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胡子我的围巾——映漾
时间:2019-08-01 08:16:26

  这个刘玉芳,知道的东西远比她说出来的多。
  四年来第一次,他离真相变得只有一步之遥。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刘玉芳的嘴唇开始神经质的颤抖。
  方永年仍然站着, 在这个狭小的单间里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那场车祸死了四个人,其中有一个是你前夫。”他语速仍然不快,可是说出口的每个字, 都让刘玉芳越缩越小。
  方永年低低的笑了一声。
  这四年,他调查到了很多东西, 每一件都丑陋的让他意外。
  他以为他已经看破了,可是每一次他都会发现,人性的恶,根本没有底线。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刘玉芳。
  就像陆博远说的,刘玉芳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普通女人,在整个案子里,唯一的存在感就是前后不一致的两份笔录。
  他之前一直猜测,刘玉芳应该是收了让她改笔录的钱, 至于为什么要改笔录, 改了以后会发生什么, 她应该是不知情的。
  毕竟当年他在医院里接的那个电话里刘玉芳哭的样子, 他真的觉得是真心的。
  结果……她居然是知情的。
  她居然是事先知道那场车祸会发生的。
  一万块钱对于她来说, 确实是少了。
  刘玉芳一动不动, 缩在塑料方凳上,除了颤动的手指和嘴唇, 她看起来就像是个苍老的掉了色的雕像。
  方永年紧紧的盯着她, 用了四年时间都没有彻底习惯的义肢接口处很痛, 他甚至无法分辨这是幻肢痛还是真实的卡住了。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眼底却越来越冰凉。
  “葛文耀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王达钢这一趟会出事。”
  “你没有报警,也没有想办法通知王达钢。”
  “为什么?”
  这明明是一场可以阻止的灾难!
  刘玉芳动了一下,一点点的抬起头,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她又张了张嘴,这次终于发出了声音,却哑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我不知道。”
  她否认。
  一边否认,一边发抖。
  方永年没理她。
  “车祸的事情,你是知情的。”很多事情,终于慢慢的清晰。
  难怪只收了五万,因为她自己心里就有鬼。
  她间接害死了四条人命!
  “你向陆博远打电话确认了自己修改笔录没有问题之后,收了那五万块钱就想把这件事了结了,结果没想到五万块钱并不够花。”
  “你给我打电话已经是车祸一个多月后的事了,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你发现死去的王达钢其实也收了钱,而你并不知道这些钱都到哪里去了,所以你开始四处打听。”
  她终于发现这个案子只用五万块钱是没办法打发的,所以四处找人确认自己是不是吃了亏。
  所以她才会打电话给葛文耀,想要知道葛文耀是不是也收了钱。
  刘玉芳的瞳孔越缩越紧,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方永年又笑了。
  他终于懂了。
  这么多年来的调查终于有了清晰的眉目,他的右腿痛到癫狂。
  “你希望王达钢死,为什么?”他用右腿义肢踹了一脚塑料凳子,哐当一声巨响。
  刘玉芳抖得都不像个样子。
  “我……”她急的乡音都出来了,“我没有。”
  方永年没说话。
  “是他……是达钢他不是个男人……”她挤满了皱纹的眼睛开始酸涩,揉了揉,却没没有眼泪。
  大部分人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都是责怪别人。
  哪怕她其实明明有能够救他的机会,哪怕其实她也是害死她前夫的杀人者之一,她的第一个反应,也仍然是责怪别人。
  “他在外面有女人!他还有个女儿!”她抖着嘴唇,再也流不出眼泪的眼眶干涩发红。
  方永年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事后去找过那个女人,可是她搬走了,她一定是拿到了很多钱才搬走的。”四年过去了,她仍然怨恨,恨不得那个小三去死。
  不,她恨不得那个小三活着,比她还惨的活着。
  “是谁给你的钱?葛文耀给你打电话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方永年很冷漠。
