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赵羡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猜测。”
姒幽抬起头来看他:“什么?”
赵羡道:“淑妃生前,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把柄拿捏在赵瑢手里,如今她去了,她若想保赵振,势必要将这把柄告知于他,叫他好做准备。”
“那信里,大约就写了这一桩事情,”赵羡说到这里,语气意味深长道:“我观他方才的神情,这恐怕还是一件不小的事。”
却说赵振快步离开了琼芳雅居,酒楼门前候着的伙计见了他来,连忙将马鞭递上来,道:“王爷,小人这就去为您牵马来。”
赵振漫不经心地接过马鞭,三两下绕在了手腕上,正在这时,他听见了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叫道:“殿下。”
赵振猛地回过头来,只见玉榴提着裙摆急急追了过去,大概是走得太急,有些气喘吁吁的,赵振这才想起了她如今是回不去皇宫了,遂叮嘱道:“你随我一同回王府吧。”
玉榴松了一口气,面上带了几分轻松之色:“是。”
“王爷,您的马。”
马被伙计牵过来了,赵振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坐定,遥遥望着远处的长街上,灯火阑珊,他低喝一声,驱使着马往前跑去,手里紧紧拉住缰绳,马的速度从一开始的小跑变成了狂奔,行人四散躲开,生怕被飞扬的马蹄子踩中了。
街上不时传来一阵阵惊呼,赵振满脑子都是纷纷乱乱的思绪,全然顾不得了,寒冷的夜风吹得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灯笼昏黄的光芒映照在他的眸中,折射出如琥珀一般的光。
他不自觉回想起信中的话来:吾儿振若想安然此生,必不可让寿王登基。
杀之方为上策。
晋王虽薄情,亦最是重情,尔与其幼时交好,若非母妃当初犯了糊涂,今日你二人定不会是如此光景,但好在为时不晚,若晋王有意与尔联手,切不可回绝。
是母妃无能,对不住你,吾儿若能平安喜乐度过此生,母妃于九泉之下亦能慰藉。
切记,要杀寿王,越快越好,不可留其活口。
……
冷风吹得赵振面皮发疼,他蓦然就想起来,从前每次入宫见母妃之时,她都会隐晦地提点,让赵振提防寿王赵瑢,彼时赵振并不放在心上,淑妃便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气。
赵振虽是不解,但他向来心思粗,不肯细问,就算问了,以淑妃的脾气也不会告诉他,所以后来他都是敷衍了事,嘴里说着答应,但与赵瑢往来还是十分密切。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这件事情,在这世上除了淑妃以外,就只有赵瑢知道。
想到刚刚信上写的话,赵振便觉得遍体生寒,他猛地一拽缰绳,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在寂静的夜色中传递开去,夜空中挂着一弯月亮,银白色的光芒肆意洒落下来,让赵振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
什么也看不清了。
今日之事,就如处在噩梦之中一般,令他觉得倍感荒诞可笑。
“呵!”
赵振真的笑出了声来,他眺望远处,重重山峦隐没在夜色之中,看不真切,这里不像边关,比起这繁华热闹的京师,他更喜欢边关的朔风与沙石。
赵振凝望着那远山,满面不解地想,他究竟为什么要回来这里?
于万千灯火之中,赵振坐在马背上,眼底盛满了失望与颓然,还有愤怒。
愤怒到了最后,成了一片灰冷,对于淑妃的举动,赵振既是困惑不满,又是懊悔万分,若当初他多追问几句,或许他的母妃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地步。
赵振心中满是复杂,他骑着马在外面晃到了深夜,才失魂落魄地回了王府。
等到了门前,他一眼就看见了候在门口的马车,赵振此时疲惫得很,但看见赵瑢时,他面上的疲惫又不得不竭力掩饰好,免得被他看出来不对劲。
面前这人还是如从前一样,温温和和的,宛如一介文弱书生,但是一想到母妃长时间受其威胁,于是此时的赵瑢在赵振眼中,与豺狼无异。
他心里轻嗤一声,觉得自己就是天字号头一份的傻子。
想归这样想,但赵振攥紧了手心,对他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想与你商议。”
两人入了府,赵瑢才坐下来,便听赵振劈头问道:“我母妃的案子,如今是你在查?与赵羡有关吗?”
闻言,赵瑢顿了一下,斟酌片刻,才道:“与他倒是没有关系,不过,他的王妃恐怕有些问题。”
赵振一下愣了,皱起眉道:“怎么会跟晋王妃有关?”
