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蓬莱客
时间:2019-07-29 09:03:16

    丁屈迟疑了下,停住脚步,慢慢地回头:“你此话当真?”
    苏娥皇脸色虽还惨白,神情却慢慢地恢复了镇定,弯腰捡起那张脱落了的蝶罩,重新戴了回去,道:“幸逊老贼从前何等宠我,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问出他区区一个藏宝之地,于我而言又有何难?你要走便走,我也不强求于你!莲花台藏宝,今日起自归了魏劭所有!可惜幸逊老贼搜刮来的另一个宝藏,从此将要虽我埋没于世!”
    丁屈半信半疑,见苏娥皇说完,转身已走,背影傲然。
    不禁摇摆了起来。
    幸逊这些年间,搜刮天下财富,传说分藏各处。其中一处藏宝之所莲花台,世人皆知。
    此刻听了苏女之言,顿时意动。
    心道这鬼脸丑妇虽可恨可厌,竟骗自己到了如此地步,只是人都已到了这里,既有藏宝,不如再信她一回。
    等逃了出去,若得知她骗了自己,再杀她不迟。
    贪念一起,立刻改了脸色,道:“夫人留步!随我来!再晚,恐就逃不走了!”
    ……
    闭门守户的洛阳民众,在战战兢兢之中,熬过了漫长的一天。
    四方城门方向传来的厮杀声,终于稀稀落落,彻底停息。
    通往皇宫的平城大道,传来整齐而低沉的行军步伐之声。
    洛阳当夜起实施宵禁,擅出户者,格杀勿论。
    然而民众在家中,依然还是看到城外东郊的方向,升起了一团冲天的巨大火光。
    大火熊熊,整整燃烧了一夜,火光照亮了半个洛阳东郊的夜空。
    第二天,消息传开。
    幽州燕侯魏劭,攻下了洛阳。
    做了半年多大姜皇帝的幸逊死了。
    魏劭大军全驻在四门之外。昨夜只派了两千兵马入城,控制了皇宫和太尉司空司徒三府。
    洛阳令今日一早发安民公告,称燕侯有令,不许士兵滋扰居民。
    民众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另一个消息又在坊间疯狂流传。
    据说燕侯夫人乔女,貌美倾国倾城。
    幸逊曾放言,要将乔女夺来养于莲花台。
    燕侯攻下洛阳后,昨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火烧了莲花台。
    昨夜照亮半个洛阳东郊夜空的火光,便是莲花台被付之一炬的那场熊熊大火。
    
    第139章
    
    从去岁年底,魏劭与幸逊开战之始,这场发生在黄河流域的争霸之战,便成了天下诸侯和各地城主关注的焦点。
    探子往来于东西南北驰道,将探听来的最新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抵家主手里。
    比起别人,乔平更加关注这场战事。
    尽管他从未听魏劭叫过自己一声岳父,甚至到了现在,女儿嫁给他这么久了,乔平对这个女婿的所有印象,也都还只是靠着只鳞片爪的旁人之言,慢慢拼凑所得。
    但在他的心底里,已经不知不觉地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婿开始生出了亲切之感。
    在和女儿的数次往来通信里,最近一年间,当女儿提及这个男子的时候,语气渐渐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一个空泛的称呼。
    字里行间,不经意间,多了些糅杂着她感情的语气。
    乔平文武双全,除了兵事,于诗歌辞赋也颇有建树,且又发自心底地疼爱女儿。
    心思比一般的父亲要细腻的多。
    即便女儿没有明说,但从她的字里行间,他能感觉的到,女儿应该已经认同这个男子成为她的夫君了。
    何况如今,她还快要有孩子了。
    他自然密切关注战局变化。
    他派出探子,每隔几天,就会有关于战事的最新消息传递到东郡。从无延误。
    但这一趟,在他结束了巨野之战,回到东郡后,关于战事的最新消息,却还是停留在半个月前收到的那一则上:因为天气恶劣,魏劭和幸逊乐正功的北伐联军,继续对峙于黄河古道一带。他处于劣势。
    无论是这个消息本身,还是探子迟迟不归这件事,都让乔平感到忐忑不安。
    他又派出了新的探子。
    焦急等着最新消息的时候,这日恰好逢乔越寿日,既为乔公贺寿,也为乔平父子凯旋接风,双喜临门,不但刺史府里大设筵席,也以美酒犒赏军士。
    当晚,乔家家将部曲齐聚寿堂,席间觥筹交错,众人兴会淋漓,筵席还没结束,便有人陆续醉酒,被送了出去。
    满座皆尽兴,唯乔慈一人闷头喝酒,一语不发,张浦便笑嘻嘻地搭讪:“战事取胜,可喜可贺,又逢主公寿喜,今夜本当不醉不归,公子却何以闷闷不乐?”
