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胡子我的围巾——映漾
时间:2019-08-01 08:16:26

      “嗯。”方永年做好了自己的那份培根煎蛋,坐到了陆一心对面,“老太太的家人挺有意思。”
      “四代同堂,听她丈夫说这位老太太当年是村里地主家的女儿,她丈夫是长工,他们两个是建国后私奔的。”方永年说的慢悠悠的。
      “哇!”陆一心睡眼惺忪的眼睛睁大了。
      “老太太得了AD之后记忆逐渐退化,这半年已经渐渐不记得自己曾经结过婚,现在在做临床受试病情恶化速度减缓,她大部分的记忆就停留在了私奔前。”
      陆一心听的很入神,吃早饭的动作都慢了。
      “老太太在私奔前家里已经给她谈好了一门亲事,她记忆就一直停在那里,觉得自己是要嫁到邻村表哥家去的,每天的状态都像是临要出嫁的小女孩,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一心张着嘴:“那……她丈夫……”
      AD病人记忆退化是一件非常可怕非常悲伤的事,就像她外婆到最后也已经不记得自己结过婚,觉得她喊她外婆很可怕,有阵子看到她就向她砸东西。
      老太太忘记了,那么和她一起私奔出来组建家庭生活了一辈子的老爷爷呢。
      “她丈夫很有意思。”方永年让陆一心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光,“老太太的记忆时好时坏,记得他的时候,他就是她丈夫,不记得他的时候,他就自称是她要嫁过去的邻村表哥。”
      横竖都是她男人,记得他的时候,他会告诉她他们私奔后怎么结婚怎么生孩子的,不记得他的时候,他会告诉她她最终还是嫁给了邻村表哥,生活的挺好,现在都已经有第一个曾孙子了。
      “老太太家里的其他后辈也跟着她丈夫一起哄她,一会姓严一会姓李的,家庭氛围不错。”方永年也吃光了自己的早餐,站起来把杯子和碟子收好放到洗碗机里。
      陆一心第一个护理对象是这家人,他倒是挺放心的。
      这家人都挺温暖,很有礼貌,也讲道理。
      回头得请郑飞吃饭。
      “我今天早上会跟郑飞去医院,中午一起吃饭。”他转身,陆一心已经拿着围巾在等他了。
      他笑着低头,让陆一心把他的围巾围好,然后他拿起了陆一心的围巾,用陆一心之前教给他的方法围好。
      陆一心喜欢用大红色的围巾,围起来就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
      “这样真的浪费时间。”明明自己做起来比较快,他现在却已经习惯这样肉麻兮兮的互相帮忙,一边抱怨,一边又帮陆一心戴好了帽子。
      全都塞进去,这下就真的只剩下眼睛了。
      看着就暖和,很有成就感。
      方永年心情很好的用手掌拍拍陆一心的帽子,把毛线帽子压的更加紧实。
      “可是这样会比较恩爱。”陆一心眼睛弯成月牙儿,眼睫毛翘翘的,声音闷在围巾里,“我刚才在想,如果我是那个老爷爷,我也会和他一样。”
      “嗯?”方永年没听清楚。
      “我说……”陆一心拉下围巾,“如果你变成了那个老奶奶,我也会做出和老爷爷一样的选择。”
      如果方永年忘了她,她愿意变成任何一个方永年能记得的异性。
      横竖都是她的男人。
      方永年穿外套的动作停顿了半秒钟,表情看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又重新把陆一心的围巾围好,手指碰触到她脸颊的时候,指腹眷恋这样柔软细腻的触感,又停顿了半秒钟。
      他拿上陆一心外出要带的包,拉着陆一心走出门,进电梯的时候,和她十指紧扣。
      “我也会。”他看着电梯的指示面板,把闲聊的话说出了承诺的语气。
      他也会这样。
      如果她忘了他,为了让她愿意多看他一眼,他可以做任何事。
