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心发现方永年睡着了。
皱着眉头双手环胸,维持着这样威严的姿势,仰着头睡着了。
陆一心轻手轻脚的拔掉快要烧开的电热水壶插头,半掩上门跑到前台又续订了两个小时,然后跑回房间,关好房门。
她在她外婆生病的那段日子里,学会了照顾病人,学会了怎么悄悄地给病人盖上被子,她甚至还关上了外面的窗户。
方永年睡得很熟,刚才突发的剧烈疼痛耗尽了他本来就虚的身体,再加上陆一心盖上的被子,他在温暖的环境下,彻底睡死了过去。
陆一心蹲着看了一会方永年。
看到快要忍不住想上手摸他的头发的时候,她飞快的拿出了手机,开机后先给郑然然连发几十条道歉微信,转移了注意力后,再次放好手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继续看方永年。
他真好看。
少女的嘴角幸福的扬起,歪着头,看得宛若痴汉。
她失恋了,可是,她还是喜欢他。
她知道她现在连说喜欢的资格都没有,她太小,方永年只会觉得她还没懂事,甚至可能还会觉得她很烦人。
可是,如果方永年真的等不到她长大怎么办,他真的和照片里的那个女的结婚,真的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怎么办?
他昨天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心的,她昨天的失控让他正好找到了说那些话的时机,方永年那么聪明,一定已经发现了她的异常。
他不会再让她像过去一样缠着他了,她那声方永年,彻底隔开了他们两个的距离,别说女朋友,她连做他侄女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陆一心上扬的嘴角慢慢的垂了下来,方永年近在咫尺,而她,终于发现自己冲动之下闯的祸,可能会让方永年就此永远的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他做得到,禾城不是他的家,陆博远也绝对不是他留在禾城的理由。
“我不喜欢你了。”陆一心抱着膝盖,半颗脑袋藏在手臂里,低声呢喃。
“我们还是像原来一样。”她可怜兮兮小心翼翼的呢喃,“你一直留在禾城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谈恋爱,好不好?”她探出了脑袋,半撑着身体靠近方永年。
方永年睁眼。
他其实是被陆一心盯醒的——睡得再熟被人这样虎视眈眈也仍然会有种动物本能的反应。
只是太累了,他又不想面对永远不按牌理出牌的陆一心,所以干脆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他以为她总是会看腻的。
结果,他听到了她的呢喃。
再装睡是不可能了,他睁开眼,眼睛里还有刚刚睡醒的血丝,陆一心和他几乎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他都能感觉到陆一心突然吸气后他脸上一凉的触感。
陆一心半张着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石化。
方永年其实也有些尴尬,他没料到陆一心靠的那么近,他已经整个人都躺在沙发上了,避无可避也没有避开的空间。
“你先站起来。”他作为房间里唯一一个比较正常的成人,有义务打破现在这个尴尬的场景。
陆一心还是半张着嘴,方永年看到她下巴开始哆嗦。
她又快哭了。
方永年几乎无奈了。
“你先起来。”他只能尽量让语气更温和。
她要是在钟点房嚎啕大哭,可能真的会引来警察。
陆一心终于有了反应,她挪着屁股往后缩了几步,和方永年隔开距离,然后把自己的头埋进膝盖里,一动不动。
方永年读了一辈子书,这几年也算是尝尽人间冷暖,但是没有人教过他这种时候,一个男人应该要做什么。
他只能保持着尴尬的沉默,指望面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女,能突然自己想通。
“方叔叔……”少女还真的开口了,她从膝盖里把自己的脑袋勇敢的抬起来,顶着红番茄一样的脸站起来,然后若无其事的,粉饰太平的,“你醒啦?”
