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只能辛苦甄姑娘了。”
“这点算什么辛苦。”甄好说。
她垂眸看着碗中氤氲的雾气,心中想:这可比与其他夫人虚与委蛇轻松多了,而且她心中还快活。
“只是旁人看见小姐站在铺子里,还要说闲话呢。”枝儿小声嘀咕:“今天奴婢站在旁边,还听见有人说小姐抛头露面,不知礼数。”
“礼数?照他们的礼数,我就应该连这铺子都不应该进,就该坐在家中,成日做些绣花女红,相夫教子才是。”甄好将碗中最后一口热汤饮尽,拿帕子擦了擦嘴:“甄家就我一个人,我不来铺子里帮忙,难道还要我爹一把老骨头挑这些?昨日还嫌我穿得太素净,哪里懂女儿家的喜好?不让我来,我们甄家的生意就真的要被金家抢走了。”
甄好将帕子丢到一边:“站着说话不腰疼。”
跟她说礼数?
她跪拜皇上皇后的时候,这些人还在江南数着日子过,心里头也不知道多羡慕她,那会儿可是所有人都说她好命,可没人说她一句不知礼数,更不敢说她一句不好。
她知礼数知了这么多年,都重来一回了,还不按着自己的心意过?
这些人嘴上念叨着,可最后还不是乖乖掏了银子,买了她身上一模一样的料子?
第48章
甄家绸缎铺上的新料子卖得大好, 另一边,金家绸缎铺却是愁云惨淡。
几乎满城的年轻姑娘都跑到了甄家那儿,听闻甄家绸缎铺的裴夫人一身月白惊艳四座, 连他们的老主顾都忍不住过来打听, 可当他们把铺子里的月白色料子拿出来时, 那些人却又连连摇头,说不是这种,纹样没有甄家卖得好看。
当然不是那种了,他们绸缎铺里可没进那个新料子!
至于金家绸缎铺进的布料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大卖,哪怕是压了价格, 最贵的料子也依旧没有卖出去多少。这料子本身贵,若是最流行的, 年轻姑娘咬咬牙,便掏了银子, 可偏偏最近满城都在甄家的月白新料, 至于另外一些能买得起的人, 不是流行,也更瞧不上。
就在这时,赌坊讨债的人又拿着借条上门, 扬言要是拿不出银子, 就要拿走金老爷儿子的手脚, 金老爷只能咬牙把银子掏了出来。
绸缎铺里的料子卖不出去, 其他的铺子也接连遭受打击, 而家中的几个儿子又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甚至连他后宅的人都惶惶不安,就连金小姐,竟也吵着闹着要他将甄家的姑爷抢来。让金老爷精疲力尽。
可偏偏几人联手,打压地他毫无反手之力,金老爷有些想要抵抗,却连一个帮手也没有,金家只有他一个能顶事的,几个儿子处处拖后腿。
金老爷招架不住,甚至还没等到多久,便开始卖铺子了。
金老爷卖出去的几个铺子,甄好就接手了几个,其中一个正好是她首饰铺旁的那个米粮店。甄好美滋滋的,把里面的东西搬走之后,先空置着,只等着年节时铺子歇业,好一口气打通了,明年就能直接把首饰铺的店面扩大。
春衫的布料卖了一波,绸缎铺的账面上又多了不少银子,甄好心里头高兴,还想着等过年时,要给铺子里的伙计个个都发一份丰厚的年礼。
只是到过年,还早着呢。
甄好找其他人联起手来对付金家时,甄父笑眯眯地看着,也没说反对的话,也没说帮忙的话,只等着女儿撑不住了主动来找自己,谁知道最后竟然真的被甄好做成了。
金家连卖了好几个铺子,甄父终于坐不住了,也不等甄好来招呼自己,便兴冲冲和老朋友们联络,想要一口气把金家扳倒。
金家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甄好只听着好消息连连,等甄父再歇下,他们手里头又多了不少地段好的铺子 。
树倒猢狲散,都不等到过年,金家的绸缎铺就关门了。
甄好高兴的不得了,金家绸缎铺关门的当日,她便抱着一个箱子去找裴慎,她在院子里前前后后找了一圈,最后在甄家花园亭子里找到了裴慎,当真他的面,把一箱银子重重放下。
箱子里的银子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裴慎翻着书页的动作一顿:“甄姑娘?”
