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体贴越懂事,他心里就越酸胀,这种情况他们早就已经预见了,这也曾经是他认为自己不能恋爱结婚的主要原因。他们都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遇到了,估计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习惯。
他自己推着轮椅进卫生间,回头看到陆一心还站在那个地方,脚边放着三角镜,身上还穿着外套,咬着嘴唇站在那里,眼眶红红的,额头上都是汗。
“把外套脱了。”他的轮椅转了个方向,“一起洗澡吧。”
她身上也都是汗,从卫星中心跑回家再到他们公司,就算这个点不堵车也得四五十分钟。
他推着轮椅在她面前停下,帮她解了外套的扣子。
陆一心呜咽着蹲了下来,抱住了方永年的脖子。
“下次再这样痛,我早上就不去上班了。”方永年心疼死了,他最受不了陆一心这样哭,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抽抽搭搭的不出声的哭。
她每次这样哭,就特别特别委屈。
“这次是我逞能了。”他想道歉,却因为陆一心把他的脖子搂得太紧,他整个人被她压在轮椅上完全动弹不得。
两个人身上都是汗,他是痛的,她是吓得。
又都变得很狼狈,他们家的肥猫看了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以后还会这样痛么?”洗完澡折腾到床上躺平,陆一心也跟着钻进了被子。
她在这种时候特别像小孩子,怕他再发病,黏在他身边怎么都不肯走。
“不知道。”方永年的声音很轻,一通折腾之后多少有点虚脱,床上太舒服了,陆一心的手脚都很暖和,贴的他昏昏欲睡。
陆一心在帮他揉头,没有很用力,更像是在安抚。
她其实也没有一定要让他回答,她只是因为刚才太害怕,所以那个多话的开关又开了。
“你每次工作压力大晚上就容易睡不好。”她声音也不高,细细碎碎的,“睡不好的话好像就特别容易痛。”
“还有雷雨季节。”
“如果潮湿的话好像也很容易。”
她想着这么多年下来她记下来的规律,皱着眉:“可是这些时候你都不会痛成这样啊。”
他这次真的没有预兆,他最近虽然忙,但是压力早就没有立项初期那么大了,华亭的秋天挺干燥的,他最近身体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入秋换季也没有感冒。
“嗯。”方永年应了一身,翻了个身把陆一心抱在怀里。
陆一心又开始扒拉他的耳朵:“还在痛么?”
手心还是冷的,汗毛也还是立着。
“还在。”方永年声音含含糊糊的,“不过好很多了。”
起码现在很放松,每次这种时候,他都挺喜欢听陆一心絮絮叨叨的声音的,可以转移注意力。
“你请假的时候那个学长有没有为难你?”他转移话题,想听她说话,又不想看她皱眉头。
她提到他的腿,总是会皱眉头。
“没有。”陆一心果然迅速的被带跑了话题,“我发现他的人其实也还不错。”
方永年皱眉:“……怎么什么人到你嘴里了都变成不错了。”
前几天还跟他抱怨她学长嘴巴很毒,要不是她脸皮厚,估计当场就能哭出来了。
今天就又变成人不错了。
她怎么就那么能发现人的闪光点,上次张珩也这样,欺负她的事她都不记得了,为了他一个电话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就真的挺好的呀,还跟我说明天到中心再补请假条给他。”陆一心被子下面的两只手捂着方永年的左手手心,捂不热就搓两下。
“而且我发现对付他的方法了。”陆一心嘴角扬了起来,“他说话很慢,急眼的时候会结巴,所以只要语速很快说的比他还早,他就只能气着了。”
方永年:“……”
这样说起来,那确实是还不错的人。
不为难她请假,还能被她怼的哑口无言,说明他是真没打算在陆一心面前摆出前辈的样子的。
他打了个哈欠,掌心被陆一心揉的很舒服,她的手真软。
“困了么?”陆一心在他怀里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脸被被子的温度烘的红扑扑的。
“你先睡一会,睡醒了粥就好了。”她帮他把枕头放平,“然然说你中饭都没吃。”
“下次不可以这么逞能了。”她又帮他把被子掖好,还蹭到他身上亲了他额头一下。
“你先睡。”她爬下床拿了笔记本又爬了回来,“我今天的日报还没发。”
方永年在被子里暖和的连疼痛都慢慢的淡了。
这种感觉很新奇,向来都是陆一心睡觉他在一旁打字工作的,这次角色互换了。
他学着陆一心以前的样子,伸手环住了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睡衣里。
陆一心也在学着他以前的样子,打字的时候放轻声音,打几行字就忍不住停下来看看他睡得好不好,摸摸他的手心看看是不是还在痛。
家里很安静。
客厅里电压力锅在煮稀饭,放气的时候呲呲响,响的时候,屋子里会飘着米香。
肥猫睡在床的另一头,帮他们压着被子,因为暖和,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
他们可能确实一辈子都无法适应他的幻肢痛,痛起来的时候也总是会很狼狈。
他们也可能这一辈子都找不到他突然痛成这样的原因,幻肢痛有很多都会陪伴人一辈子,就像是失去了一条腿给你的知觉上的补偿。
但是……
好像就没那么悲惨也没那么委屈了。
“陆一心。”方永年快要睡着的时候,喊了他妻子的名字。
“嗯?”陆一心低头看他。
“亲了再睡。”他微笑着撑起上身,啄了一下陆一心的嘴唇。
亲一下再睡。
睡醒了,就有粥喝。
作者有话要说: 真好…有点满足我明明有什么话想在作话回答的…给忘了…忘了就当回答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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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方永年做了一段很混乱的梦。
