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雾的呼吸逐渐急促粗重起来，双手紧紧捂住头部，冷汗不断地滑落下来。离她只有半米远的弗兰几乎可以听见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在皮肤下急速流动的血液。接着，从双手缝隙间露出来的下颌开始，泛着青黑的血管暴起，像蛛网般慢慢蔓延开来。
身体内部，庞大的力量有如翻滚的岩浆一样沸腾不已，暴力地相互冲撞。无法压抑，无法引导，只能让它自己安静下来。
“还不行……还没有完成……现在还不行……”
十雾仿佛身处梦境之中，一直在恍惚地喃喃自语。她的声音没有阴阳顿挫，仿佛到达疲惫极限一般。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单是发出声音已经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弗兰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完全没有担心的神色，前排的男人也没有对十雾的状况有任何表示，忠实地执行着驾驶的指令。
“又来了啊，真是麻烦的女猩猩……”
少年毫无波澜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在车厢内回响，十雾闭着眼，被动地听着弗兰的话。
四肢没有丝毫力气，身体像是被人拧碎了再拼回去一样，一波波的痛楚从骨头深处涌上来，连呼吸都觉得胸腔发疼。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Me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少年，而且me和你之间还有精神连接，怎么会不清楚你在干什么蠢事？Me痛到快哭了。”
——说我蠢……
“难道不是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蠢事？说你变态，你还真的很变态。这么急着变成一坨蛋白质那是病，得治。Me可是个风华正茂的美少年，像你这样的疯狂女猩猩不是me喜欢的类型。要死你自己一个人去死，请不要拉着me殉情。”
女猩猩很危险。超危险。他是没办法自行突破她设下的精神控制，继续跟在她身边，绝对会在她超越极限的时候被轰至渣，大脑彻底变成糊糊。
弗兰非常确定可以用「真理」来定义这个结论。
“啊啊，为什么苦命的总是me？”弗兰用哀叹来作最后总结。
十雾只能在心中苦笑以对。她确实蛮蠢的。
不用他来提醒，十雾也知道自己的情况非常糟糕。她现在就像以微妙的平衡混合在一起的危险炸药，随时随地都会爆炸，只要加进一点小小的刺激，就会打破平衡，所有危险的物质一起爆炸。
但不管怎么说，选择这种方法是她心甘情愿的。
车厢内再度安静下来，弗兰又开始对着窗外万年不变的景色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十雾的喘息终于平静下来，暴起的青黑色血管也消褪下去，十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任由脱力的身体倒向座椅。
弱小的人，光是这样，就已经这么辛苦了……
十雾的心中涌起了一阵难以名状的悲哀。
她从以前就很弱，现在也还是很弱，虽然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自己，但是……
停！不要再想下去了！
十雾强迫自己停止思考。
必须要做的事还没完成，前方的路上不知还有多少麻烦，现在完全没有时间让她去休息。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的失误！
十雾深呼吸一口气，开始专心地调整身体。
——「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蠢事？」
——那是因为，不做不行。
××× ××× ×××
——并盛·密鲁菲奥雷总部——
在地底深处，纯白色的碉堡正在夜色中等待着未知的敌人的到来。虽然与几个月前的密鲁菲奥雷总部规模相比明显小了几倍，但在日本范围内的黑道总部之中，仍算得上是超乎想象。
在碉堡内某处的房间里，内部装饰是清一色的白，地板和墙壁不知是何种质材，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闪动着仿若流水的光泽。兰斯洛特坐在有着华丽雕饰的椅子上，一边愉快地哼着歌曲，一边不断地翻弄着手机。
“叩叩。”门外响起敲门声，兰斯洛特随意应道：“进来。”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恭敬地向兰斯洛特报告道：“少主，刚刚收到情报组送来的情报，意大利方面彭哥列总部开始反击，由留守总部的四位守护者各自带领一队十数成员进行游击战，彭哥列十代首领则是——”
“行了，我知道了。”兰斯洛特头很快便打断了报告，连头也没抬。