“这回你可不能拒绝了。”甄好抢在他前面开口:“金家倒了,你功不可没,我拿了不少好处,你也是个功臣,这点不能少拿。”
裴慎动作迟疑了一下,可甄好却已经将整箱银子推到了他的面前,当着他的面打开,里面装得很满,银锃锃的,让裴慎一时看花了眼。
“甄姑娘。”裴慎还是没有伸手:“如今我也算是甄家的人,帮甄姑娘的忙,那也是应该的,甄姑娘不必这般客气。”
甄好挑了挑眉:“既然是我甄家的人,那家里人,就更应该把账算清楚。连我爹那边,我都给了一份,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可是……”
“你不必多说。”甄好又“啪”地一下把箱子合上:“你好好收着,想做什么都可以,这回你要是不收,我就去我爹那儿告状了。”
裴慎:“……”
他顿感头疼。
面对甄姑娘,他还能好言相劝,可面对甄老爷,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听甄老爷的教训。更别说,甄老爷还不知道他与甄姑娘是一对假夫妻,要听说他不愿意收,只会反过来劝他收下。
甄家的人财大气粗,出手就是大笔银子,先前甄老爷身体不好时,因着他要照顾甄家生意,也特地给了他不少,为了把那笔银子还回去,裴慎费了不少力气。
可这回还不等他想出拒绝的借口来,甄好就已经转身提起裙角跑走了,生怕他又说一句不行。
裴慎没有办法,只能抱着沉甸甸的一箱银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裴淳正趴在桌上看书,见他抱着一个箱子进来,眼睛滴溜转了一圈,立刻放下书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搓着手跑到了他身边来。
裴淳促狭地道:“哥,是嫂嫂给你的吧?”
裴慎不置可否,没有应声,裴淳就当他是默认了。
他又道:“嫂嫂对你可真好啊。”
裴慎斜了他一眼,用眼神驱赶了一番,裴淳又绕到了另一边,凑到他身边道:“哥,嫂嫂都给你礼物了,你是不是心里头特高兴?”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哥,我可没打什么鬼主意,我就是……就是……”裴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弟弟我手头有点紧。”
“你要买什么?”裴慎问:“你在这儿有吃有穿,过的还不够好?还想要买什么?”
裴淳连忙道:“哥,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想买什么,我就是想给嫂嫂买礼物。”
“……给甄姑娘买?”
“再过些日子,就是要过年了。”裴淳老实说说:“我在嫂嫂家里住了那么久,我特别特别的感谢嫂嫂,可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嫂嫂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给嫂嫂买东西了。还有甄老爷,还要给甄老爷买。”
裴慎打开衣柜的门,就要把沉甸甸的的箱子往里面放,听见他这么说,不禁动作一顿。
他抱着箱子沉思了一番,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可甄姑娘不会收的。”他状若不经意地道:“先前我给甄姑娘买东西,可都被甄姑娘拒绝了。”
“那是你,我才不一样呢。”裴淳美滋滋地说:“我送给嫂嫂的东西,嫂嫂肯定不会拒绝的。先前我给嫂嫂买了个簪子,我还见嫂嫂戴过好几回呢。”
裴慎知道,他说的是刚入甄家时,从他这掏走的那一两银子,买了个木簪子送给了甄姑娘。
那木簪子不值什么钱,比之他特地挑选的,更是差了不知道多少,可偏偏甄姑娘收了。非但收了,就连裴慎也亲眼见她戴了几回。
他忍不住在心中想:为何甄姑娘愿意收裴淳的东西,唯独不愿意收他送的?
难道甄姑娘心里其实是讨厌他的?
想到这儿,裴慎不禁觉得手上的箱子更加沉重。
他抿紧了唇,心中又想:他的确是不讨人喜欢。
不如裴淳会撒娇,连与人接触都做不到,身上没有半点值得甄姑娘喜欢的地方,还给甄姑娘添了不少麻烦。
甚至他这人真正的模样,也没有在甄姑娘面前伪装的那么好。
裴慎的心沉了沉。
裴淳又叫了他几回:“哥,哥?哥!”
“什么?”
“你都听完了,是不是可以给我银子了?”裴淳伸出手,先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想了想,又竖起了两根:“就三两银子,三两就够了。”
裴慎将箱子放下,空出手来,敲了弟弟的脑袋一下:“你当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说三两就三两?”
“你怎么这么抠门啊?”裴淳捂着脑袋抱怨:“平时嫂嫂给你发工钱,一月都不止三两银子呢。”
“那些我留着有用处。”
“那你平日里给我的零花,一月才三十文钱。”
“三十文还不够?”裴慎反问:“先前我教你,想要银子,你得……”
“我得自己挣。”裴淳连忙接了话:“可我存了这么些日子,哪怕一文钱也不花,一月也只能存下三十文,哥,三十文钱能买什么东西?”
