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是这个道理,自古以来,立储便是头等大事,到了靖光帝这里,一开始也是早早就立好了的,岂料后来又生了诸多变故,才致使了如今的局面。
朝臣们也分了三拨,一拨大臣们坚定地认为祖制不可废,储君最后一定会是寿王赵瑢,毕竟他是实打实的嫡子,而另一拨则是认为,寿王的腿伤好了这么久,靖光帝还未有明确的意思要立他为太子,那么其中定然是存有变数,再者,靖光帝如今对晋王赵羡的态度也很是值得琢磨。
最后一拨则仍旧是在观望中,谁也不站,立储之事,可大可小,若是这一步走得好,那是有从龙之功,若是走得不好,官做到头了不说,还会累得亲族受牵连。
且不说朝堂上的局势,却说这一日下朝之后,傍晚时分,寿王府迎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一名王府下人躬身入了花厅,轻声细语对身后人道:“王爷请。”
“嗯,”赵振大马金刀地坐下了,扫了一圈,问道:“寿王呢?”
那下人立即道:“已派人去禀报殿下了,王爷请稍等片刻。”
赵振摆了摆手,道:“行了,本王知道了,你去吧。”
王府下人立即退了下去,不多时,有美貌婢女奉了茶,捧了茶果来,正欲离去时,赵振叫住她,道:“站了。”
赵振素有恶名在外,那婢女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叫住,只以为自己得罪了这位,一时间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倒在地:“王爷恕罪。”
赵振看她那副模样,啧了一声,道:“本王就这么可怕吗?”
婢女哪里敢回答他?只一味叩首求饶,赵瑢进花厅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情景,他面上神色不动,走过来笑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赵振往椅子上一靠,大咧咧道:“自然是找你有事来了,你府里这些个下人怎么回事?我还没说话呢,她这模样,倒好像我把她怎么着了似的。”
闻言,赵瑢眉头微皱,看了那求饶不止的婢女一眼,淡淡道:“下去领罚吧。”
那婢女听了,浑身一颤,磕了一个头,忙不迭爬起来走了,那速度之快,仿佛后面有什么豺狼虎豹追着她似的。
赵振大感没趣,撇了撇嘴,道:“你府里的下人,真是胆儿小的跟针眼似的。”
赵瑢失笑,道:“人都说心比针眼小。”
赵振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在我这里,都是一个意思。”
赵瑢也不与他分辩,端起茶盏来,一边笑道:“说罢,你今日驾临寒舍,究竟有何贵干?”
赵振道:“今日朝议上的事情,你是如何想的?”
赵瑢动作一顿,茶盏在唇边停了下来,他抬起眼,望向赵振,道:“什么?”
“别跟我装傻,”赵振直截了当地道:“父皇那态度,明显是有别的意思,你没看出来么?”
“慎言,”赵瑢慢吞吞地放下茶盏,道:“这种事情,也是你我能说得的么?”
“怎么说不得?”赵振嗤笑道:“你我的交情,私底下说几句话,还会隔墙有耳,给传到外面去?”
闻言,赵瑢不语,赵振看他那模样,面色顿时一变,站起身来,冷声道:“看来我今日是来错地方了。”
他说完,便作势欲走,才迈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的赵瑢道:“阿振,你还是那个脾气,一点就炸,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变。”
赵振停下脚步,袖中紧攥成拳的手指这时候才一点点松开来,他哼了一声,转过头,道:“我赵振素来就是这个脾气,我的话你不爱听,我也不会巴巴来碍着你的眼,还叫你左右为难。”
赵瑢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道:“来坐罢。”
赵振却不动,只是斜睨他,道:“咱俩话不投机半句多,在你这里浪费功夫,我倒不如回去喝酒,再想个法子再整一整那赵羡。”
“你别冲动,”赵瑢无奈道:“坐。”
赵振这才坐了下来,正色道:“这事你若还不放在心上,等赵羡那小人坐上那个位置,还能有你我的好果子吃?”
