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方永年声音已经正常了,只是被子下面的手还放在不该放的地方,被撩红了脸的陆一心此刻老老实实的盖着被子不敢乱动。
“俞含枫有点不太对劲。”郑飞了解方永年不愿意多聊私事的个性,直接切入正题。
方永年皱眉。
“你也察觉到了吧。”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郑飞对方永年的沉默很了解。
“她现在非常时期,这事得私下找她。”方永年半坐起身,帮陆一心重新盖好被子,用口型让陆一心再睡一会。
他这段时间一直以来隐隐担心的问题,终于变得不可回避。
俞含枫在集团做首席执行官其实还在试用期,这个时间点,她这样的人哪怕真的检查出了AD,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私下找她。”项目成功的喜悦渐渐的淡了,他的妻子趴在他怀里,也担心的皱起了眉。
生活似乎就是这样,从来没有完全一帆风顺的时候。
只是现在两个人了,让他有了更多的勇气,出问题,就解决问题。
因为总是一路向前的。
悲伤的,幸福的,都一样。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事实上, 方永年和俞含枫这两个大忙人隔着十四个小时时差根本挤不出什么私人时间, 尤其是俞含枫看起来像是在躲他。
所以方永年只能在周会快结束的时候单独留了下来:“你先别挂,我有事单独找你。”
准备挂视频电话的俞含枫顿了顿:“我还有其他事。”
“我很快。”方永年看着俞含枫,“我只是想告诉你, AD这种病, 只靠人的意志力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俞含枫的手指一直放在视频挂断键上,一动不动。
“你如果不方便, 可以等到你方便的时候再联系我。”方永年没勉强她, “随时都可以。”
俞含枫的手指移开,坐回到办公椅上。
“我现在很方便,怕你们揭穿我, 每次跟你们周会的时候我都会支开其他人。”她坐在那里, 精致的妆容一丝不苟, 隔着摄像头,看不出情绪。
“什么时候确诊的?”猜到和亲耳听到当事人承认是两回事, 方永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一个月前。”俞含枫不是矫情的人, 既然承认了, 她就没打算半遮半掩,“那时候集团调令还没有下来, 我只能瞒着。”
方永年没说话。
“现在集团调令下来了,我就只能继续瞒着。”俞含枫苦笑,补充了一句。
“你有家族病史, 你堂姐和其他家里人的病历我们这里都有详细的记录, 郑飞一直把你们的家族病史当成完整的家族早发型AD在做研究, 模型已经建了好多年,你的情况回到国内,治疗环境会比在国外好。”
方永年看着俞含枫:“你先回国,我们看了检查报告之后再决定后续的治疗方案。”
要不要进入新药临床试验,怎么样进行后续治疗,都需要全面检查后才能确定。
俞含枫没有马上说话,她手指一下下的敲击着桌面,斟酌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
“方永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很多时候都像调侃一样的喊他方总,“我和你之间一直在以物易物,我们所有的合作都建立在双方共赢的基础上,但是治疗我这件事,我没有想到可以交易的东西。”
“你不是医生,你没有这个义务也不需要承担这种责任。”俞含枫一字一句的,像在分析别人的事,“而且我现在这种情况一旦开始治疗,对公司来说不是一个利好消息。”
方永年扯了扯嘴角。
利好消息,这种话在这种时候从俞含枫嘴里说出来,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制药公司四年前就已经可以靠着仿制药自负盈亏了。”方永年说的很慢,“目前立项的两个原研药进行情况也很顺利,抗默项目到现在这个阶段,早就已经不需要找投资人,集团哪怕因为你的情况撤资,对项目也已经没有影响了。”
更何况没有人会放弃会生金蛋的母鸡,集团也不会因为一个生病的俞含枫就放弃一个已经投入几亿美金眼看就要成功的项目。
“刘庆那边的原研药虽然刚刚立项,但是他手上的仿制药利润很厚,坚持到拿到投资,也不难。”
方永年说完这些,笑了笑:“这家公司已经可以独立了,我和你之间的以物易物,很早之前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俞含枫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哪怕生病了,哪怕她很快就会变成被拔了牙的老虎,她骨子里也仍然是老虎。
方永年刚才说的那些话挑衅意味十足,她的背一点一点的挺直。
“只要制药公司没有离开集团,集团就有权力左右公司的战略方向。”她听不得这种自己已经没有价值的话,“只要没有我掌权,你们那些花钱赚吆喝的慈善事业就不可能批的下来,更何况你又不是打算只做一个抗默项目的,后续的原研药立项,除了我不会有人愿意再批给你们那么多资金和资源。”
“所以我需要你回国。”方永年也敲了敲桌子,“我们再来一次以物易物。”
俞含枫双手环胸,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你现在病情到底发展到什么阶段,可我知道你在俞家的情况。”方永年语速还是不快,但是他吐字清晰,声音低沉,莫名的就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俞含枫是私生女。
俞家掌权人俞国兴是一个非常老派非常强势的男人,他有很多私生子女,没有什么特别的骨肉亲情,他只是把所有的孩子都丢到集团里,让他们互相撕咬,最后能赢的那个人,他会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他。
像动物世界里的动物王国。
俞含枫正式进入俞家的时候才二十三岁,她是为了她母亲昂贵的医疗费用和人工护理进入俞家的,在那个年龄,她经历了很多不堪,从被人压着一步步的爬到能压着人,她身后,有很多俞家人虎视眈眈。
在俞含枫的世界里,得了她这样的病,是会被人生吞活剥的。
所以她才会隐瞒病情,所以她才会拒绝治疗,才会和他讨论她的存在价值。
她需要筹码。
他能帮她的方法,就是帮她找到筹码。
“假设你的病情发展的比我们预期的坏,抗默新药没有办法控制住你的病情,那么在你彻底失去自我意识之前,我希望你能让制药公司脱离集团。”方永年先说了最坏的打算。
“就像你说的,只要没有脱离集团,公司就没有独立的制定战略方向的权力,没有你,制药公司最后的发展会变得不可控。”
“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和你协议的内容很简单,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帮公司脱离集团,制药公司养你一辈子。”
包括后续的治疗,包括AD患者的看护和尊严。
俞含枫张着嘴,有点傻。
她除了堂姐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了,没想到确认自己得了AD以后,居然会有公司愿意养她。
“我们公司向来都喜欢做慈善。”方永年笑笑,“你不是还因为公司拿了两三年的杰出青年企业家奖么。”
俞含枫皱眉:“公司其他人同意?”
