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蛮蛮,山海经中比翼之鸟,若是缺一,便不可飞。
他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几遍她的乳名,忽觉甚是可爱。
……
夜最深沉的时刻,魏劭还远远地蹲在寝殿的一个角落里,借着帐幔掩身,竖着耳朵,睁大猫眼盯着龙床的方向。
自从变猫,魏劭感觉到自己的听力比从前更加聪敏,夜视也是。龙床里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和耳朵。
只要有任何不对,他就随时准备着冲出去搞破坏。
他的小乔傻傻地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好在那家伙还有点自知之明,看起来似乎还没准备对皇后下手。
身为皇帝,他莫名其妙被来自前世的自己给夺了舍,还变成了一只听墙脚的猫……
何其怒哉!何其悲哉!
魏劭盯到了将近天明。一夜无事,他也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忽然,一个金甲大神踏云而来,到了他的面前,唤道:“陛下,陛下,醒醒,醒醒!”
魏劭睁开了眼睛,见对方身高九丈,头戴凤翅兜盔,足踏云履,身披金甲,环目狮鼻,看着有些面熟,仿佛哪里见过一样,便问:“汝何人?”
来人收了祥云,恭声道:“我乃西王金母神殿座下的金甲神,奉王母之名,来见陛下。”
魏劭一愣,打量对方,终于依稀想了起来,渔阳那座王母神殿的大殿里,仿佛确实立了这么一尊金甲神,忙道:“你来的正好!我被人夺舍,困于猫身,你快助朕脱身!待朕恢复原身,等朕回去,必定为王母重塑金身……不不,再另造金殿,日日供奉……”
金甲神笑道:“陛下,实不相瞒,你有这一劫数,乃王母所定。”
魏劭愣了,猛地跳了起来,一丈三尺高:“朕乃真命天子!王母安敢逆天,如此对我?我哪里对不住她了?”
金甲神慌忙道:“陛下息怒。陛下有所不知,你从前确实冒犯过王母。”
魏劭怒道:“我怎冒犯过她了?她那座香火大殿,当初还是我祖母襄资才得以修成!她日日空受人间烟火,不做好事,竟这般害我!”
金甲神道:“陛下你忘了?大殿内那座绘了王母金像的壁画,当初是被谁给毁去?”
魏劭这才终于想起了件陈年旧事。
当年那面高渤海所绘的王母壁像,引来四面八方无数瞻拜者,人每每提及,总将书画并列,说到高渤海,难免言及小乔,有好事者就编出了才子佳人惺惺相惜的风月之言,后来传到魏劭耳中,醋意大发,终于忍不住,一个月黑风高夜里,派人过去悄悄将小乔的题词给剥掉,不想却损及王母神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魏劭借口修殿,最后把整面壁画墙都给扒拉掉了,这才彻底出了一口闷气。
这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他早忘的不知到了哪里。
不由呆住了。
“陛下有所不知,王母颇喜这壁画。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遨游四海,往蓬莱仙山渡了三日,回来才知神像被陛下毁了,王母怒你不敬,召来地府阴君,又知陛下前世杀孽过重,虽天命为君,今世合该还有一劫,这才对陛下施以薄惩。”
魏劭哭丧着脸,一把扯住金甲大神:“前世那家伙造的业,和我无关啊!如何都算到我头上了?”
“他即是你,你便是他,如何撇的清干系?”
“朕给王母重塑金身还不行吗……你倒给朕一句痛快话,到底如何才能解我困境?”
“陛下前世精魂戾气消解,今日困境自便解脱……”
天光渐明,金甲神金身渐隐。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有点郁闷
第170章
魏劭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原来还蜷在寝殿的那个角落里。
他还是一只猫。
刚才的一幕, 就跟真的似的。
他的一副心肝噗通噗通跳, 浑身汗涔涔的——不对,应该说, 四只爪子的肉垫里满渗着汗, 又湿又热, 很不舒服,本能地抬起一只爪子想舔,刚伸出舌头,才想到自己是人,是皇帝, 岂能干出舔爪子这样的事?