      不管她心里记得谁,那都只能是他。
      ***
      做AD护工志愿者的过程和陆一心想象的不太一样,她不知道方永年对整个护工计划参与了多少,但是她觉得,这里面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有方永年的影子。
      他们到医院以后是分批进去的,每一组五个人,每一组都有一个专门负责对接的人。
      刚刚到医院就收到一个蓝色文件夹装的资料,里面有一张设计很精美的志愿者感谢函,感谢函的背后是考勤表,考勤表打满了就可以得到一张志愿者证书,根据接待他们的人介绍,这张证书在大学里可以用来抵部分社区服务的学分,后续可能还会有一些企事业单位加入,不同的企业会有不同的奖励政策。
      另外,就是他们今天要负责的病人的资料,以及一张间隔为半个小时的时刻表,详细记录了他们今天要照顾的病人吃药吃饭时间,记录生命特征时间,锻炼时间,聊天时间。
      聊天需要问的内容都已经设计好打印出来了,他们只需要负责问,然后记录录音就可以了。
      陆一心的粉丝滤镜又开始启动,她觉得郑飞这样粗糙的人肯定想不到那么细,她爸爸就是个学术狂魔这种事情他根本没脑子去想,唯一一个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人,只有她老公方永年。
      她看着手上的蓝色文件夹,觉得拿在手里都有了烫人的温度。
      这都是她老公每天熬夜,在书房里面嚼着薄荷糖一点点磨出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里面,有她老公的温柔,哪怕他因为这个操蛋的世界变得残缺,哪怕他被人背地里称之为独角兽,他也仍然为病人尽了全力。
      “这个表格,做的太详细了。”她在眼眶红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傻乎乎的笑。
      太详细了,她只要想到方永年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她就忍都忍不住的想要红眼眶。
      就像方永年说的那样,陆一心第一个志愿者对象很特殊。
      老太太今年八十四岁,个子小小的,头发都白了,扎成一个银色的圆发髻盘在脑后,穿着病号服,病号服里面有一件黑色的紧身衣,领口很新,袜子干干净净,很讲究很斯文的坐在病床上冲着她笑。
      她并不认生,见到护士医生都是笑眯眯的,唯独只对她自己的丈夫,看到的时候人忍都忍不住的想要翻白眼。
      “这个人,老是想要假装是我丈夫。”她等她丈夫出去和医生谈话的时候,冲着陆一心眨眨眼,用说悄悄话的语气。
      “我当时要嫁的肯定不是他,哪怕他老了,我也能认出他,他就是我们家那个长工,因为爸爸生病卖身给我们的那个,在我家种庄稼的那个人。”她声音很轻,因为年龄大了用这样轻俏的语气说话,其实会有些不和谐,但是她的表情太自然了,就像是和闺蜜咬耳朵的样子,所以陆一心也眯起了眼睛,凑到了她面前,做出一副听悄悄话的模样。
      “我那个表哥,这里有一颗痣。”老太太指了指脸颊,表情多少有些嫌弃,“在娶我之前就已经有两房姨太太了。”
      “这个傻子,装都装不像。”老太太嘴里抱怨着,眼底却含着笑,“不就是欺负我还在生病么,等我病好了,我一定骂死他。”
      她就这样絮絮叨叨的,用十几二十岁少女的语气在陆一心耳边说悄悄话。
      她的记忆已经完全混乱了,有时候是年方二八的少女,有时候是已经四代同堂的老太太,但是她始终不会忘记调侃她现在的丈夫——她一直牢牢的记得,他是他们家的长工。
      “大夏天的他们家没有衣服,他就穿了个全是破洞大马褂在我面前晃。”老太太红了脸,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是想埋汰谁!”