赵瑢默不作声,赵振便继续道:“再说了,你如今才是正经的嫡子,有他赵羡什么事情?他算哪根葱,太子之位哪里轮得到他来窥伺?你别让他骑到你头上去了,回头父皇下了旨,可一切都晚了。”
赵瑢面上浮现深思之色,赵振知道自己这话说到点上了,便再接再厉道:“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可父皇如今是什么想法,却还说不大准,但越是说不准,你的处境就越是危险,还是早早打算为妙。”
听到这里,赵瑢不由失笑,道:“你如今竟也能想这么多了,倒真叫我大感意外。”
赵振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面上的表情好歹稳住了,冷哼一声,不耐道:“我好歹也是堂堂领兵作战的将军,兵家之事,虽然比不得这些弯弯道道,但是我也不是傻子。”
他顿了顿,道:“至于赵羡,日后如何发落,我还得向你讨个人情。”
赵振说着,目光倏然转为冰冷,其中带着戾气,赵瑢心里的最后一丝怀疑,也倏然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振:我二十几岁,演戏演得好累。,
第163章
赵振离了寿王府, 翻身上马, 天色已经很晚了,远处的街市灯火阑珊,光晕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天气太冷了, 路上也没几个行人,马蹄声哒哒着往长街尽头小跑而去, 不多时, 在拐角位置, 赵振拉住了缰绳,转头四下张望。
黑暗中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这儿,王爷。”
紧接着, 一道人影从树后转了出来,赵振的目光快速瞟了一眼四周,匆匆压低声音道:“我已按之前所说的做了。”
“是。”
“其余的事情, 全看他的了。”
赵振说完, 便策动骏马, 轻喝一声, 马儿再次跑了起来, 很快便消失在夜色深处了。
过了片刻, 黑色的人影自暗处走出来,天上开始下起了细细的小雪, 他按了按头上的斗笠,大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影逐渐没入灯火昏暗的街市尽头。
晋王府。
书斋里静悄悄的, 白铜云纹炭盆里的炭被烧得很旺,屋子里的空气温暖如春,窗边的小几上摆着一盘棋局,女子正低头思索着,她的手中捏着一枚白子,迟迟不落。
对面的赵羡也不催促,只是面带笑意地望着她,凤目中盛满了柔情,正当姒幽落下一子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江九的声音:“王爷。”
“进来。”
江九进来了,他的周身还萦绕着夜里特有的寒气,向赵羡与姒幽两人拱手行礼,赵羡问道:“怎么样了?”
江九将赵振吩咐的话一一说来,赵羡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棋子轻敲着桌面,道:“我知道了,寿王府那边如何?”
闻言,江九想了想,道:“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
赵羡道:“继续盯着,先别打草惊蛇。”
“是。”
江九出去之后,姒幽才放下棋子,道:“他会信安王么?”
赵羡笑了,道:“若是旁人,他恐怕不会轻易相信,但是赵振的话,他倒是会多信几分,寿王虽然看似低调自谦,实际上此人甚是自负,善于算计,若赵振向他示好,他只会觉得自己的算计对了。”
“他也绝想不到,有朝一日,赵振也会来骗他。”
他说完,便将黑子落下,笑眯眯道:“傻阿幽,我胜了。”
姒幽低头一看,果然见白子已无路可退,被围困于棋盘一角,动弹不得了。
她的神色带着几分深思,问道:“接下来会如何?”
“我亦不知。”赵羡将手中的黑子投入棋盅内,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语气意味深长道:“一切端看父皇的意思了。”
他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江七进来了,道:“王爷,王妃,宫里下了旨意,召集重臣连夜入宫议事了。”
赵羡一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是接近亥时了,他大感意外道:“这个时候?”
怕是不少老臣都是从被窝里被挖起来的吧?
不止是赵羡意外,那些接到旨意的大臣们也都极是意外,但圣旨也拿来了,他们便是睡死了也要立刻爬起来入宫去。
外面下着小雪,好在靖光帝还算体谅这些老臣们,派了宫人抬了小轿来,接了人,打起灯笼就往皇宫的方向赶。
内阁首辅撩起轿帘往外看,细碎的雪渣子夹着冷风扑了他一头一脸,他眯起眼来,看见对面的轿子也有人探头出来,是吏部尚书,两人隔空互相打了个招呼:“朱大人也来了。”
“原来是徐阁老,圣上有令,不敢稍有耽搁,赶紧着摸黑出门了。”
……
皇宫,御书房内。
靖光帝正端坐在御案之后,望着下面站着的大臣们,这几位都算得上是股肱之臣,包括所有的内阁阁员,以及六部尚书,除了赵瑢赵羡等三兄弟以外,其余人都到齐了。
皇上要议事,众臣们自然就算是爬也要爬着来,等人都到了之后,靖光帝便开门见山地抛出了今晚的目的:议储。
既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前太子被废了大半年,也是时候该重新议一个储君了,再加上今日朝议之上有朝臣提出来,议储之事,势在必行了。
然而这时的气氛,又与白日里朝堂上的氛围不太一样,不少人都瞧出来了,靖光帝这是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他只是需要一个把人选说出来的人。
诸位大臣都各自在心里敲起了小鼓,靖光帝叩了叩桌子,那意思很明显,开始议事吧。
这一议就是一个时辰,靖光帝坐在上方,始终没有表态,眼神莫测,叫众臣们心里有些没着没落的,这时候便是起先不明白的人,琢磨着皇上的态度,也都纷纷醒过神来了。
提议立寿王的,自然是有一套完美的说辞,寿王是嫡子,又有祖制在前,这储君之位理应落在他身上,但是再反过来想想,靖光帝要真想立寿王,那他们今天怎么会站在这儿议储?
