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禾忽然抬起手。
老潘还以为她要给自己一个巴掌,连忙往后仰开!
“买单!”
薄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老潘尴尬得不行,嘿嘿笑几声,自嘲道:“坐久了背疼,伸展伸展!买单我来我来,你别忙!”
小宁来得很快,对着薄禾甜甜一笑。
“小姐姐,我们老板说,您只要以后过来消费,不管消费多少,一律免单!”
薄禾奇道:“你们老板不是不在吗?”
小宁:“啊对,他出远门去了,但你前两天给我们出的那主意特别好,我们跟老板通了电话,他特地嘱咐我们的。”
薄禾:“我就是顺口一提,举手之劳,具体实施都是你们自己的功劳。”
小宁:“反正我们老板这么说了,你就别为难我们了!你稍等一下!”
她噔噔噔跑开,很快又拎着一个精致的纸盒回来。
“这是店里的招牌点心,绿豆糕和凤梨酥,你带回去尝尝!”
薄禾不肯收,非要给钱,还开玩笑:“你再这样,我以后都不敢来了!”
小宁拗不过她,只好象征性报了个数目,收下糕点的成本钱。
薄禾跟店里两个小姑娘打过招呼就走。
老潘见她看也不看放在桌上的卡,只好手一扫,抄入胖胖的手掌里,跟在她后面。
他没得到薄禾的肯定答复,眼见她出了茶馆就往对面剧组去,心里有点着急,又不敢喊住她,生怕薄禾一怒之下真在大庭广众喊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给安导平添烦恼。
老潘就这么提心吊胆一路跟回去,发现剧组这会儿又热闹不少。
非但女主演到了,男主演也来了。
女演员到了一定年纪,事业难以避免会慢慢走下坡,男演员却正好相反。
男女主演虽然都是一个年龄段的人,演技也都得到大众认可,但论起身价和知名度,还是男主角要更胜一筹。
他得到的欢迎,比之女主角,又无形中高了一些。
女主角跟他私交不错,也不是爱出风头的小姑娘了,见状还主动让出位置,让导演和制片人上前与之寒暄,自己拿着剧本在旁边看。
剧组里有不少男主演的演技粉丝,还有的受家里大龄粉丝长辈们之托,见此难得机会,也都纷纷上前,请求签名合影。
薄禾没有追星,也没兴趣去跟安导打照面,搞得彼此都尴尬,她进了老宅之后就溜边走,一边在找欧阳。
欧阳为了等来一个给男女主演打招呼的机会,一直没去吃饭,这会儿估计饭盒也冷了,薄禾想把手里的糕点拿给对方,让她先垫垫肚子。
但她没留意被围在人群里的主角,主角却注意到了她。
“小禾?”
薄禾下意识循声望去。
她看见一张略带惊喜的脸。
“真是你?来来,快过来!”对方招手。
“干爸?”
卓逸在圈中的地位,注定了他自带光环,安导在他面前也得客客气气的。
但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他竟不顾身份,主动拨开人群,走向薄禾。
“干爸”“干爹”之类的称呼,在现今已经变成具有某种特定含义的贬义词,卓逸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听见薄禾的称呼,不仅面色如常,还招手让薄禾过去。
卓逸责怪道:“你怎么会在这,拍戏?来了也不说主动打个电话给我,怎么回事呢你!”
薄禾笑道:“哪能不告诉您,我们公司放假,我陪朋友来玩玩,要早知道您在这,我还不飞奔过来蹭饭了!”
“都长这么高了,平时视频里也没看出来!”卓逸拍拍她的肩膀,脸上真有点儿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老卓,你啥时候认了个女儿,我怎么不知道?”
