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莫如真不知要如何评论这位宁祭酒了,谢莫如问,“修前朝史?修前朝陵?从江家子孙入手?”
谢尚书点头,宁祭酒的手段虽不甚光彩,但也不算卑劣,就是手段而已。
谢莫如道,“这就是为何他只是个小小祭酒,而北岭先生能与薛帝师齐名的原因了。”
☆、第80章 变色
谢尚书走一步臭棋,自此倒是对谢莫如知无不言了。
倒是三老太太私下同回娘家的闺女谢燕道,“你说,永安侯世子是什么身份,怎么同莫如那般熟悉,他一个外男,莫如可是闺阁小姐呢。”
谢燕冷笑,“这谁晓得,那丫头,您老是知道的,一向邪里邪气、古里古怪,她的事儿,不要说咱们,怕是大嫂子也说不明白呢。”
三老太太叹道,“你不知道,这可不是以前了,你大嫂子对那丫头,百依百顺哩。就是莫忧,现在也得差那丫头一头哩。唉,我又不好说,我一说,你大嫂子又不高兴,也不知被那丫头给下了什么蛊。”
母女两个唧咕一阵,也便罢了。
谢燕既回娘家,尚书府自要走动。谢燕见了谢莫如一身烟紫长裙,领袖裙摆皆刺绣精致,不禁笑道,“莫如这身衣裳好看。”
谢莫如情知这话未完,望谢燕一眼,就听谢燕继续道,“我带了些大红的皓纱,不知莫如你喜不喜欢?”
谢莫如淡淡,“姑太太既然有赐,只管给我,我纵是不喜,留着赏人也是一样的。”
谢燕当即噎死。
谢莫忧与谢燕关系不错,给谢燕解围,笑,“大姐姐一向风趣,姑太太尝尝这茶,娘娘特意赐给祖母的,祖母等闲可不给人吃。”
谢燕咽下这口气,端起茶来吃,僵硬的笑笑,“这茶是不错。”
谢太太温言悦色,“阿燕你喜欢,走时给你装一罐。”
谢燕笑,“既是贵妃娘娘赏的,大嫂子怎好给我。”
“咱们自家人,何需见外。就是娘娘知道,也是允准的。”谢太太与谢燕说一些闲话,至中午留谢燕用饭,谢莫如却是回了杜鹃院。及至谢燕告辞,却是笑也笑不出的。
谢太太私下劝谢莫如,“阿燕就是这个脾气,何需与她一般见识。”
谢莫如道,“祖母放心,我并未与燕姑太太一般见识,只是想着燕姑太太回婆家怕要将我之事细禀,她要一无所知,岂不叫她白来一趟,索性给她些谈资,也好让她与宁太太有个交待。”
这善解人意的一番话,虽有离间之嫌,却也入情入理,饶是谢太太明知谢莫如对宁家向无好感,也不禁对宁家起了疑心:这的确是宁太太能干出来的事啊。依宁太太的道行,倒不必刻意打听,淡淡几句就能套了谢燕的话出来。
谢太太叹口气,“亲戚多了事便多,罢了,咱们自家过日子就是。”
谢莫如应了声“是”,又请谢太太命家下人留意承恩公府寿安夫人的病情,谢太太觉着稀奇,“寿安老夫人的病体已是大为好转,不然公主也不能去西宁州。”
“要是哪天寿安老夫人大安,进宫给太后请安,祖母着人与我说一声吧。”
谢太太问,“这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祖孙二人私下说话,并无人在畔服侍,说话倒也便宜。谢莫如望一眼轩窗外的一树红杏,声音淡淡,“南安侯既已封侯,侯爵之位更在承恩公世子之上,一兄一弟,一府同居,岂不尴尬。祖母不如问一问祖父的意思,要我说,南安侯回帝都侍疾,寿安老夫人病体未愈,他住承恩公府倒无妨。寿安老夫人大安之时,就是请陛下给南安侯赐府之时了。”
谢太太心下一惊,“这是要给承恩公府分家。”她亦是官宦出身,又是嫁入官宦之家,丈夫如今做到尚书,她岂能不知其中利害。
谢太太喜玫瑰芬芳,故而夏日室内花盆多植玫瑰,谢莫如摇一摇团扇,空气中芬芳隐隐,谢莫如道,“也说不上分家吧,只是我觉着他们这样混住挺不合适的,想来南安侯亦是此念。”
南安侯?
谢太太皱眉思量,她次子尚主做了驸马后,在家住的时间便少了。哪怕不是尚主,倘幼子爵位高于长子,住在一处也是不便宜的。这样一想,承恩公府也真是分家在际,只是谢太太有些犹豫,“怕是寿安老夫人不愿。”
“一介内宅妇人,焉能影响朝之大事。”谢莫如不以为然,明显未将寿安老夫人放在心上,这位老夫人自作聪明装病,将太后娘娘担忧的数日不能安眠,倘在此事上这位老夫人再欲多言,谢莫如倒是乐得所见。
谢太太道,“就是寿安老夫人大安,可宁荣大长公主还病着呢。”
“宁荣大长公主?”谢莫如唇角勾出几缕不屑,“那更得给南安侯分府,也给宁荣大长公主冲冲喜。”
谢太太立刻明白自己说了傻话,倘依寿安老夫人之尊尚不能阻拦南安侯分府之事,宁荣大长公主更无此分量了。
谢太太见谢莫如已将承恩公府思虑周全,正色道,“待晚上你祖父回来,我先与他说这事。”
谢莫如微微一笑。
谢尚书知此言后,良久道,“倘莫如为男子,以后谢家还有什么可愁的。”
谢太太道,“净说这些傻话,这么说,莫如这主意还使得?”