  她的事,和他无关。
  刘玉芳吸了口气。
  “我之前并不认识葛文耀。”她浑浊的眼底已经看不清楚情绪。
  她并不认识葛文耀,那个时候,她正在跟王达钢闹离婚,因为王达钢把大部分的薪水都寄给了那个女人,而他们家一穷二白。
  她撒泼哭闹都没有用,王达钢任打任骂一言不发,坚决不告诉她那个女人是谁。
  所以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她语气很不好,她那时候觉得所有的陌生电话,应该都是王达钢的那个狐狸精打过来的。
  “他问我王达钢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吃感冒药。”她回忆的断断续续,“我觉得他触霉头,就骂回去了。”
  “但是他再三跟我确认,并且告诉我,如果王达钢吃了感冒药出门,这一趟就回不来了。”刘玉芳深呼吸。
  “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所以我……”
  刘玉芳的手又开始抖,这一次甚至连沟壑纵横的脸都开始神经质的抽搐。
  “王达钢出门的时候,吃了感冒药。”这句话,她说的无比艰难,但是却出奇清晰。
  这个藏在她心里四年的秘密,终于被她宣之于口。
  “他那天明明没有感冒,却在前一天晚上买了两盒感冒药,出门的时候吃了好几颗。”
  “葛文耀在电话里告诉我,王达钢如果吃了感冒出门,那么这一趟可能就回不来了。”
  葛文耀这句话或许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她重复了两次。
  “我就……”
  “所以你就告诉葛文耀,王达钢并没有吃感冒药。”方永年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他们都想错了。
  刘玉芳第一次笔录,确实撒谎了。
  因为葛文耀的那个电话,因为她在葛文耀的电话里撒了谎,所以她在出事之后的第一份笔录里下意识的撒了谎。
  “王达钢他……不是人。”被戳破的刘玉芳情绪再一次失控。
  “他明知道他这一趟是回不来的,他明知道他就是去送死的,走的时候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
  或许,这才是刘玉芳憋了这么多年的心结,她眼底终于开始有泪。
  “他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她凄厉的重复。
  “谁给你的钱?”方永年直接打断。
  他不想听她东拉西扯,也不想看她鳄鱼的眼泪,所有的辩驳都会让他的右腿变得更加疼痛难忍。
  刘玉芳噎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摇头,“那五万块钱是我在家收拾王达钢衣服的时候找到的。”
  所以根本没有人给她五万块钱和空药盒子。
  她拿到了钱,就下意识的认为这就是王达钢的卖命钱。
  “然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是用私人手机打的,他说他是警察,他觉得我今天的笔录有问题,希望我明天去公安局重新 录一遍,要实话实说。”
  她强调了那句实话实说。
  “再后面……你就都知道了。”刘玉芳声音越来越轻,“我这样,不算是犯法。”
  她第一次撒了谎,但是第二次,说的是实话。
  “警察用私人手机给你打电话?”方永年皱眉。
  刘玉芳点头,或许是知道方永年并不完全相信自己,她起身,在床后面的木箱子里翻了很久,翻出来一本破破烂烂的本子。
  “我也不是傻子,这件事过去几天以后我自己就琢磨过味了。”她眯着眼睛把本子递给方永年,“他的电话我记在上面了。”
  “一开始还是能打通的,但是后面我觉得不对跟他要了几次钱,这个电话就变成空号了。”她想了一下。
  “对了,我结婚之前还托人找过他。”
  “我一直没有找到那个小三,后来没办法了,就找了个老乡,他懂得怎么查电话号码,我就给了他几百块钱,让他帮我查查这个电话后面的注册人是谁。”
  几百块钱,居然还真的查到了。
  “但是我只有这个。”她给了他一连串的号码,“这是注册了那个号码的身份证号。”
  她只知道这个,然后就再也无法查下去了,她结了婚,后面一桩桩的糟心事,也让她再也没有余力去管自己的前夫和那场明显有问题的车祸。
  那一趟,方永年拿到了一个已经停机三年的手机号码和一个身份证号。
  那个身份证号他甚至不用去查,因为是葛文耀的。
  他这几年调查银行账号的时候,已经对这个号码无比熟悉。
  他记下了刘玉芳的住址,并且让俞含枫给他找的那个调查员再继续跟踪他们。
  刘玉芳有她要还的债,但是现在他只想知道当初是谁给了她那笔钱,那个人又给了王达钢什么样的好处,让王达钢甘愿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取。