赵瑢从容道:“你才回京,有所不知,我调查此案发现,淑妃娘娘乃是中蛊遇害的,而这位晋王妃,恰好就是会蛊,你还记得当初在我府中时,晋王妃带着的那一条赤红色的蛇吗?”
“记得。”
赵振看着他,眼神迟疑,心里却一派漠然,他现在说是心灰意冷也不为过,但是他素来十分孝顺,母妃用性命铺好的路,他唯有顺着走下去,方才不算辜负了她。
第160章
晋王府。
姒幽正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盒子, 里面趴着一只小小的蛊虫,只有米粒那么大, 在天光下通体呈现出赤红色的光芒。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寒璧小声道:“娘娘,江七来了。”
姒幽将那盒子放下,抬起头来, 江七从门外进来, 仍旧是一身深色的劲装, 分外利落, 她朝姒幽拱了拱手:“见过王妃。”
姒幽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江七顿了一下,答道:“别庄那边还没有动静。”
姒幽眉心微微蹙起,江七见了, 道:“王妃若是想见那位眉姑娘,属下——”
姒幽摆了摆手,道:“不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坚持, 道:“没必要见, 她若想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的。”
江七听罢, 便只得应道:“是。”
不多时, 赵羡从外面进来了, 道:“阿幽,我们该去慈宁宫了。”
姒幽需要太后金针引蛊,他们近来入宫的次数十分频繁,而可喜的是, 姒幽身上的怀梦蛊确实正在一点点被拔除。
上了马车之后,赵羡自然而然地抓过了姒幽的手,替她暖着,他已有多日未上朝了,姒幽观他神色,竟似乎半点都不担心,遂道:“父皇没宣你去么?”
赵羡正捏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听了这话,眉头轻挑,道:“宣我做什么?”
姒幽望着他:“你不必去上朝?”
不知为何,那幽黑的眸子看得赵羡心里微微一虚,轻咳一声,道:“暂时不必,淑妃之事还未了结。”
姒幽眉心蹙起,道:“父皇会撤你的职么?”
“这个不知道,”赵羡想了想,道:“不过淑妃之事确实该要有个了结了,这么拖着,不是事。”
他说着,把玩着姒幽的手指,笑道:“阿幽,咱们来赌一赌,是在年关前结了,还是在年关后?”
姒幽想了想,道:“年关前吧。”
她的声音分外笃定,赵羡有些讶异道:“这么肯定?”
姒幽道:“安王如今回来了,父皇势必要给他一个交代,无论如何都拖不到年后去。”
闻言,赵羡笑了:“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
御书房。
靖光帝正在看折子,刘春满从殿外进来,轻手轻脚地行了礼,道:“皇上,寿王来了。”
靖光帝放下手中的朱笔,道:“让他进来。”
“是。”
刘春满退出去了,不多时,赵瑢踏入大殿,恭恭敬敬地行礼:“儿臣参加父皇。”
“平身吧,”靖光帝摆了摆手,道:“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淑妃之事你查得如何了?”
闻言,赵瑢犹豫半晌,才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愚钝,实在是没有眉目……”
“嗯?”靖光帝抬起头来,望着他,道:“没有眉目?你这些日子都查了什么?”
赵瑢面上闪过几分愧色,道:“不瞒父皇,儿臣能力有限,于查案一事上并不精通,比不上晋王,但儿臣调查了这些时日以来,淑妃之死,与晋王并无太大的关系,恳请父皇下旨,还他一个清白。”
靖光帝显然十分意外这个回答,片刻后,他的眉头轻皱起来,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沿,慢慢地道:“可朕近些日子,听到了些奇怪的风声。”
他一双锐利的眼盯着下方的赵瑢,道:“有传闻说,晋王的王妃擅长蛊术,这事,你听说了没有?”