    乔慈置若罔闻,并未加以理会。
    张浦见众人看向自己,略觉尴尬,装作若无其事,又笑道:“我有一好消息,担保公子听了,必定欢喜。”
    咳了一声,清嗓道:“左都侯王霸为汉室重臣,家有一女,年方及笄,貌美而质蕙。左都侯听闻公子年少英雄,有意将女儿许配……”
    寿堂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他话音尚未落,只听“啪”一声,乔慈竟将手中酒樽重重顿于案面,冷笑:“你何人?我母虽仙去,父健在。我之婚姻,何时要你替我做主了?”
    寿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张浦讪讪,目光投向乔越。
    乔越微微沉脸:“慈儿无礼!怎如此说话?此乃我的意思。你也到了婚配之年,又为我乔家单传,婚姻之事,也是时候考虑了!”
    乔平忙出言:“兄长好意,我代慈儿心领了。左都侯之女,慈儿恐怕高攀不上。左都侯的好意,兄长还是推了为好。且今夜大伙难得同聚一堂,也不宜在此商讨此事。大伙自管吃酒便是!”
    乔平自然知道,就在他与兴兵来犯的周群大战巨野的时候,刘琰被一干汉室旧臣于琅琊拥戴称帝,建号正光,以正统汉帝身份,诏天下诸侯勤王,共伐洛阳谋逆朝廷,求正本清源,光复汉室。
    当时有王霸董成、窦武邓勋等一干人为之奔走呼号,声振屋瓦。
    是以突然听到王霸有意联姻的消息,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便出言拒绝了。
    乔越面露不以为然,还要再开口,乔慈却忽然起身,径直道:“伯父,我的婚事不急,日后慢慢再议也为时不晚。我只想问伯父一声,绿眸将军对我兖州有救助之恩。从前便不说了,此次兖州遭二次攻伐,若非绿眸将军合力同战,兖州今日如何,还未得知。伯父却何以视而不见,就是不肯接纳?我实在百思不解!”
    巨野一战,绿眸将军神威凛凛,周群也是死于他的排兵布阵,乔家家将无不心服口服,不想乔越竟不容他,众人碍于乔越地位,不敢出声,只是心里,多少未免都有些不解。
    此时乔慈忽然出言,似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乔越。
    乔越依旧沉着脸,并不做声。
    一旁张浦道:“公子怎对主公如此出言不敬?比彘从前不过乔家一逃奴,如今主公不拿他治罪,已是法外开恩,若再接纳,岂非贻笑大方?”
    “我只知时势造英雄!有这等英雄不纳,反以出身论人高低,将他推开!难怪兖州沦落至此,要靠送女仰人鼻息以求自保!”乔慈冷笑。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僵了。
    乔越脸色一变。
    “放肆!越大越目无尊长!竟为一个马奴公然顶撞于我!”
    乔越气的掌击案面,厉声喝道。
    乔平对长兄坚持不认比彘为婿一事,也是颇多无可奈何。
    只能慢慢再劝。
    知儿子刚送走比彘,心情抑郁,这才出言顶撞乔越,也不忍多责备,只起身道:“慈儿醉酒了。先下去吧!”
    乔慈狠狠地盯了张浦一眼,从席间起身,转身便大步出了宴堂。
    乔平道:“兄长勿怪。慈儿受过绿眸将军救命之恩,此番兖州解难,他又多有助力,见他却连东郡城门都未得进了,方才喝了几盏酒,想是心里一时不平,这才有所冒犯。回去我好好和他说。”
    乔越脸色依旧阴沉。
    众家将见状,知这酒筵怕是不好再吃下去了,且都也已经各自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便纷纷起身,三三两两,相互搀持着退了出去,各自散了不提。
    寿堂里只剩下了乔越乔平和张浦三人。
    张浦咳嗽,朝乔越暗丢了个眼色。
    乔越方终于勉强露出笑意,道:“罢了罢了,我身为长辈,难道还和慈儿一般见识?”
    乔平便道谢。
    想到儿子方才怒气冲冲而去,有些放心不下,道:“不早了。我见兄长方才也饮了不少的酒,不若这便散了,早些各自休息。”
    乔越道:“二弟等等。你一直忙碌,你我兄弟也许久没有似今夜这般得空坐下吃酒了。趁着这机会,兄长先敬你一杯。”
    张浦端起搁于他食案上的一只酒壶,为乔平满杯,双手奉上。
    乔越举杯道:“此次巨野之战,我兖州大获全胜,全赖二弟之功。兄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乔平一愣,忙接过,饮尽杯中酒。
    张浦再为他满杯。
    “兄自知庸碌,这些年里,内外全靠二弟辛劳操持,兖州才得以有今日局面,兄欣慰之余,未免也有尸位素餐之愧。此第二杯,兄再干为敬!”