中年男子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是少主你要求跟密鲁菲奥雷合作的……”
“对那些人来说，最想做的就是消灭彭哥列，而我的目标从来就只有十雾。我才不管意大利那边发生了什么，就算密鲁菲奥雷真的反过来被灭了，也是他们的事。再说，光是听到前面那部分，我就已经知道彭哥列干了什么。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那么，我接下来就只报告千司十雾那部分。”中年男子从善如流，“密鲁菲奥雷派出去的五队搜索部队全灭，按照战斗现场之间的路线，确定千司十雾现在正朝这个总部直线前进需要注意的是，她的身边似乎有一位瓦利安的成员，但是从来没见这个人参与战斗，因此身份尚待查明。最后一件事……”
中年男子忽然停了下来，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兰斯洛特感兴趣地“唔”了一声，终于从手机里抬起了头。
“千司十雾总共与搜索部队进行了五次战斗，除了第一次战斗之外，其余四次战斗都有奇怪的地方——十人一队中，总有几具尸体上的痕迹是由他们各自相互攻击所造成的。虽然说某些特殊的作战方法也能造成这种效果，资料显示村紫又具备绝对控制的能力，但是……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哦？你怀疑十雾在那些人身上做实验？”
“只能说有这种可能。”
“好像挺有趣的样子。吩咐下去让情报组继续观察，有什么新举动立刻上报。”兰斯洛特挺高兴地笑了起来，“一想到她又要做些什么来娱乐我，就觉得心情舒畅。真是让人期待啊，如果现在她就能来到这里跟我对决，那该多好。”
这次，中年男子的眼神简直就像在说“家门不幸”。
中年男子朝某个方向看了几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少主，这些话在这里说似乎不太好。”
中年男子看着的方向里，一个女子坐在高背椅上，黑色和服上用金银双色绣线绣成的繁复花纹尽显华丽，绷得紧紧的精致面容没有一丝笑容，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瞪视着兰斯洛特，目光几乎能变成实体的冰箭将他射成刺猬。奇怪的是，女子的坐姿稍显僵硬，而且一直没有移动过。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兰斯洛特笑着问道，“你也觉得我不应该说那些话吗？一雅？”
女子的目光更加愤恨，却说不出一句话。
“啊呀，这眼神真不错，搔得我心痒痒的。来，一雅笑一个，我替你照相留念。”
“少主，一雅小姐现在动不了。就算能动，也笑不出来。这样对待未婚妻，你这样绝对会被讨厌的……不，应该是已经被讨厌了。”
“你说什么呢，既然要设陷阱的话，使用的诱饵当然是豪华点比较好。而且能被当作诱饵是因为有这个价值，这样不就是说一雅很重要吗？”
“……”中年男子已经无力了。
“还有事要报告吗？”
“没有了……”中年男子决定回去重新振作。
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兰斯洛特忽然叫住他：“对了，问你一件事，下次来报告的时候记得告诉我答案。”
“什么事？”
兰斯洛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浅灰色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跟在十雾身边的那个瓦利安的成员，究竟是不是六道骸的徒弟。”
第64章 战斗序曲（2）
地下车站出入口处，一波又一波的乘客们或往上或往下，专注地朝着彼此不同的目的地前进，不同的脸孔上都有相同的冷漠的眼神。谁也不会去关心自己以外的人，这是城市中随处可见的景象，只不过，应该还没漠然到能将仿佛从好莱坞特工电影中走出来的一男一女忽视的程度。但乘客们像是没看见少年的黑色风衣以及女子浑身的伤，把他们当成普通人一样，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其实me比较想不用幻术就这样走在大街上，这么拉风的制服不拿出来现一下太可惜了。”弗兰用不像抱怨的平板语气说着抱怨的话。
“这不是幻术。”走在前方的十雾淡淡地回道。
“控制他们的视觉神经，制造假象输送进他们的大脑，这跟幻术有什么区别？Me想看的是那些人像是吞进一只苍蝇一样的脸还有明明好奇得要命却又只敢偷偷看的猥琐行动。”
十雾安静地往前走，连话都不回了。
一月中的早晨，空气冷到足以刺痛肺部，混杂着废气的风从楼梯深处吹了上来，从身体内呼出的温暖气体化作雾状往身后飞散。隔着那一层薄薄的轻纱，十雾看着不断从她眼前走过的人潮，准备去上班的成年人大部分行色匆匆，有的忙着看手表，有的一边小跑一边浏览文件，而学生们则显得热闹无比，三五成群吱吱喳喳地讨论着昨晚的偶像剧。汽车的喇叭声、人们的喧闹声、从红绿灯所发出的音乐声，全都流入十雾的耳中。