赵瑢顿了顿,道:“儿臣是有听说过,晋王妃精于蛊术,而淑妃恰恰是中蛊而死的……但是这也太巧了,儿臣想着,这二者之间,说不定是有些什么误会。”
听罢这话,靖光帝眉心依旧皱着,望着他,道:“朕当初将此案交给你,可不是为了听到今日这一番话的。”
赵瑢垂头,惭愧道:“是儿臣无能,还请父皇降罪。”
靖光帝站起身来,负着手踱了几步,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沉声道:“既然如此,案子朕会另外叫人去查,你暂且回去吧。”
赵瑢眉眼低垂,顺从道:“是,儿臣告退。”
待他慢慢退出了大殿,门再次关上了,整个殿内的空气寂静无比,靖光帝背着手站在御案前,既像是在问刘春满,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儿?他自己放出了风声,要将祸水引到晋王妃身上去,如今事到临头,却又缩了回去,宁愿受朕的责难,也要脱身,不再接手这案子了,他想做什么……”
片刻后,刘春满提着心,小声提醒道:“皇上,晋王妃与晋王今日入宫了,眼下就在慈宁宫呢。”
靖光帝闻言,想了想,道:“去宣晋王过来。”
刘春满道:“是,奴才遵旨。”
他躬着身子才退出了大殿,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刘春满看见来人,立即行礼:“奴才参见安王殿下。”
那人正是赵振,他见了刘春满,劈头便问:“父皇如今在御书房吗?”
刘春满答道:“是,皇上在呢。”
赵振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刘春满连忙道:“皇上宣晋王殿下觐见,奴才正准备去传旨呢。”
闻言,赵振长眉一挑,冷笑一声,道:“行了,你去吧,将他叫过来,还有他那个王妃,越快越好。”
刘春满心里猛地一跳,迟疑道:“可皇上他……没宣晋王妃娘娘啊。”
赵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等会就会宣了,你赶紧去吧。”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留下刘春满满头雾水,他回头看着赵振的身影消失在宫道拐角处,身旁的小太监低声问道:“干爹,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觉得安王殿下的话有点不对劲呢?”
刘春满立即瞪他一眼:“收声。”
他顿了顿,才道:“我看安王大概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咱们管不着,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正经,走,去慈宁宫。”
小太监忙不迭道:“是。”
却说御书房里,靖光帝才坐下,便听到通报说安王又来了,他叹了一口气,把刚刚拿起的朱笔搁下,道:“宣。”
不多时,赵振便大步进了大殿,走路都带着一股风,显然是有急事,靖光帝见状,额头的筋立时绷紧了,赵振依照规矩行了礼,他摆了摆手,道:“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赵振抬起头来,道:“儿臣方才来时的路上,遇见二皇兄了。”
靖光帝点了点桌案,颔首道:“嗯,朕才见过他,怎么你这一副吃了炮仗的表情,是他给你点了火了吗?”
赵振压了压面上的愤怒,平缓了情绪,才道:“儿臣今日前来,是为了母妃之事,有御前失态之举,还请父皇降罪,但是有些话,儿臣还是要说的。”
这话听得靖光帝脑门上青筋直跳,他甚至伸手按了按眉心,没好气道:“都让你说了,朕还能说什么?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来,朕或许还受得住。”
闻言,赵振便道:“儿臣听说,母妃是为人下蛊害死的,只是一直抓不到下蛊之人,方才二皇兄说,此事与晋王无关,可儿臣明明听到不少传言,说晋王妃擅长蛊术,儿臣就是想来问问,为何会与他们二人无关?!”
他抬头直视靖光帝,眼里仿佛要冒出火来,言辞锋利道:“儿臣活了二十几年,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会蛊,母妃被蛊害死,偏偏就有了一个会用蛊的人,如此明显的事情,为何不再继续查下去?!”
“如此明显的事情,你就看不出来?”靖光帝的语气颇有几分匪夷所思,回视他:“你的意思,是要查晋王妃?你怀疑她与你母妃之事有关?”
赵振垂头道:“是。”
靖光帝撑着桌案,道:“凡事都要讲一个真凭实据,便是朕贵为九五,也不能空口白牙给一个人定罪,你哪里来的胆子?竟敢这如此诳语?”
赵振的眼神顿时一变,下颔绷紧了,他的喉结微动,咬牙道:“那也要查!若是查到最后真的与其无关,儿臣才信!”
靖光帝猛地一拍桌案,怒色顿显:“放屁!”
他指着赵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母妃之事,朕亦是心痛,可这不是你以莫须有之罪去怀疑一个人的理由!你宁愿听信那些不着调的风声风语,也不肯信寿王和大理寺的话?你这么铁口神断,要大理寺和刑部做什么?不如让你一个人兼了便算!”
赵振梗着脖子,仿佛一头死犟的驴一般,顶着靖光帝的话道:“儿臣只是实话实说,再者,他们只说了此事与晋王有关,没说与晋王妃无关!儿臣疑心,这也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