靖光帝的意思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却没几个人敢说出来。
若要立晋王,他们遇到的阻力可比现在要大得多,晋王非长非嫡,就算不立寿王赵瑢,往后排顺序那也轮不着他啊,还有一个安王等着呢。
可这话,谁也不敢提。
靖光帝摆明了要立晋王,议储之事一直拖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候,不少人都上下眼皮子打架了,但还是强撑着,他们都渐渐回过味来了。
靖光帝这是逼着他们说立晋王为储,因为从之前到现在,他们一提议立寿王,靖光帝就不吭声,意思表现得极其明显了,没议出来就不让走。
然而一旦说出要立晋王,就意味着日后遇到的诸多阻力,他们这些议储的人,都要站在靖光帝的这一边,所谓君要臣死,臣不死也得死。
君要拿臣做靶子,臣提着脑袋也要顶上。
眼看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几个大臣们的腿肚子都要晃悠了,又困又累,好在靖光帝终于察觉到了,立即吩咐刘春满奉茶来。
一打开,苦涩的浓茶气味扑面而来,可谓醒神至极。
众臣:……
喝了一口浓茶之后,内阁首辅徐翀终于率先妥协了,拱手道:“臣以为,寿王殿下虽为嫡子,但毕竟双腿受伤,深居府中多年,于朝事不甚擅长,日后恐有大妨,晋王虽然年轻,但观其掌管刑部以来,刑部大小事务井井有条,假以时日,必有大才,储君之位,当立晋王。”
他说完,大殿里陷入了一番诡异的沉寂,片刻后,众臣们看见上方的靖光帝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点了点头,简短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嗯。”
这是他今晚对于议储之事,表达的第一个态度,令众臣倍感欣喜,终于不是他们一群人在唱大戏了。
遂几个大臣纷纷表态:“臣附议。”
“臣亦附议。”
“徐阁老言之有理。”
靖光帝的表情松了下来,抚掌道:“甚善,诸位不愧是大齐的股肱之臣,既然如此,明日朝议之时,就看诸位的了。”
众臣登时提起心来,但事已至此,话都说出了口,他们也唯有硬着头皮认下了,靖光帝这才放了他们出宫,此时小雪已经停了,天色将明未明,再过一个时辰,又到了要上早朝的时候了,这如何还睡得着?
待到了第二日朝议时,赵羡一进文德殿,便立即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昨夜靖光帝连夜召集不少大臣入宫议事的事情他是知道了,但是议的究竟是什么事,却半点也没打听出来。
不止是他,便是赵瑢的眼里也泛起了疑惑,只是他向来不动声色,只是在心里揣摩着,面上倒没有表露出来半分,与平常一般无二。
至于赵振,就更不用说了,一进大殿就打了一个呵欠,紧接着,他就发现了对面的礼部尚书也跟着打了一个呵欠,赵振失笑调侃道:“刘大人,您这是没睡够?”
话音才落,礼部尚书前面的人又是一个呵欠,就仿佛会传染一般,最前面站着的几位大臣,俱是跟着打起呵欠来,最后到了最首位置,内阁首辅徐翀忍不住以手虚虚掩唇,轻咳一声,其余的大臣们立即醒过神来,甚至有人呵欠打到了一半,戛然而止,紧接着,咳嗽的咳嗽,撇开视线的撇开视线。
这情形看得赵振是一脸疑惑,心里暗自嘀咕道,这些京官儿可真是娇气的很,上个朝还泛起困来了。
唯有赵羡与赵瑢二人,面上俱是浮现深思之色,下一刻,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开了视线。
外面火光通明,遥遥传来了通报声:“皇上驾到。”
靖光帝来了,所有人都是猛地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垂首敛目,等候着靖光帝登上龙椅。
靖光帝才坐定,便摆了摆手,目光自下逡巡一遍,开口道:“昨日提到议储之事,未有定论,今日就接着议,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