极力忍住想舔的冲动, 改而洗了洗脸, 收了爪子。
将近五更了, 寝殿里已掌了烛火, 灯影里的帐幔后人影幢幢。
皇帝要去早朝了。
魏劭从帐幔的缝隙里偷窥着,看着小乔最后送皇帝出了寝宫。
他对监视那个前世的自己到了这里后怎么当皇帝没半点兴趣。
那家伙是个狂热的皇帝职业爱好者,酷爱战争,对女人也没多大兴趣,勤政的程度,令总想偷空和美人儿皇后滚龙床的魏劭甘拜下风。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那家伙到了这里后又瞎琢磨打仗,即便公孙羊他们给不了他一砖头,祖母还在呢。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的美人儿皇后。
皇帝走了后,小乔回来,独自坐在奁镜前,托腮出起了神,仿佛有心事。
魏劭默默地看了她的背影片刻,忍不住从角落里出来,到了她的身后,轻轻拱了拱她的脚。
小乔低头,脸上露出微微喜色:“你也醒的这么早?”
魏劭喵呜一声,纵身跃上了她的腿。
小乔抱着它,轻轻地抚他。
魏劭很受用。
虽然他恨不得一切立刻都能恢复原状,但像此刻这样能被她抱在怀里享受她的爱抚,感觉还是相当的美妙。
猫食虽然顿顿是烹熟了的肉,却让他吃的嘴里能淡出鸟——因为皇后曾说过,猫饭里不能加盐,更不能有任何的调料,所以负责饲它的宫人一直严格执行。他第一口下去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
变成猫之后的唯一安慰,大概就是能这样和他的美人儿皇后亲近。
魏劭一个早上哪儿都没去,就一直黏在小乔的身边。
午后的皇宫里,静谧无声。
最近入夏,白日渐长,小乔有午觉的习惯。她睡觉,魏劭就蹲在龙床角的地上看着她。
做了皇帝之前,他戎马倥偬,和她总是聚少离多,连腓腓出生的时候,他都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做了皇帝之后,他忙于政务,早出晚归,能陪着她的时间也极有限。
她从无半点怨言。侍奉太皇太后,养育腓腓,不骄不奢,率领命妇春来劝蚕桑,秋至祭农神,他和公孙羊他们若是君臣政务意见相左,他臭脾气发作起来不可收拾的时候,还要她出面从中转圜……
她实在是做到了一个皇后能做的一切事情。
隔着薄若蝉翼的鲛绡绮罗帐,魏劭盯着龙床上睡着的小乔,看着,看着,渐渐发呆,心里忽冒出了一个念头,一阵激动,回头看了一眼,见宫人都在殿外,纵身噌的便蹿上了龙床,分开帐子,踩着猫步,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小乔的脚边。
魏劭屏住呼吸,抬起爪子悄悄地掀开被角,露出小乔一只褪去了罗袜的雪白脚丫子。
魏劭凑过去,闻了一口,香香的,他忍不住伸出舌头,在她柔嫩的脚趾上轻轻舔了一下,见她没反应,大着胆子又舔一下,舔完了一根根脚趾,再去舔背,舔完脚背,又舔她的脚底心。
他越舔越欢,胆子也越来越大,舔完一边意犹未尽,干脆钻到了被衾下,抱着她另只脚丫子舔了起来,其乐无穷。
小乔午觉沉沉,迷迷糊糊,觉得脚底心发痒,忍不住缩了缩脚丫子。
魏劭吓了一跳,急忙停下,趴在被子底下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幸好她还没醒,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魏劭在被子下趴了一会儿,最后悄悄地钻出一个头,盯着她娇若海棠的一张睡颜,忍不住色心大起,踩着锦衾轻轻来到枕畔,凑过去,伸出舌头,隔着层轻薄的罗衣,舔了舔她露在被角外的酥胸。
香馥馥,软绵绵,魏劭陶醉了。他激动地打了个寒噤,凑过去还要再细细品味,忽然殿外起了一阵脚步声。
“皇后,皇后——”
隔着层层帐幔,宫人放低了的声音传了进来。
小乔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般的低低嗯声,睫毛微颤,终于从春困里挣扎着,醒了过来。
魏劭哧溜一下,飞快地从龙床上蹿了下去,躲到了床底下。
“何事?”小乔声音还带着刚刚睡醒的一丝娇慵。
“启禀皇后,贾将军派人传信,说太皇太后和小公主提早一日回宫,这会儿已经上路,应是快到了。”
小乔哦了一声:“告知陛下了吗?”
