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看着刘米青一个人在酒席角落掉眼泪, 心都是酸的。
他到底还是要把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姑娘娶回家,所以他小心翼翼,所有的事情都优先考虑陆一心的感受。
可是陆一心今天用了这样一言难尽的方法,鼓起勇气让他不要再考虑她。
她用对了方法。
今天晚上她如果不是那么小心翼翼,不是那么一言难尽, 他可能会直接忽略她这个要求,因为做任何一个决定都先考虑陆一心,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
因为要脱衣服, 陆一心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多思考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她之前不肯说出来, 为什么她会不希望他问问题。
他不是她的长辈, 他是她的未婚夫,为什么她看着他,还是会露出那么小心翼翼的表情。
她的小心翼翼到底是因为害怕, 还是因为他强势惯了,她觉得她的话分量不够。
她现在的话分量很够,虽然颠三倒四,虽然一直改口,但是他这一次真的听懂了。
这是个大问题。
如果她没有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他一定会马上点头,然后扛下之后他们可能会因为彼此太忙而发生的所有的问题。
他其实已经力不从心。
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一个人摸石头过河过得已经有点跌跌撞撞。
“我有个问题。”他考虑了很久,反反复复的,“你父母一直很忙,你会不会觉得自己的成长被忽视了,或者觉得如果你父母没有那么忙,你可能还能过的更好?”
陆一心歪着头。
方永年还是没穿衣服……
她现在有点不知道这个方法到底是用来惩罚她的还是用来让方永年好好思考的。
方永年好好思考了。
可是她脑子糊了。
“我……”她默默的把毯子拿起来,遮住了方永年身上一大半的春光,手指摩挲了一下方永年手臂的伤口,“痛不?”
“还好。”方永年搂过陆一心,恢复到他们两个都习惯的,他搂着她的姿势。
陆一心觉得安心了一点。
“我小时候是外婆带大的。”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答案,“长大以后外婆生病了,我被我爸妈带到公司里上班,经常托给同事帮忙,那个时候,我害怕过。”
“但是不至于到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只是觉得和不同的大人聊天这件事很讨厌,大人们有时候会问我爸爸妈妈的事,我很不喜欢答这些问题。”
所以她对方永年印象特别好。
因为他懒,对他们家的事毫无兴趣。
“我知道我爸妈一直觉得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陪我,可是我其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们只是忙,但是并没有不爱我。”
方永年若有所思的拍拍她的头。
陆一心很乖巧的埋在他的怀里,一边玩着毛毯上的毛球,一边默数方永年身上的伤疤。
“我一直都希望你能闯一闯。”方永年终于考虑好了,慢吞吞的开口,“不是因为你太小最好能什么事都经历一下,而是因为我希望我自己的另外一半,是一个完整的人。”
“我以前很羡慕你父母的感情,你妈妈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她有自己的事业,并且做得很好。”
“你爸爸很尊重她,甚至会因为自己事业上的成就不如你妈妈而产生竞争心理。”
“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感情很健康,算是良性循环。”
“所以最开始你妈妈给你安排到那个部门,我其实是反对的。”他摸了摸陆一心的头,“但是你妈妈跟我说,她能做到的就是能让你多一个选择。”
刘米青说,做父母最骄傲的就是有能力能够让自己的孩子后半生平平稳稳,可是如果孩子不愿意选择平稳,想要出去闯闯,她起码应该要给她选择的余地。
“我猜你给卫星中心投简历这件事,你爸妈应该都没拦你。”方永年笑了笑。
陆一心点头:“所以我一直没有觉得我爸妈不爱我。”
她是个幸运的孩子,她自己一直都知道。
“我觉得哪怕抛开你是陆一心这个前提,我也是赞成你离开你妈妈的保护伞自己去闯一闯的。”方永年终于说了结论。
“但是……”他蹙起了眉头,“我并不能保证这样对家庭是好的,我自己没有信心能够做到像你父母一样,哪怕没有时间,也不会忽略家庭和孩子。”
他觉得有点难受。
陆一心应该准备了很久才和他谈这个问题的,但是他却没有办法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换成以前,他会给,会告诉她一切都有他。
但是今天陆一心真诚的让他觉得羞愧,这样仅仅只是靠着年龄和社会阅历就直接拍胸脯的保证,他有些说不出口。
他不能再给她这种虚无缥缈的希望了,他真的不是万能的,虽然他很想。
他因为难受因为愧疚,又把陆一心搂得紧了点,心里想着要怎么做才能把她哄开心一点。
既然她已经决定要闯一闯了,后面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要不然就先解决简单一点的,比如结婚这件事交给她去决定时间,等她自己准备好。
他心情复杂情绪不高,甚至有些自我厌弃。
谁知道他怀里的陆一心挣扎着从他手臂里探出一个头,然后再伸出两只爪子,抓住他的脸,恶狠狠的亲了一口。
带着口水的那种,吧唧一声响得他都快要耳鸣。
“你怎么能那么聪明呢……”陆一心快要哭了,“我都搞砸了,你怎么还能那么准确的猜到我想要什么呢!”