方永年:“……”
“我刚才又续了两个小时,你还可以继续睡的。”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很顺了。
“我有点饿了,我下去买点吃的,你要吃什么?”她开始兴致勃勃。
方永年:“……”
陆一心扭着手指站在哪里,脸上挂着坚强灿烂的笑。
不说就代表没有发生,她就不信方永年会把她刚才的话再提起来问一遍。
那么肉麻的话,她自己都只能说一遍。
她重新叫他方叔叔,她重新回到昨天晚上失控之前的样子,没心没肺大大咧咧。
一切都没变。
少女方叔叔前方叔叔后的喊他,殷勤而又小心翼翼。
“陆一心。”方永年终于喊停,这不是小事,他不能就这样任由她装傻糊弄过去。
陆一心抖了一下。
“我们需要谈谈。”虽然时间地点都不太合适,但是他需要尽快解决。
陆一心又抖了一下。
然后方永年就看到她再一次无比勇敢的抬起头,一双眼睛和他对视了半秒钟,当着他的面抬起了手。
捂住了耳朵,开始张嘴唱歌。
方永年:“……”
如果换成别的女孩子,他完全可以视若无睹,既然对方想要假装那么尴尬的事情是从来没有发生的,他也可以从善如流的装傻。
但是这个人是陆一心。
他从二十四岁开始,就一直有些偏心的宠爱着的陆一心,不至于把她当成亲侄女,但是他知道他自己确确实实是喜欢这个丫头的。
因为他们两个食性相似,他们用来安慰自己的东西都是美食,他人生低谷时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一直逗他开心的人,只有陆一心。
他抓住了陆一心捂着耳朵的手,强行摁住。
他盯着她的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在她那样的眼神下心软。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皱着眉,嘴唇苍白,脸色铁青,“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我也都还记着。”
“这是不可能的。”他斩钉截铁,“而且,我相信你也只是错觉。”
因为长大了,荷尔蒙产生的错觉。
陆一心可怜兮兮的呜咽了一声。
“就像现在,我们两个在钟点房里,关着门,你只要一哭,我可能就会被抓进去。”方永年苦笑,“你今天躲在我车子的后备箱里,你爸爸只要报警,我可能也会因为诱拐小孩被抓进去。”
“我成年了。”陆一心像是被他的假设吓到了,急匆匆的辩解。
“可是你还在读书,你才高二。”方永年永远冷静,哪怕他现在虚弱的像是风一吹就倒。
“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这都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他甚至都不想说出喜欢那两个字。
陆一心吸了吸鼻子,她真的被方永年刚才的话吓到了,连哭都不敢哭了。
“那如果我继续叫你方叔叔呢?”她红着眼眶拼命忍着眼泪,“我们就和以前一样,不可以么?”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方永年在这件事情上,不想有丝毫的退让,“我们应该避嫌。”
既然已经变质,他就不应该再做她的叔叔。
“而且,我本来就是要走的。”方永年冲陆一心笑了笑,“我只是你童年时候的叔叔而已。”
你会长大,你会有更广阔的空间。
而我,只是你爸爸曾经的同事,一个缺了一条腿的,比你大了十四岁的男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结束!
明天恢复晚上八点更新哦,所以是20号晚上八点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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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陆一心这个人就像郑然然说的那样:关键时候, 又莽又鲁。
被方永年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后,她闹过、想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求过, 一哭二闹三上吊各种方法都行不通之后, 陆一心脑子就有点木了。
方永年说完了该说的话之后就没有再理她,他的车子是残疾人专用不能叫代驾,只能等他体力恢复后才能继续上路。
他让陆一心下楼买点带汤水的面条,自己进卫生间快速的洗了个热水澡, 为了避免感冒, 水温调的很高,洗的时候一度觉得自己可能要缺氧晕过去了。
他在热气腾腾的卫生间里, 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水。
车祸后他其实已经忘记了活着的意义,调查真相, 为死去的同事和自己报仇似乎成为了他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唯一动力。
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当初那一车子的人, 如果能死得整整齐齐的那该多好,非得要留下一个残缺的自己,三十几岁的人身体差成了六七十岁的老人。
陆一心的动作比他想象中的快, 进房不到半分钟就毫无顾忌的敲卫生间的门:“方叔叔,面要坨了。”
声音清脆自然。
方永年叹息了一声, 避嫌这个词估计陆一心是没打算听了。
他该说的都说了, 剩下的让这丫头自己消化吧,反正, 他们之间就快要说再见了,等他把那份账户名单上的关系网彻底摸清楚,就可以结束他前半生所有的羁绊。
他会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开个水果店,此生再也不要和制药沾边。
他前半生的那些被众人称道的天赋,他前半生的梦想,都可以一并画上句号,包括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的陆一心。
***
“我让服务员多加了几片生姜。”陆一心已经把打包好的汤面打开,“生面下锅的,我让他们多煮一会,应该很软。”
她怕他感冒,也怕他消化不良,这都是当年照顾她外婆得出来的经验。
方永年看着这个看起来特别不靠谱,躲在他后备箱逃课出来不知道想干什么的姑娘,心又软了一下。
他是喜欢她的,如果她真的是他的亲侄女,他可能会把她宠得比现在还要无法无天。
真是可惜。
他人生中,真是有太多的可惜。
“谢谢。”他自己拉了一张凳子,把面碗端得远了一点,坐在那里喝了几口面汤。
避嫌。
陆一心咬着嘴唇。
她就是那个嫌!