裴慎当真给他列举了不少。
一文钱都能买一串糖葫芦,更别说三十文了。
“可我是要给嫂嫂买东西,嫂嫂这么好,天仙儿一样的嫂嫂,我总不能给她在路边摘把花就凑活了。”裴淳嘀咕。
裴慎一噎,当真是说不下去了。
他在心中哼了一声,想:那根木簪子,是甄姑娘所有首饰里,最丑的那个。
一根破木头,哪里能配得上甄姑娘?
裴慎只好把自己的那个箱子拿了出来,掏出钥匙打开,从中数出了三两银子,交到了裴淳的手里。
裴淳收了银子也不跑,还问他:“那哥,你要给嫂嫂什么?”
裴慎不答。
他心里想的是,他要给什么东西,甄姑娘才愿意收呢?
他但凡给甄姑娘任何东西,甄姑娘都不愿意收,先前送出的簪子也被退了回来,甄姑娘还想方设法地给他塞银子。
他刚得了这一箱“谢礼”,只觉得如烫手山芋一般,恨不得能立刻还回去。可还回去,甄姑娘也是不愿意收的。
给甄姑娘买东西,他有这一箱银子在,几乎是立刻的,裴慎脑子里便想出了无数种选择,而后这些选择又被他自己一一排除。
难得不是给甄姑娘买东西,难得是如何买能让甄姑娘愿意收下的东西。
还不等裴慎想出头绪来,他一收好那箱银子,就见外头丫鬟又抱着一堆衣料进来。
裴慎下意识地头皮发麻,脚步也停下。
“这是……”
丫鬟高兴地道:“老爷心里高兴,说是快过年了,给所有人都做一身新衣裳,连我们这些下人都有,当然也少不了小姐和姑爷的。老爷吩咐了,说是今年多做几套,所以这不,特地让送来了料子,要给小姐和姑爷做新衣裳呢。噢,还有淳少爷!”
裴慎心中紧张:“不是先前才做过?”
“先前做的是寻常的秋装与冬装,这回不一样,这回是过年的新衣裳。”丫鬟道:“姑爷还不知道吧,每年过年,老爷和小姐都要做新衣裳,特地要等除夕那夜穿,说是过年要穿新衣,向来都是这样的。”
裴慎:“……”
他拒绝道:“不用做我的了。”
“这……”丫鬟们顿时迟疑。
她手里捧着的衣料,其中就有不少是等着给裴慎挑的呢。
枝儿闻声从屋子里走出来:“怎么了?”
“枝儿姐姐。”丫鬟连忙求助道:“是老爷吩咐要做新衣裳,可姑爷他说不要,这……”
枝儿恍然大悟,她快步走过来,把丫鬟手中的布料接了过来:“我来吧。”
丫鬟如蒙大赦,这才跑了。
裴慎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枝儿姑娘,当真不用再给我做了。”
“瞧姑爷您说的,这是老爷和小姐的习惯,您要是不做新衣裳,回头小姐怪罪起来,岂不是还要怪罪奴婢了?”枝儿说:“姑爷您要是不想要,与小姐说一声就是了,小姐答应了,自然是万事都好。”
裴慎:“……”
不用说,甄姑娘肯定又要拿话压他,逼着他去做新衣了。
可是……
要做新衣裳,岂不是又要甄姑娘给他量尺寸?
裴慎一怔,身体一点一点的僵硬起来。他沉默地跟在枝儿后面进屋,行动之间,竟是险些同手同脚了。
第49章
一回生, 二回熟,甄好也不知道给裴慎做了多少回衣裳,见枝儿抱着衣料进来,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家每逢过年都有做新衣裳的习惯,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要穿新衣,到后来也没变过。甄好当即放下手中的活, 从枝儿手中把尺子接了过来。
裴慎更是紧张, 紧攥着衣角,他忐忑地问:“甄姑娘,前不久才量过……”
“可不短了,比之上回,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了。”甄好说:“过了这么多月, 指不定就有了什么变化,衣裳还是合适的最舒服。”
枝儿将东西放下, 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也没忘记带上门。
屋内点了炭盆, 室内十分暖和, 裴慎慢吞吞脱了外衣,也没有觉得冷。只是他瞅着甄好拿起尺子的动作,便下意识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甄好叹气:“忍忍吧。”
裴慎闷闷应了一声。
当甄好拿着尺子按上他的肩膀时, 裴慎低低地道:“甄姑娘不必对我这么好。”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