    两兄弟间,平常虽因持见不同,常有争执,但此刻,见长兄言辞间颇多恳切,想这些年来,磕磕绊绊一路艰难,自己费尽心力苦心经营,今日总算初见成果,乔平心里不禁也生出颇多感慨,躬身道:“兄长勿折煞弟了。若非兄长诸多包容,凭我一人之力,又能做的了什么?弟当敬长兄一杯才对。”
    说完再次一饮而尽。
    乔越似也有所动容,举第三杯酒,道:“甚好。往后你我兄弟同心,则何事不愁成!”
    乔平颔首,再次饮尽杯中之酒。
    三杯过后,乔平正要告退,乔越又道:“且再等等。我还有一事要说与二弟。”
    “长兄请讲。”
    “不相瞒,我已决意,领兖州拥汉帝,与幸逊逆贼彻底决裂!”
    乔平吃了一惊:“刘琰?这等大事,长兄何以事先半句不提?”
    乔越慢条斯理地道:“二弟此话何意?莫非我做事,定要先征得你的许可不成?”
    乔越心里焦急,方才喝下去的酒水,仿佛突然在腹内翻涌滚动,烧心镪肺,额头后背,顷刻间,竟就热汗滚滚。
    “我非此意!与幸逊决裂,自是应当,只是拥投刘琰一事,长兄还请三思!如今天下局势,动荡未明,兖州今日暂时也可自保。以我之见,当观望为先,不应贸然投效琅琊!”
    乔越鼻孔中哼了一声:“二弟,你当我不知你心里所想?你不过还想着倚靠魏劭,日后分他一杯羹罢了。兄劝你,还是勿再空抱指望了!如今魏劭被幸逊乐正功联军压制于黄河故道,败局已定,他自身都要难保,你还指望他日后庇护我乔家?刘琰身为正统汉帝,天下归心,旁人便不说了,连袁赭都公开拥戴!皇恩浩荡,我乔家忠良,数代受命牧民于此,如今顺应大势,拥戴刘琰,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贸然之举?”
    乔越骤感胸间气闷,眼前竟然仿似发黑。
    极力定了定神,道:“兄长可否想过,我乔家与魏家乃是姻亲!魏劭陷于困局,我兖州本当出兵相助,即便不助,这种时候,也不该有任何轻举妄动!长兄此举,无异于落井下石,又欲置我女儿于何地?”
    乔越冷冷道:“二弟,你说来说去,不过是要将我兖州和乔家生死,全与魏劭捆绑在一处,是也不是?莫说魏劭如今自身难保,退一万步言,即便他侥幸逃过此劫,日后不外乎两条出路。拜刘琰为帝,或自立为大。若拜刘琰为帝,我今日之决定,与他不谋而合,你如何就不能点头?若他自立为大,和逆贼幸逊又有何区别?倘若获个谋逆之罪,我乔家遭池鱼之殃便也罢了,到时被天下共唾,你叫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至于侄女,当初乃迫于形势嫁去魏家,你当时也是满心不愿。既如此,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以我之见,不如趁机将她接回,如此两家断个干净,也省得日后再牵扯不清!”
    乔平再也忍耐不住,勃然大怒:“兄长之言,我不能从!兄长既把话说到了这地步,我便也直言了!兄长忽然决定投效刘琰,应是认定魏劭此战必败,怕幸逊日后追责,这才急于要和魏劭撇清干系,以表清白吧?当初魏乔两家联姻,本就出自兄长之意,如今稍有风吹草动,兄长便背信弃约,这等行径,与墙头之草有何分别?”
    乔越亦大怒:“你竟敢如此和我说话?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兄长?你莫忘了,我才是乔家家主,兖州刺史!”
    乔平道:“我也知兄弟阋墙,则大祸不远。只是此事,恕我绝不答应!我劝长兄,莫人云亦云小看了魏劭。即便如今居于劣势,黄河一战,他未必就没有取胜的机会!我先前派出的探子,不知为何迟迟未能返程,如今所知的消息,不过都是半个月前之事。战事瞬息万变,实况到底如何,尚未得知,我还在等消息。我也劝兄长,不妨多些耐心,勿做令仇者快亲者痛的糊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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