幻肢痛其实不可能那么快就好, 他睡着的时候, 也仍然还是痛的。
他在无边的疼痛中浮浮沉沉,恍惚的以为自己还在那辆变成破钢片的车上,他还是那个在雨中被禁锢在寂静中的濒死之人,呼吸变得急促, 然后被一只软软小小的手慢慢的安抚到平静。
他又觉得自己到了医院, 手术室的灯光晃眼, 他的嘴巴鼻子喉咙里不断呛咳出血沫,他在想,他可能要死了,早知道要死了就不让那个人把腿给锯了,这下要死无全尸了。
他觉得耳边都是生命仪器的滴滴声,特别吵,吵得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父母看到了哥哥, 还看到病床角落边上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她不知道是不是在怕他, 偷偷拽着床单, 看都不敢看他。
“陆一心?”他好像叫了一声。
“我在。”回应他的并不是小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近, 他耳边的滴滴声慢慢的消失。
“陆一心?”他又叫了一声,皱着眉,这次他自己听到了自己的嗓音,很沙哑。
“我在呀。”回应很快。
方永年皱着眉睁眼。
他并不是在病房,虽然右腿空空荡荡, 但是他并不是在病房。
他混沌的思绪一点点的恢复,这里,是他的婚房。
他和刚才在病房里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结婚了,她现在正躺在他旁边,侧身看着他,长发披散下来,发尾触碰到他的手臂,很痒。
“你又做噩梦了。”她嗓音甜腻,软下来的时候每一个字发音都糯糯的,还有一点点孩子气。
方永年在梦里面一直皱着眉叫她的名字,叫的语气很严肃,像是以前他还在当她叔叔的时候那种语气。
所以她问得很迟疑:“你……做梦梦到我考试不及格了么……”
要不然为什么一直叫她的名字,感觉下一秒就要揍她了。
方永年起身抹了一把脸:“几点了?”
他拒绝回答她这个弱智问题。
他刚才在梦里非常混乱的觉得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不看他很气人,他好不容易让自己醒了,她居然还不看他。
梦里面的情绪影响到现实,他看陆一心扭头去看笔记本,又把她的脸转了回来,正对着他。
“你自己问我现在几点的!”陆一心的脸被他捏成肉包子,很艰难的瞪他。
他自己问的,结果她拿笔记本看时间他居然又不爽了。
“你有起床气哦?”好新鲜哦,以前恋爱的时候难道是忍着没爆发么。
“还是你已经对我两看相厌了。”陆肉包子在脸挤成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做出一张哭脸。
“我只是想你了。”方永年一脸嫌弃,说出来的话却肉麻兮兮的,“睡太久,所以想你了。”
想的都快要发火了。
陆一心抖了抖胳膊,又抖了抖脖子,觉得还不够,全身都抖了抖。
方永年挑着眉看她,像是她如果敢把肉麻两个字说出口,他立刻就能再把她的脸重新捏回到肉包子。
“你还痛不痛?”小怂包立刻就咧嘴笑了,甜腻腻的像个小弥勒佛。
“好多了。”睡了一觉再加上身边有个陆一心,他决定忽略掉剩下来的那一点点痛感。
“那要不要喝粥?”陆一心兴冲冲的提议。
她中午吃的很饱,可是煮粥的时候米香味道太诱人,她又馋了。
“咱妈前天过来的时候往冰箱里塞了好多小菜。”她一边说一边爬下床,踢踢踏踏的先帮他把轮椅推过来,说的时候还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她自从结婚后就称呼双方的父母叫咱爸咱妈,冲着他哥哥喊哥哥,回头就跟他说咱嫂子又教给她一个不用电子秤的菜谱,亲昵的很。
她改口真的超级快,半秒钟都不带犹豫的。
就剩下他一个人因为和陆博远之间的那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感情始终僵着。
他早就是陆博远的女婿了,铁板钉钉的,不管别人觉得他这个大龄残疾人有多不要脸,他反正是打算这一辈子就这样厚着脸皮抱着陆一心死不撒手了。
他曾经对陆博远是有一点孺慕之情的,陆博远对待学术的态度,陆博远那种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书呆子的气质,对他的影响其实非常深远。
陆博远不像他,他没有什么天赋,在这一行能做到今天这样的成就,靠的全是学习,争分夺秒的学习,不断的试错,陆博远在研究上面投入的时间,可能是他的两倍以上。
所以,他其实是敬佩他的。
所以他才会对陆博远当年放弃他耿耿于怀。
所以他才会一口咬定陆博远是害他的元凶,要不然陆博远为什么可以那么凑巧的躲开那辆车,要不然陆博远为什么要查他,要不然陆博远为什么一提到他的名字就跟踩着尾巴一样暴跳如雷。
不管查了多少证据,不管陆博远这个双科研人员的家里过得有多清贫,他就是视而不见,他就是一口咬定。
现在想想,他当时简直就像个寻求关注的孩子,既然你抛弃我了,我就用别的更激烈的方式让你看到我。
所以,他对陆博远的感情非常别扭,等他和陆一心在一起了之后,这种别扭就达到了顶峰。
他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他这声爸爸真的叫出口,惩罚的是他还是陆博远。
“陆一心。”方永年突然发现他在这里发呆纠结称呼的时候,那位改口改的很快的始作俑者已经很久没有进卧室了。
“你能不能改口叫我老婆,或者亲爱的,或者小心心?”陆一心嘴里叼着猪耳朵,手里拿着筷子,建议的十分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