像是知道大家心里的疑问,制片人先问了出来。
薄禾还是头一回跟安导距离如此之近。
她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对方身上。
安导也正在看她。
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没有隐忍,也没有苦衷。
有的只是疏离,淡漠,平静。
中学的薄禾,是最叛逆的时候,她也曾设想过种种狗血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比如说自己功成名就了,亲生母亲千里迢迢找来,求她原谅。
比如说亲生母亲生了什么大病,急需器官移植,他们家的人找上自己,各种威逼利诱要求自己妥协。
现在回忆起来,薄禾还有点想笑。
但真正的现实是——
她们面对面站着,比世界上大多数人更加靠近的距离,却不愿意与对方说一句话。
薄禾从安宝华眼中看见了猜测,疑惑,还有防备。
就在前两天,这位安导在面对舒窈时,却是完全不同于此时的表情。
她像世界上绝大数母亲一样,愿意将最好的东西馈赠给子女。
这份慈爱,唯独不是给薄禾的。
卓逸正跟人说起他认识薄禾的经历。
“大概十几年前吧,我还没有现在的知名度,走在街上没几个人认识的那种,当时跟着摄制组进山里去拍一部纪录片,条件比较艰苦,也没啥娱乐,我们剧组里几个就相约拍摄之余,进山玩玩。”
卓逸一边比了个高度,“那会儿小禾才这么点大,比同龄人小孩都矮,在离大山最近的镇里上学,周末到剧组来打工,帮忙跑跑腿,当个向导啥的,她对那附近的环境比谁都熟,我们就让她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带我们去打个鸟儿什么的。”
“结果坏事了。带路的那个年轻人把我们给带进山沟里,大伙全迷路了,怎么转也转不出来,大山里天黑得早,那树遮天盖地的,乌压压一片,我们同剧组里一个女演员,哦,就是凌霜,你们应该都认识,她急得都哭了。”
他讲故事能力不错,边上的人也挺捧场的。
“没想到霜姐那么硬气的人还有哭鼻子的时候啊!”
“那后来呢,卓哥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肯定是得救了吧?”
“带路那小伙子自己也不认识路了,我们就在山里打转,又饿又累,得亏小禾有经验,带了不少干粮,背了满满一书包,进山前还被我们大伙笑,说她是吃货,事实证明小禾的举动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卓逸半开玩笑道,“要不是靠她这点干粮,我们可能根本捱不到第二天剧组派人来找我们了!”
旁人凑趣:“所以就您认了个干女儿?霜姐十几年前也还是小姑娘吧,是不是怕被喊老了,才让您认的干亲啊?”
卓逸哈哈一笑:“还真是,凌霜为了表示比我年轻,非要小禾认她当干姐,不让她喊干妈。”
他手指虚点了点薄禾。
“这十几年来,我们见面虽然不多,但也经常视频通话,这孩子懂事,招人疼,当时我们想把她接到北京上学,她就不肯,现在连工作也要自己来,不让我们插手,全是自力更生的。”
众人自然纷纷夸奖,有说卓逸凌霜厚道讲义气的,也有说薄禾懂事乖巧的。
锦上添花,何其容易,大家都愿意顺手为之。
要是卓逸还跟十几年前一样默默无闻,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一桩默默无闻的佳话,但如今卓逸功成名就,佳话的效果自然也得到扩大,那些前一刻还揣测薄禾那句“干爸”里藏了多少龌龊的人,现在都讪笑着送上夸奖。
制片人适时加入一句:“小禾有没有演戏的打算?你这脸挺适合上古代妆,我们公司正好有部新剧要筹拍,女二的人选还没着落,你要不要来试试?”
对方这话,也许只是场面上的客气话,但要不是卓逸的面子足够,这种人情也不会轻易送出。
许多人熬了好几年都轮不上的女二,被制片人轻飘飘一句话就给了出去。
老潘还有种仿佛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他忍不住朝安导的方向看了一眼。
后者的表情与他想象的差不多。
五味杂陈,复杂难言。
薄禾居然还能跟卓逸扯上这么一层关系,谁能想到呢?