和平、毫无异常的日常，一点也想象不到在相隔一个城镇之外的地方，正被黑暗世界的战火所笼罩。
十雾都不禁觉得她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日本，还是以前那个忙着工作偶尔打打零工、生活非常单纯的自己。但是——
十雾深呼吸一口气，牵动胸腹间的伤口带来清晰的疼痛，双眼里刚浮现出来的迷茫霎时消失无踪。
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车票怎么办？Me坦白，me身上没带这边的货币。”
十雾停下脚步，看向一脸无辜睁眼说瞎话的弗兰，朝检票口扬了扬下颌，“直接走过去。”
说完，便径直往剪票口走过去。十雾并没有拿出任何类似车票的东西，只见刷的一下，自动剪票口忽然打开了。站在检票口附近的乘务员和乘客们都像没注意到这边的异常情况，没有人发出疑惑的声音。
弗兰站到十雾旁边，一起等待列车的到来。弗兰一边懒洋洋地打量着周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待会要进行的事，你有必胜的把握？”
十雾没有立刻回答，低下头一个劲地往双手手心处呵气，鼻头冻得通红，这副模样看上去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像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等到手心稍稍有点温度，十雾将手插回口袋，双眼有丝紫芒一闪而过。
“六成就够了。”
“六成啊……”
弗兰睁着无神的双眼，不知在感叹什么。
永远以准确性为最优先，从来不会冲动行事，瓦利安没有90%的成功率是不会出任务的。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就算活着回去，不知道会不会被BOSS和队长们蹂躏致死……
“我已经让那两个白魔咒联络总部，说我们明天将会搭地铁到黑曜镇。”
“所以？”
“我们明天搭地铁去黑曜镇。”
“……冲动是魔鬼。”
昨天晚上，当十雾这么跟他说的时候，弗兰真心认为即使跑去找贝尔前辈“玩耍”也绝对不要再跟在十雾身边。
“除了最开始的几波袭击外，一路上并没有再受到袭击，敌人大概已经知道光靠纯武装部队是无法阻挡得了我们。如果不想再耗费战斗力，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术士对付术士。先远程冻结我的‘视觉’，辅以物理近身攻击分散我的集中力，厉害点的话或许还能剥夺我的行动力，然后用压倒性的数量进行围杀。不过，攻击我的术士得有相当程度的实力才行。”
“抗议独 裁统治！为什么不继续坐那边的两只草履虫的车冲过去，搭什么地铁啊？这样更容易暴露行踪！”
“这就是原因。”
“……干嘛要搞得这么麻烦？你不是已经得到了密鲁菲奥雷的防线布置图和据点档案吗？利用这两样东西，很轻易就能避开敌人直入腹地吧？”
“那两个家伙只是底层成员，没有足够的权限知道上层的人员组成和具体实力，如果不事先清理掉其中一部分，我怕以我现在的实力没办法在干掉他们之后击败兰斯洛特。而且术士的存在对我们之后的战斗非常不利，必须趁早解决掉。我不知道对方有几个人、脑波如何，若要我主动去捕捉，既费时间又费精力，所以我要让他们先来攻击我，最好能够一起上。只要他们来攻击我，我就可以锁定他们，然后一举收拾掉碍眼的术士。”
“那你有把握一击必杀？不会反过来被收拾掉吧？更何况，你这么做，到时就一定能打败那有个傻名字的王子殿下？”
“六成。”
“啊？”
“有六成把握的事，就可以做了。”
回想完毕。
弗兰觉得这趟休假水分太多了，一定是玛蒙队长用念写预知了现在的情况才批准的。
女猩猩的计划太过冒险，对方绝对不止一个人，即使村紫真的很牛叉，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抗得住复数高等术士的全力攻击，更别说收拾他们了。女猩猩到底是基于什么才能这么自信满满地说“足够了”？
之前跟密鲁菲奥雷的决战成功率比现在更低，几乎是只有奇迹发生才会成功的几率，不过门外顾问曾经这么评价：“对已经成熟的专家来说，将战斗力和可能性以数值的方式来呈现才有意义，但他们还在成长阶段，我认为如果计算结果会准确，那才可笑。他们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无法数值化。”
他想起了前几次袭击后十雾缩成一团抽搐的样子。
女猩猩想要干什么，他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他承认那种方法对于短时间内提升实力是挺有效的，但长时间下去身体会受不了那种强度。女猩猩现在看起来很冷静，似乎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越是冷静，他就越觉得诡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