谢尚书颌首,将南安侯自承恩公府剥离开来,好处不是一星半点儿,恐怕亦是陛下所乐见。
谢尚书还专门叫了谢莫如去书房说话,谢尚书道,“让南安侯自立门第,这主意不坏,就不知南安侯心里做何想了。”
“南安侯做何想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陛下是这样想的。”谢莫如笑,“怕祖父并非这件事拿不定主意。”
谢尚书挑眉,“哦”一声,端起茶呷一口,道,“那你说,我是哪件事拿不定主意。”
“当初陛下挽留北岭先生,曾欲请北岭先生为皇子师,想来,皇子师之位有空缺。”谢莫如望向谢尚书微有讶意的眼神,轻声道,“必是宁祭酒有意皇子师之位。”一个宁祭酒自然不足以改变谢家对她的立场,但一个做了皇子师的宁祭酒,谢家倘有摇摆之意,也是正常的。
谢尚书倒也坦然,“是啊。”对谢莫如,实不能留下一丝破绽,哪怕只有一丝破绽,谢莫如便能顺藤摸瓜猜到一切。
谢尚书道,“宁祭酒虽有意,陛下还未表露心意。倘我上书令南安侯开府,再在宁祭酒之事上表章,怕要被人误会是为将来的太子开道了。”
“陛下还未表露心意么?”谢莫如有些不大信。谢尚书幸而脸皮够厚,笑,“半点儿都瞒不过你。陛下倒是有意,只是宁祭酒刚升的国子监祭酒兼东宫詹事。原礼部尚书王尚书为诸皇子讲习经史,王尚书年迈,三次上折欲致仕,陛下已经准了。皇子师之位,原本陛下嘱意北岭先生,如今北岭先生要主持筑书楼之事,已无暇他顾。宁祭酒……”
谢尚书有些难言,谢莫如道,“宁祭酒于北岭先生之事颇多失手,陛下如何又会许以皇子师之位,我倒也觉着奇怪。”
“莫如,北岭先生毕竟是宁祭酒请来帝都的。如果北岭先生最终回了江州,陛下还有可能会迁怒宁祭酒。北岭先生最终留下,那么,宁祭酒便只有功没有过。”谢尚书道,“这件事,宁祭酒还真得谢你。”
谢莫如一向对宁家颇有看法儿,如今知道自己阴错阳差的帮了宁祭酒一回,谢尚书觉着谢莫如怕会心里不大痛快。不料,谢莫如面色依旧,就事论事,“我依旧不能理解。”
“许多事,你毕竟没有经历过。”
“不对。”谢莫如笃定,“这里面,必有我不知道的内情。”
谢尚书此生倒不是第一遭遇见谢莫如这样理智冷静的女人,只是,多年之后,再面对这种女人,谢尚书难免有些不自在,最终道,“宁祭酒也是简在帝心之臣。但凡陛下想抬举谁,总有理由。”
谢莫如眯一眯眼,“如果祖父没有瞒我,怎么看,宁祭酒也不似有意皇子师一职的。”
谢尚书大有不悦,道,“我还能骗你?”
“不是这个意思。”谢莫如道,“宁祭酒凭功绩凭资历,想做皇子师太勉强,何况他本身还兼着东宫詹事,虽说如今还没有东宫,可既为东宫属官,怎能再为诸皇子之师?还是说,宁大人以后是想升太子太傅?”
“胡说,太子太傅是何等要职,一向是内阁相臣兼任。”谢尚书倒是相信宁大人野心不小,可话说回来,朝廷里这些大臣,除了没本事的,谁不想入阁为相呢?
谢莫如问,“那依祖父看,宁大人以何能兼任皇子师?”江北岭不一样,谁要有江北岭那样的声名,不要说皇子师,就是他突然成了帝王师亦不稀奇。
谢尚书道,“倘陛下心意若此,想来诸臣不会在此事上大加反对。”
这就是了,甭看宁祭酒不够格,但他简在帝心,连谢尚书都得承认。谢尚书道,“但也难免有御史多嘴。”这也是宁祭酒先来谢家走关系的原因之一。
谢莫如心下一动,道,“皇子师之位,盯着的怕是不只宁祭酒一位。”
谢尚书爆一猛料,“宁家欲与王家联姻。”
谢莫如问,“致仕的礼部王尚书家?”