卓逸在圈中的人脉资源,不会比安导少,薄禾要是真想进娱乐圈,有他保驾护航,根本就不必安导出面。
更难得的是,老潘能看出来,卓逸对薄禾,是真有几分疼爱在,而不是那种萍水相逢的作秀。
但这样一来,刚才他在薄禾面前说的那些话,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真是枉做小人了,老潘暗自苦笑。
他知道,安导的心情,现在肯定比他更糟糕。
薄禾笑着婉拒了制片人的好意,又把被挤到人群外面的欧阳拉进来,给卓逸和制片人介绍了两句。
“这是我朋友欧阳,她这次在剧组里拍戏,我陪她来的,陈先生……”
卓逸在旁边纠正:“叫陈叔,老陈跟我是多年兄弟了。”
薄禾从善如流:“我现在这份工作挺好的,暂时没有改行的打算,多谢陈叔。”
她没有直接为欧阳争取角色,但欧阳从原先连混个脸熟都做不到,到现在还能让对方记住名字,已经是质的飞跃。
欧阳自己也很激动,面对卓逸跟制片人,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
秦川从外面溜达回来,就看见小宁一脸神秘兮兮,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他以为店里出了什么问题。
结果小宁把自己刚才听见的只言片语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出来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那时正好在收拾您的桌子,就听了几句。”
见秦川沉着脸,小宁有点心虚补充,“后来没听完,我就从另外一边出去了。”
秦川道:“除了我之外,不要再告诉别人,包括小苏。事关客人**,要是传出去,对店里声誉有影响。”
小宁忙点头保证。
其实老潘在那说安导安导,她本来也猜不到是谁,没准还以为“安导”是个人名,但这几天,对面剧组的人进进出出,没少称呼安导安导的,小宁想记不住也很难。
她自己只当听了个猎奇的八卦,秦川却没这种想法。
他知道自己对薄禾的关注度已经越来越高。
这种关注于他而言是不正常的。
理智与多年的自制力,阻止了他想要更进一步了解的好奇心。
但这样想的时候,秦老板的手却已先一步打开QQ。
意料之外。
薄禾居然回复了。
她对秦川说,这两天自己在外面,没怎么上游戏,只能等回去再带他吃鸡了。
秦川打了回复,删除,又重新斟酌措辞,如此几次,回复才终于确认发送。
秦川:师父,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薄禾:没有,怎么这么问?
秦川:之前你跟我说话,都会发表情的,这次没有。
对方随即发了个笑脸过来。
秦川:这不算数的。
薄禾:别担心,我没心情不好,就是看见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有点烦躁而已。
秦川心说,要安导真是薄禾的生身母亲,还抛下她这么多年,换了自己,岂止是有点烦,没有报复都已经算是克制了。
但他知道薄禾,薄禾却不知道他。
在薄禾眼里,秦川只是一个正值青春期,被学习困扰,性格有点孤僻,又格外护短的少女。
秦川不能说任何出格的话,甚至不能做出一些违反人设年龄的行为。
因为成年人的安慰,和小朋友的安慰,肯定是截然不同的。
否则,以薄禾的聪明,肯定迟早会怀疑。
秦川蹙眉想了半天,最终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
师父,其实我也心情不好QAQ
最后那个颜文字表情,还是他临时抱佛脚,从搜索引擎里搜出来的。
第30章
消息刚发送出去, 秦川就后悔了。
他一大老爷们, 怎么知道十几岁小女孩到底会为了什么事情心情不好?
在对方很快询问“怎么了”之后,秦川找来小宁。
“你十几岁的时候有什么烦恼?”
小宁懵了片刻, 在秦川的注视下,艰难道:“我忘了。”
秦川:“随便举个例子就行。”
小宁只好绞尽脑汁回忆:“最大的烦恼应该学习成绩吧, 我当时的分数线只能勉强上重点,有些悬,家里挺担心的,还给我找了补习老师, 我每天题材战术都快被整疯了……”
秦川:“还有吗?”
小宁:“减肥吧, 当时我看中一条裙子,但腰不够瘦,烦恼了整整半学期,到现在都记得。”
秦川皱眉。
这些都是青春期少女的烦恼,不能说不真实, 但用来安慰薄禾显然是不够的。
秦川:“还有更严重一点的吗?”
小宁:……
两人面面相觑。
小宁嗫嚅:“家庭矛盾算吗?”
秦川:“说说。”
小宁:“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 只记得那段时间我爸妈吵架吵得挺厉害, 还一度闹起离婚,我夹在他们中间就挺难受的, 他们还总私下问我要跟谁, 不过后来两人说开了,就又没事了。”
秦川若有所思。
小宁:“您, 这是在做调研?”
秦川随口道:“朋友的孩子最近情绪不高, 但不肯说原因, 帮忙问问。”
小宁恍然,同情道:“十几岁孩子心思细腻,现在又都在鼓励教育下长大,比我们那会儿还要脆弱,一个弄不好就拿跳楼来威胁大人,是得注意点。”
伪·十几岁孩子面无表情:“……去给我泡杯碧螺春吧。”
……
对剧组而言,每天拍摄计划是固定的,当天拍不完就得往后顺延,整个剧组就得跟着辛苦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