他们已经不是两个人以物易物了,制药公司还有其他的技术股东。
“我今天和你聊的内容,都和他们开会确认过。”方永年的答复很肯定。
他们这几年一直在研究AD,俞含枫出现相关症状之后大家都很敏感,连陆博远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都察觉了,更别提人精一样的刘庆了。
“这是最坏打算。”方永年喝了一口咖啡,“如果你的病情可控,我们能在你脑损伤不可逆之前控制住你的病情,那么我希望你能继续留在集团。”
如果他们能在俞家人发现之前控制住病情,如果俞含枫的AD并没有严重到不可逆的程度,只要长期吃药,她就仍然还是那个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女人。
“这是最好的打算,也是目前来说可能性最大的打算。”
除了那位一期开始就进入临床受试的病人,这段时间又有百分之十的二期病人脑内的淀粉样蛋白斑扩散的速度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减弱,他们已经在计划同步进入三期临床,抗默项目能够成功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大。
“如果能够成功,抗默项目结束后,我们想做孤儿药。”
方永年慢悠悠的把第二个以物易物的方案说出来,又喝了一口咖啡。
陆博远已经不再把他的咖啡换成红糖水了,他居然偶尔还是会怀念那个甜到发腻的味道。
俞含枫安静了很久,妆容精致的脸终于出现了短暂的崩坏:“操,我就知道你们最近那么安静一定在准备闯祸。”
孤儿药,真亏他们说得出口。
所谓的孤儿药,其实就是罕见药,顾名思义就是针对罕见病患病人群的药,因为罕见,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市场需求。
那么昂贵的研发费用,研发出来之后仅仅只针对某些特定的少数人群,这种药,她连碰都不想碰。
这种药在制药大国会有一些相关的优惠免税政策,但是在几乎一片空白的中国,那只能由企业靠爱发电。
她他妈哪来的那么多爱!
她连自己都快要爱不起了!
“研发成功了,成本总还是能收回来的。”方永年居然还有脸安慰她,“所以我才会和你以物易物。”
他很有自知之明,她正常的时候肯定不可能同意这种事的,孤儿药这事虽然他内心深处一直渴望,但是他到底还是清楚,俞含枫这个人再疯,也不会陪他疯成这样。
所以,他才说要以物易物。
说的理直气壮。
他给她的筹码,大到她差点就忘记了她已经是个确诊了的AD患者。
这一个月来第一次,她对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了一点点新的眉目,不再是漆黑一片。
“我本来找了律师,安排了身后事。”俞含枫揉了揉眉心,“财产都已经在转移了。”
她本来打算找个山清水秀可以安乐死的国家,找个专业的护工,留下了如果病情发展到什么程度就可以对她执行安乐死的遗言,她的钱应该足够她有尊严的死去,最多,麻烦方永年帮她盯着她的律师,以免律师吞光了她的钱。
她觉得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方永年半个媒人,让他做这点他应该不会推辞,她也相信他的人品。
本来都安排好了。
结果今天方永年给了她新的选择。
一个AD患者,居然还能有新的选择。
“如果治不好,我需要安乐死。”她在最坏的协议上,加了一条,“帮我找个安乐死合法的国家。”
她见过太多亲人离世,她不允许自己最后连大小便连吞咽连站立都忘记了。
“可以。”方永年毫不犹豫。
“非得要孤儿药么?咱们再找个类似AD这样有市场的病不行么?”她对最好的打算蠢蠢欲动,有些想和他谈条件。
“总不能因为它是罕见病,就不管它。全球将近七千多重罕见病,能解决一个也是好的。”方永年没有让步,仿佛和他谈判的那个人并没有生病,还有很多的时光可以和他一起造作。
“你这种时候怎么那么像你老婆。”俞含枫嫌弃了。
“嗯。”方永年施施然的喝了一口咖啡。
他们其实真挺像的,也不知道是陆一心影响了他,还是他影响了陆一心。
“但是我暂时回不来。”俞含枫又有了新的问题,“我错过了两次股东大会,现在俞家内部对我不够信任。”
贸然回国,她担心会瞒不住。
“我有办法能让你回国。”方永年笑了笑,“我说过,说不定我能救你一命。”
那个时候只是因为自信,现在,他终于有了这个能力。
挺好的。
他欠她很多,如果没有她,他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能在那时候接受陆一心,他可能,还得让他的小妻子再吃几年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