方永年的眉眼又皱成了一个问号。
“你想要什么?”他觉得他们是不是太久没聊天,他都开始产生代沟。
“就是像现在这样!”陆一心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开心,手舞足蹈的,激动的语无伦次。
“……我脱光?”方永年想了很久觉得只有这一件事可能能让陆一心高兴。
“对!”她毫无原则的使劲点头,“再加上你脱光!”
她高兴的都快要飞上天。
“你先坐好。”方永年固定住她的肩膀,把那段很难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话又说了一次,“我的意思是说我同意你出去闯一闯,但是我觉得我们以后的婚姻可能会产生问题,我没有自信能够处理好。”
“嗯!”陆一心使劲点头。
“……这是你想要的?”方永年纠结了。
“你站在你自己的角度考虑,想要我出去闯一闯。”陆一心伸出了一指手指。
“你承认我们的婚姻可能会产生问题,并且承认你可能处理不好。”她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你……终于没有跟我说,一切都有你,我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她红着眼眶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你终于愿意跟我商量,你没有信心能够单独的处理好这件事了!”她又伸出了第四根手指。
还剩下一个大拇指,她举高:“你还脱了!”
她今天简直应该被载入史册。
方永年定定的看着她。
他确实不笨,所以在陆一心举出第三根手指的时候,他就已经理解她想要什么了。
“我们很畸形了。”陆一心知道他懂了,没有回避,她看着方永年的眼睛,“我们订婚的所有流程都是你和我爸妈商量的,你不希望我去这个部门实习,可是你找的人是我妈。”
“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身上,跟我说一切都很好,可是我知道你现在幻肢痛到想骂人。”她恶狠狠的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方永年的义肢上。
方永年抖了一下。
“你每次幻肢痛,这边的汗毛都会竖起来,手心会很冷,越痛,就越冷。”陆一心指着方永年耳朵根下面的皮肤。
“我比你小十四岁,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可能也没办法做到我妈妈在气象学上的那个高度,可是,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订婚的。”她昂着头,“你喜欢我,所以我们才在一起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下来。
你为什么要表现的像是自己占了大便宜,对她父母,对她都要做到最完美,否则就会觉得对不起她。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但是她知道哪怕没有说出口,方永年也一定都懂。
“我们以后,是要相依为命的。”她的手一直放在方永年的义肢上,“哪怕我们父母都在,哪怕我们以后会有小孩,但是真正要一起走到老的人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爸妈说,夫妻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亲密最最无法分割的关系。
“相依为命的人,不能这样。”她还是看着方永年,眼眶红红的,没有哭。
方永年没说话。
陆一心实习以后白天会化淡妆,不是第一次那种拙劣的剃光了眉毛重新画上新眉毛的淡妆,而是他这种直男看起来都觉得很清新淡雅的妆容,干干净净的。
她头发也打理过了,微卷,没有染,平时扎着马尾,在家里的时候会放下来,她的头发多,黑色又厚重,放下来的微卷的长发,居然把她这样跳脱个性的人都衬得有些温柔。
这三年,她五官都已经长开了,脸颊仍然有些肉嘟嘟的,可是原来跟他们家肥猫一样的圆眼睛现在已经变成了眼尾上扬的模样,多了很多女人味,少了很多稚气。
他居然一直都没有好好的,像现在这样看过她。
她变成了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但是他却没有花时间好好的看她,只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让她好好长大上面。
这是父母的责任,不是他的。
他抓住了陆一心一直放在他义肢上的手。
“我没有痛到想骂人。”他看着陆一心,声音低沉,“我只是一直觉得这个地方被蚊子咬了一个包。”
他拉着她的手,放到了应该是小腿肚的地方。
“一直挠不到,所以……很烦。”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回避她。
他嘴角微微往下,眼睛耷拉着,也跟着她一起看着那块他大脑以为被蚊子咬了的地方。
“挠一挠会不会好一点。”陆一心下意识的对着硬邦邦的义肢挠了一下。
方永年吸了口气。
“下面一点。”他的语气有些不可思议。
“能挠到?”陆一心的语气更加的不可思议。
“我自己不行。”方永年声音有点抖,“但是你可以。”
神奇的大脑认为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没有了右腿,但是陆一心不在他的大脑范围。
久违的痒了就能挠到的感觉。
“所以我说要两个人一起啊。”陆一心用大人的语气叹了口气,“你真是太倔了。”
“下次痛了我也试着揉揉看?”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老这样揉像什么样子。”方永年现在的表情有点像肥猫,眯着眼被人摸顺毛的样子。
“像我男人的样子。”陆一心冲他龇牙咧嘴。
“对不起……”方永年亲了亲她的额头。
这畸形,是他造成的。
甚至如果陆一心发现不了,他打算这样一辈子的。
“没关系。”陆一心上扬的眼尾因为微笑,变得有些妩媚,“我特别大肚。”
“你说如果挠脚底板,你会不会痒?”她果然一刻都闲不下来。
方永年面无表情的把她搂回沙发上,面无表情的起身。
“又生气了哦。”陆一心跟在他后面像是一条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