谢尚书默认,谢莫如忽地一笑,“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宁祭酒所谋,怕不是皇子师之位,而是礼部侍郎之位。”
谢尚书悚然一惊,谢莫如道,“想谋皇子师之位的,哪个不是简在帝心?宁祭酒不见优势,倒是礼部尚书空缺,如果是从两位侍郎中提起一位升做尚书衔,便有侍郎之缺。侍郎为从三品,较正四品的国子监祭酒高半个品级。”
宁祭酒找他来商量皇子师的事,谢尚书虽觉着有些强求,倒也没有一口回绝,如今觉着宁祭酒只当他是个垫头,饶以谢尚书之城府,对此侮辱亦忍不住微微变色。
☆、第81章 一块儿老姜
谢尚书不见得是看不透,或者只是未想到,抑或从未作此想罢了。
论官职,宁祭酒不过一正四品祭酒,离谢尚书这正二品刑部尚书还差着四个等级,甭小看这四个等级,自四品至二品,许多人能熬上二十年也不一定熬得到。再自交情论,谢宁两家通家之好,虽略有些小矛盾,毕竟先时的情义尚存。所以,自两人的地位,到两家的交情,谢尚书实未料宁祭酒在他这里只是虚晃一招。
给谢莫如点破此种可能性,谢尚书又去寻幕僚商议去了。
谢尚书幕僚不多,但有一个算一个,都很能干。两位先生,一位姓高,就是谢柏介绍给谢莫如认识的那位;另一位姓李,四十上下的年岁,一把美髯,人也生得长眉秀目,端和斯文。
谢尚书将事大致说了,高先生年长,故而是李先生先道,“看来,宁大人所谋甚大啊。”
谢尚书心说,他野心一向不小,只是流放数年到底耽搁了,如今看来,他还是颇有不甘哪。
高先生道,“不论宁大人所谋为何,大人只管忠心王事便好。陛下若有垂询,大人忠心直言。倘陛下无所垂询,大人只管静默便好。”
谢尚书双手抱拳往南方一揖,正色道,“这是自然!我谢人做的是朝廷命官,陛下对我信勉有加,我焉敢辜负君心。只是未料人心多变,我与宁允中多交情,不想他对我竟也没了实话。可悲可叹哪。”
高李二位只得多多宽慰主家罢了。
事情就是这般,估计这种拿人当借头的事儿,谢尚书的官宦生涯肯定也没少干,如今给宁祭酒用在自己身上,谢尚书便有百般不适了。
谢莫如自松柏院告辞时天色已晚,谢太太叮嘱丫环婆子小心挑灯看路,夜黑风凉,服侍好大姑娘。月光如水,夜幕无星,前面两个婆子提着灯笼照路,紫藤在旁随行,原本这夜里走路,如她这样姑娘身边的大丫环该扶着姑娘走的。谢莫如素来不喜人扶,紫藤不敢说啥,却是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瞧着,天晚了,可不能叫姑娘摔了。谢莫如不急不徐的走在石板路上,她并不是有意要离间谢宁两家。只是觉着奇怪,她先前的离间,显然并未在谢家奏效。从谢尚书对她隐瞒北岭先生一事就能看出来,但谢莫如未料到,非谢家远宁家,而是宁家远了谢家。宁祭酒做出这样选择,除了对自己智商的自信外,想来也是寻到了大靠山的缘故吧。
其实,宁祭酒这局吧,不可谓不高明。但弱点同样明显,一旦被人看破,即刻便知布局者乃两面三刀的小人面孔。当然,官场中这样的人不少,甚至许多人将此信奉为一种聪明,谢莫如却从不做此看。
大道直行。
惯于弄巧的人,一则失之坦荡,一则失之光明。
不论别人如何看待,起码谢莫如不喜这种人,更何况如今这种人姓宁。
谢莫如回到杜鹃院时,正小院儿的灯已然熄了,她驻足望一望,方折身去绿萝院安歇。
谢莫如善于揣测人心,于朝中事知道的就少了,宁祭酒鸡飞蛋打之事,还是谢尚书私下同她讲的。谢尚书哪怕知道宁祭酒拿他当个借头,依谢尚书的城府,自不会对宁祭酒喊打喊杀。其实,谢尚书啥都没干,他既猜到宁祭酒所谋,再一忖度,自能明白宁祭酒将要施行的手段。这事儿其实不难办,宁祭酒既是要打着谋皇子师的幌子谋侍郎之位,那么,侍郎之位得有出缺,宁祭酒才能有谋侍郎之位的机会。谢尚书并不似宁祭酒,他没用宁祭酒那种九曲十八弯的手段,而是直接蛇打七寸。自王老尚书保荐礼部左侍郎秦川为礼部尚书起,谢尚书就知道机会来了。秦川做礼部侍郎也有十几年了,论年龄论资历论帝心论风评,秦川没有半点儿不合适的地方。但谁叫秦川先时就做过一件蠢事呢,这还得从永安侯庶长子李樵说起。李樵上科秋闱,缘何落榜,倒并非文章做的不好,只因一样,李樵先时在帝都影影绰绰的名声不大好,都说李樵少时给曾祖父送寿礼送了件唐三彩的小马,活活把曾祖父气死。这事儿吧,大约是真的,各式各样的人出于各式各样的目的,倒是将此流言传播的颇为广泛,不过,永安侯府未承认过,永安侯府给出的官方解释是:刁奴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