      陆一心在喂老太太吃药的时候,心里面酸酸胀胀的。
      他们都想错了。
      不管记忆如何消退,老太太一直都还记着那位为了家里人卖|身的长工,那个夏天衣不蔽体却会为了帮她抓蚊子在她闺房门口守一夜的傻汉子。
      老太太还是老太太,所以她最终的选择一定会是和那位长工私奔。
      陆一心也还是陆一心,所以,不管当年方永年怎么逃避,她最终还是会搂住他,告诉他,她心疼他。
      天造地设,其实和记忆无关。
      只和人有关。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志愿者中午有半个小时吃饭时间, 方永年提前五分钟到达陆一心所在的住院楼层, 没有露面,只给陆一心发了一条他已经到楼梯间的微信。
      陆一心过来的时候也偷偷摸摸探头探脑的,做贼一样。
      让患者知道她是制药公司副总的老婆总归不太好, 陆一心不是喜欢炫耀的人, 方永年也不希望陆一心那么单纯的只是想帮忙的心被其他人过度解读,所以他们那天的中饭叫了个外卖躲在了方永年之前开会的那间会议室里。
      半个小时, 方永年争分夺秒的喂她吃了半颗蛋黄。
      陆一心苦着脸嚼了两下:“我不能跟你对视。”
      她好气。
      认识大半辈子恋爱四年结婚都好几个月了, 她居然还是不能和方永年对视太久。
      她还是会心跳加速,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抱上去。
      所以当她看到方永年兴致勃勃的又拿起了另外半颗蛋黄打算塞给她的时候,吓得立刻掏出了手机。
      坚决不对视!
      陆一心的朋友圈子不大, 除了固定联系的那几个人, 剩下的消息都是她关注领域的新闻推送, 她翻了两页,咦了一声。
      “怎么了?”方永年吃掉了剩下的蛋黄。
      他很喜欢逗她, 从她小时候开始就这样了, 把她逗得吹胡子瞪眼的, 像一只气鼓鼓的仓鼠,特别好玩。
      现在想想, 他真的只有对着陆一心的时候,喜怒哀乐才会特别明显特别纯粹。
      “夜东老师。”陆一心把手机里的新闻给方永年看,小圆脸因为蛋黄的余味还皱皱巴巴的, “他发律师函告媒体造谣。”
      配音领域是个小圈子, 关注的人不多, 方永年也是因为陆一心当时脱口而出说夜东的声音性感才花了点时间看了一些这个圈子里的东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只要涉及到利益,就很少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夜东的病情一旦公开出去,对夜东工作室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就像夜东那天自己说的那样,没人会聘请一个AD患者去做配音工作,而他这一行一旦没有了工作,收入就会立刻变成零。
      夜东还有工作室要养,治疗也需要花钱,再加上他总觉得自己的病拖累了一整个工作室,想着万一真的治不好,起码得要帮工作室里的每个人都铺好后路才行,所以,他把他自己的病瞒的非常紧。
      可是AD病并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夜东这一个月来逐渐出现了失语症的前兆,对着配音台本偶尔会出现阅读障碍,一两次之后,流言蜚语就变得多了。
      再加上有记者拍到了夜东出入医院神经科和住院部的照片,关于夜东精神失常抑郁症躁郁症之类的传言就开始多了。
      真相其实比谣言更加残酷,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四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男人会得阿尔兹海默病,所以,也没有人真的猜到真相。
      夜东向那些谣传自己精神失常抑郁症的媒体发了律师函,措辞很激烈,他的微博下面,为他加油打气的粉丝很多,陆一心还在上面看到了郑然然的微博,她把夜东老师所有的作品串成了一长串话,她说她会不离不弃。
      那条评论被粉丝们赞成了热门评论,陆一心也在上面点了个赞。
      “夜东老师能治好么?”陆一心看着夜东老师微博下面那些毫不知情却一直在为夜东老师加油打气的粉丝。
      她想起会议室里面夜东老师在给然然的签名上面那个加粗加大的加油。
      他真的是个好人,生了这样的病,仍然想要照顾工作室,仍然不想麻烦别人。
      可是她听郑然然说,夜东老师临床受试的效果并不乐观。
      “AD患者六十以上的老人居多,我们制药和制定临床方案的时候方案还是会更偏向老年人。”
      制药是宏观的,为了治愈率,只能先适用于大部分,再去考虑小部分。
      包块药效,包括副作用,包括临床用药的方式,他们更多的精力都还是放在容易患病的主要年龄层里。
      夜东的情况并不是典型。
      “夜东年龄不大,生病前身体素质很好,抗默临床新药对他这类人的针对性并没有老年人的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