且，我现在应该在休假期间，你该不会是要我现在返回意大利，继续血泪交加的劳工生活吧？
『既然我能和你联络上，看来你已经取回剩下的一半力量了，真治凌那家伙果然还是赶上了……六道骸呢？他还在村紫家吗？』
里包恩没有搭理她的任何问题，而是问起了令人莫名其妙的东西，十雾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回答了。
——昨晚离开了，你找他有事啊？该不会是他从意大利出发前干了什么好事，让你不远千里跑来追债吧？先说好，他做的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请千万别找我麻烦。
『也就是说，骸还在日本吧。算了，这样就好，本来还想说只有你一个人不知撑不撑得下去，那家伙还在日本就行了。』
听到里包恩的回应，十雾不由得愣了愣。通常情况下，她不知死活地说这种俏皮话，铁定会被里包恩进行一番激烈的思想教育，但现在他却什么也没说。实在是异常。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十雾的内心涌现出不安的迷雾，刚想进一步问下去，却听见里包恩命令道：『因为某个蠢材擅自行动所致，战力布局上的不足或许会导致无法想象的致命缺陷，不过至少你的力量已经恢复完整，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接下来的话你得给我牢牢记住，一个字一句话都不许记错或者漏记。』
——停、停、请暂停一下！能不能请你用我听得懂的语言说话？
『若再有一句插嘴就毙了你。』警告完，里包恩用毫无阴阳顿挫、像是假装出来一般的冷酷声音告诉她：『密鲁菲奥雷的清扫行动失败了，今天凌晨三时开始，意大利本土除本部外的彭哥列各分据点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反扑袭击。虽然本部受到的攻击不算严重，但各分据点基本上都已陷入毁灭状态。』
“……唔！”
一瞬间心跳停止了，紧接着立刻用手紧紧捂住了嘴。虽然震惊得想跳起来大声喊叫，但是在此时此地，引起骚动是相当的不明智。十雾只有将焦急的情绪一股脑向里包恩倒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还好吧？！
『事情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本部人员暂时还没有严重到无法战斗的程度，现在正在紧急部署战力当中，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本部十有八九不能支援日本分部的作战。哼，他们在打什么主意真是一目了然。在一开始就尽可能地消灭彭哥列的有生力量，还断绝了与其他分部的联系，那些家伙是想让我们的意志一点点地被磨灭，然后让彭哥列再一次在绝望之中毁灭！』
——等、等等！你说断绝了联系，但我不是还能跟你聊得好好的吗？
『像这样能够顺利交谈，都是因为你这方的力量强到足以突破对方设下的障碍，不过我想也只有现在了。自从你离开了意大利之后，我们跟日本分部的通讯就开始受到干扰，连使用精神交流也无法顺利进行，一直有一股庞大的精神力量在阻挠我们……真是失策，没想到密鲁菲奥雷余党里头还有这么多相当程度的术士。总之，一旦我这方断开了连接，就没法再次跟你连上线。你也不要给我浪费力量，要全部、一点不剩地用在接下来的战斗上面。』
里包恩还要接着说下去，但是十雾心里的疑问已经积累到不爆发不行的地步了，她头一次不顾一切地打断了里包恩的话。
——不是有朗罗菲斯帮忙吗？距离密鲁菲奥雷战败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更何况，密鲁菲奥雷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主力部队，怎么可能还有余力进行大规模反扑？！除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