“已经传过话了。”
小乔慢慢地坐了起来,人还有点迷迷瞪瞪。
刚才睡着了,迷糊间觉得脚痒,好像有刷子在刷似的,这会儿醒过来了,觉得脚就湿乎乎的,还有胸前……
她低头,见胸衣竟也湿了一片。
她想了下,问宫人:“方才可有人入内?”
宫人卷着珠帘,“禀皇后,并无人。”
小乔疑惑,颇感费解,忽然想起了那只猫儿,看了下,四周不见,又问了一声。
宫人忙寻找,找了一圈说道:“先前似就在寝殿里,这会儿也不知去了哪里。”
小乔想了下,只以为是自己睡觉出汗所致,反担心起猫儿乱跑又出事,忙叫宫人去找,自己也起身,预备迎接祖母。
……
皇帝亲自出宫,迎太皇太后车驾于皇宫朱雀门外,接入嘉德宫后,皇帝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太皇太后的慈蔼面容,神色里带着隐忍的激动,最后仿佛实在抑制不住了,竟“噗通”一声,什么也没说地便跪在了太皇太后的面前,在钟媪和一干宫人惊诧的目光注视下,膝行到了她的面前,紧紧地抓住了太皇太后的手。
这还罢了,最令人吃惊的的是,皇帝握着太皇太后的手时,竟双目流下了眼泪,最后将脸埋在她的膝上,久久不肯抬起。
徐夫人十分惊讶。她才不过出宫小半个月,回来皇帝见到自己,竟就如此激动,仿似经年未见,久别重逢似的,压下疑惑,轻轻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钟媪见状,忙领着宫人纷纷出去。
小乔想了下,牵了腓腓的手,先也带她出去了。
腓腓不断回头,看着趴在太皇祖母膝上的父皇,被小乔带出去后,轻声问道:“娘亲,父皇怎么了?”
小乔按捺下疑虑,微笑道:“你父皇想是有话要和太皇祖母说。”
里头徐夫人轻声道:“劭儿你是怎的了?可是有事?”
听到这一声久违了的来自祖母的慈爱的“劭儿”,皇帝再也忍不住了,哽咽道:“祖母……祖母……你还在……实在太好了……是劭儿错了……错了……”
徐夫人诧异:“劭儿你做错了什么?”
皇帝却不再开口了,只是不断摇头,依旧地紧紧握她的手,将脸埋在她的膝上,一动不动,犹如一个迷途了许久、今日终于得以归家的游子。
徐夫人依旧不明所以。但见孙儿突然这样,似情绪一时迸发以致于难以抑制。从小到大,即便在他遭遇丧父之痛的时候,也从未见他在自己面前表露过如此强烈的感情,便不再多问,只微微俯身,抱了抱孙儿宽厚的肩,手掌轻拍他的后背,默默安抚着他。
魏劭就大喇喇地蹲在窗上,远远见那个皇帝巴着自己的祖母不放手,肩背轻轻耸动,情绪失控竟至哽咽似的,一愣,随即暗暗地冷哼了一声:“幸而朕这辈子英明神武,若是像你一样,有何颜面存于人世?也罢,便宜你这蠢货了,且让你再和朕的祖母亲近亲近,朕先去哄女儿了。”
他朝皇帝的背影,投去表示蔑视的一瞥,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
良久,皇帝的情绪终于渐渐地有所平静,抬起头。
徐夫人端详他微微泛红了的双目,唇角含着慈爱微笑,并未再追问什么。
皇帝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的那一生里,从十二岁失去父兄开始,祖母不但是照亮他前行方向的明灯,在他的心目里,更是无人能够取代的慈亲。
二十二岁的那一年,毫无准备的,他人还在外打着仗,便失去了祖母。
等他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祖母早已入土。
从那之后,便再也无人能够压制他心底里的那头仇恨的恶兽了。他被驱使着,无限地放大他的欲望和野心,用战争带来的征服来获得陪他走下去的持续不断的快感,直到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在那支流箭透射入了他的喉咙,他仰面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累了。
他曾经想要的那些,或许未必真的就是他想要的,到了后来,出于一种习惯使然而已。
他无法停下他的脚步,在那个世界里,也没有谁可以让他停下脚步。
他是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