  他终于证明了那场车祸,不是个意外,肇事司机在紧急关头调整方向盘,也不是他的幻觉。
  刘玉芳知道陆博远,在改笔录之后还特意给陆博远打过电话,所以那个冒充警察给刘玉芳打电话的人,明显不是陆博远。
  刘玉芳虽然说得含糊,但是当年她确实打过那个手机敲诈过几次,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刘玉芳现在的男人会被人设局诈赌坑钱,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调查陆博远,所以知道陆博远那段时间并没有被敲诈,也没有铺设过什么赌局。
  可也绝对不可能是已经死掉的葛文耀。
  葛文耀是知情人,所以他上车前再三确认王达钢那一天到底有没有吃感冒药,结果因为刘玉芳的肯定,他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阴差阳错,那场本来可以避免的车祸,最终还是酿成了惨案。
  再后面的线索,就变得好查了。
  葛文耀是知情人,顺着他和现在拿到手的那个账户名单,方永年回禾城后几天之内,就迅速的缩小范围查了好几个在那段时间和葛文耀有经济往来的人。
  巧的是,那几个人除了木胜制药案抓进去的两个,还有四个人,这四个人,在牢里一个,缓刑三个,都和数据造假有关。
  和木胜制药案的那两个人一样,都是惯犯。
  他们当年立项的时候,立项数据绝对有问题。
  方永年嘴里的薄荷糖味道越来越苦。
  那个项目,是老教授一手牵起来的,前期数据,是老教授负责的。
  那个为了他的论文,家里独子发烧都一整夜没有回家的老教授。
  那个曾经被他当成人生目标,在事发之后只因为老教授仍然相信他,还在医院里偷偷的哭出声的人。
  他尊敬过,也尊重过的人。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他已经在吃第七颗薄荷糖了。
  陆一心两手托着腮帮子, 数得百无聊赖。
  “薄荷糖吃多了会口腔黏膜角化过度。”她幽幽的。
  方永年拆第八颗糖的手停住,一言难尽的看了她一眼。
  这话是他说的,因为陆一心当年吃薄荷糖上瘾,一天可以吃掉三包100g一包的薄荷糖, 他为了吓唬她让她戒掉的时候说的。
  孩子长大了最可怕的一件事就是,她记得你当年教训她的每一句话, 然后原封未动的用来教训你。
  “你很烦么?”陆一心问完又自问自答,“应该很烦,我爸爸最近经常整晚整晚的抽烟,我都怕他会猝死。”
  方永年:“……”
  他对陆博远仍然有些别扭,他知道这大概是因为幼稚——他对陆博远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横眉冷对心存怨恨。
  当初立项的时候,他是真的把陆博远当成家人的,结果这个家人遇到事情的时候不但没有站在他这边,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说过。
  这种幼稚心思无法宣之于口, 于是只能藏在心里暗搓搓的翻腾着, 听到陆一心说他整晚整晚的抽烟, 他内心居然觉得舒服。
  原来大家都一样。
  如果这事真的和教授有关系, 他倒是想看看陆博远会怎么处理。
  毕竟吴老教授和陆博远的关系远远比和他亲密。
  他把桌子上那堆糖纸拢成一团丢到垃圾桶里, 问陆一心:“你爸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
  陆博远又去了华亭市, 这次去他帮忙牵线联系上了俞含枫,俞含枫借给陆博远一整个查账小组。
  陆博远还真的不靠他的那份名单, 锁定了几个他名单里的人。
  当初的视而不见现在回想起来, 终于觉得处处都有问题。
  “应该会。”陆一心坐没坐相的窝在凳子上。
  “作业都做完了?”方永年抽出她的作业本。
  她居然还真的说到做到了, 最近学习成绩很稳, 也再也不问他那些知识点很偏的化学题。
  她本来就不笨,以前只是懒加上喜欢耍小聪明,打基础的时候大多都用来梦游了,现在系统的抓一抓,方永年发现她其实还是有遗传到陆博远和刘米青的智商的。
  就是这个字……实在是丑。
  陆一心趴在桌子上伸长了脖子往前拱。
  方永年身上有淡淡的烟味,他低着头蹙着眉一题题的检查她的作业,并没有看到陆一心正越靠越近。
  “你什么时候开始练练字?”一个厚字辨认了半天终于认出来之后,方永年抬头。
  少女的脸近在咫尺,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
  方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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