她刚才在等面条的时候还是木头木脑的,生平第一次暗恋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当事人拒绝的很直接,根本没给她任何转圜的余地。
这样的冲击让她的脑子乱糟糟的,方永年拒绝她的那些话,还有方永年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跑马灯似的在她脑子里来回的转。
然后,她就看到了洗完澡出来的方永年。
头发还是湿的,身上仍然是刚才的衣服,他只是进去把身上的冷汗冲干净,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你走了以后,我爸爸怎么办?”她就这样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方式太奇怪,以至于方永年一口面汤含在嘴里差点被烫到。
“你不是在调查我爸爸么?”
“两个月以后,就不调查了么?”
“你不要药房,不要我,也不要我爸爸了么?”
方永年:“……”
休息站的汤面味道非常一般,被问了一个这么一言难尽的问题之后,方永年彻底失去了食欲。
“调查的差不多了。”方永年放下筷子。
“不管这件事和你爸爸有没有关系,现在拿到的这个线索都是我能拿到的最后一个线索。”他像往常一样,并没有瞒着陆一心。
既然已经决定不再把她当孩子看,他对她的态度就变得更加的平等。
两个月以后,不管他能不能帮同事和他自己报仇,那都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
陆一心把玩着一次性筷子的外包装,呐呐的哦了一声。
为了一碗汤面,他跟她说了两次谢谢,问他调查进度本来是他们两人之间最敏感的问题,他以前向来都以大人的事小孩别管来收尾的问题,他也没有隐瞒的都告诉了她。
他终于不再把她当成邻居家的小孩,她却一点都没有变得开心。
“调查结束了,为什么不能留在禾城?”陆一心又有了新的问题。
方永年看着油汪汪的面汤,皱着眉头把里面几片生姜挑出来,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他身体开始发冷,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我来禾城,是因为我调查的那件事有个最关键的证据同禾城有关。”他粗略的解释了一下,生姜味道呛鼻,他又捏着鼻子喝了两口汤。
一碗面被他当药一样的吞了小半碗。
所以调查结束了,他就要走了。陆一心自己帮方永年补全了后面的话,禾城没有值得让他留下来的东西,所以结束了就走了。
真……无情。
好像这几年她妈妈做的那些面点都给喂到狗肚子里了一样……
他太决绝了,决绝的她都开始火冒三丈。
就算只是认识了八年的邻居,也不用那么决绝,生活了两年的地方说走就走,他那个药房虽然生意不是特别好,但是在小区大妈这里风评特别好,都说这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特别大方,介绍的药都不是特别贵的,但是大部分都还挺有效。
他明明对药房用了心,他明明对她也挺好,他甚至每次出远门都会给刘米青和她带点当地土特产。
但是居然还能说走就走,还能觉得禾城没有值得让他留下来的东西。
“调查结束了,你就去和那个女的结婚么?”她问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又来了。
方永年放下碗,皱眉。
陆一心自动自发的把自己的凳子搬到离方永年最远的对角线坐好,还跟他解释:“避嫌避嫌。”
方永年:“……”
“我就是问问。”避嫌的陆一心皱着鼻子噘着嘴,“我们都认识八年了,我叫了你八年的叔叔,就不能问问了么?”
刚才后备箱被抓包后的心虚还有方永年旧疾发作的担心都被怒火给烧光了,被拒绝后的陆一心,终于有了点被拒绝后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