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璧忙上前,挡在院门口,道:“苏姑娘,王妃眼下不见外人,请苏姑娘回吧。”
苏姑娘已到了门口,抬眼便见着院里坐了一个女子,猜测着这或许就是新来的王妃了,她拿着帕子掩口轻笑:“王妃娘娘就在里面,妾身既到了,岂有不打招呼便回去的道理?传出去了,旁人还道妾身是无礼之人呢。”
她说着,也不肯走,就站在那里,笑着冲里面盈盈一拜道:“妾身见过王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这苏姑娘面前便是寒璧,她这一拜下来,寒璧自然是不敢受的,立即侧开身子,好叫她面向姒幽,哪知这一让开,就像是正给她让路一般。
苏姑娘觑着这空子,起身来飞快地进了小院,她穿着一身妃色的袄裙,容貌也生得美,柳眉杏眼,樱桃小口,发间金钗轻晃,在明媚的阳光下,美艳不可方物。
她一边款款走着,一边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的姒幽,少女看起来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穿着一身荼白色的衣裳,脸很小,似乎只有巴掌大,下颔尖尖,眉目精致漂亮,面上的神色淡淡的,无端端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像枝头上的雪,并不好亲近。
她头上除了一枝白玉的簪子以外,并无其他的首饰,如瀑的青丝垂顺地落下来,穿的也简单,若不是她就坐在这里,苏晚晚简直要以为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了。
完全没有半点王妃的气质,她心里这么评判着,面上却带着笑,走近了,轻声道:“王妃好兴致。”
姒幽望着这个陌生女人,本能地有些不喜,她才一站定,空气中便漂浮着一股香气,那香气对于旁人来说,只是浅浅淡淡的,但是姒幽嗅觉异于常人,分外灵敏,这淡淡的香气于她而言,简直到了刺鼻的地步。
眼看那女人还要靠近,姒幽立即道:“别过来了。”
“啊?”苏晚晚一怔,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表情不免浮现出几分尴尬,片刻之后,笑了起来,道:“娘娘在说什么?”
姒幽眉心微蹙,看向寒璧,寒璧立即意会,过来对苏晚晚道:“苏姑娘,娘娘让您不要靠近了。”
苏晚晚心思电转,瞬间便明白了,这个新王妃,她听不懂官话,一时间,她满心都是啼笑皆非,只觉得荒唐无比,堂堂一个王爷的正妃,竟然只懂说方言,连官话都不会,也不知打哪里出来这么一个土包子。
她竭尽全力才忍下了嗤笑,这使得她那张漂亮的脸有些微的扭曲,苏晚晚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仪态,挼了挼鬓边的发丝,笑吟吟道:“娘娘说的是哪里的话?妾身怎么听不懂?”
寒璧立即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奚落意味,心里一紧,看了她一眼,又去看姒幽,哪知姒幽等了半天,这女人还是不肯走,那刺鼻的香气一直萦绕不散,令她颇觉不适,想了想,既然对方不走,那就只好她自己走了。
姒幽站起身来,将桌几上的那一列装了蛊虫的竹管收起来,又去拿桌角位置的汉白玉方盒。
她动作利索干脆,把苏晚晚看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才意识到她要走,连忙上前一步,笑道:“王妃娘娘怎么了?妾身还未说完话呢。”
她面上表情情真意切,分外真诚,只是嘴角的笑怎么看带着讽刺的意味,眼底满是轻慢,觉得这个土包子大概是自卑了,想要逃走,她自然是不许的。
苏晚晚按住了那个汉白玉方盒,姒幽便停下了动作,她冷声道:“松开。”
这两个字说得很清晰,已经十分近似官话了,只是巫族的口音仍在,听起来不免有些怪异,苏晚晚倒是听出来了她的意思,却故意装作不懂,迟疑道:“王妃说了什么?妾身听不懂。”
姒幽如墨玉一般的眸子仿佛浸在寒泉中,就这么望着她,声音幽冷:“我说,蜘蛛,要咬你了。”
苏晚晚怔住:“蜘、蜘蛛?”
第41章
“蜘、蜘蛛?”
苏晚晚正一头雾水间, 她忽然感觉到手下有什么动了动,低头一看, 却见那汉白玉方盒的盖子被顶了一下,里头有什么东西。
苏晚晚不免有些好奇, 正想将盖子揭开,却看见一只细长的东西从盖子边缘探了出来, 那玩意漆黑发亮,在阳光下透着一点青绿色, 很是神秘。
苏晚晚下意识打开了盖子, 只见一只大蜘蛛撑着八条细长的腿,飞快地往外爬出来,她惊得两眼瞪大,高声尖叫起来:“啊——!!!”
汉白玉方盒被推得打落在地,霎时间摔了个粉碎,玉屑飞溅开来, 那鬼面蛛还兀自想要逃跑, 姒幽上前一步, 它便立即停了下来, 老老实实地趴在了桌几中央, 乖得不能再乖了, 全没了方才那股子灵活劲儿。
苏晚晚还在尖叫, 凄厉无比, 好似有人要杀她似的, 姒幽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此地不宜久留,她干脆伸手将那鬼面蛛抓起来,转身走了,丝毫不受影响。
苏晚晚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如从容地离去,手里还抓着那只大蜘蛛,满面惊恐,眼珠子都险些要掉下来了!
这这这……这个土包子,到底是打哪儿来的?竟然还养蜘蛛玩儿?
她一想起方才那只蜘蛛,便觉得浑身一颤,脊背发凉,身上寒毛直竖,恐惧万分。
果然是乡下来的粗俗女子!
苏晚晚几乎要站立不稳,她抖着声音道:“来、来人!扶住我!”
她带来的两个丫鬟连忙过来,将她扶住,苏晚晚面色仍旧惨白,两眼中的惊惧未曾褪去,道:“我们回去。”
“是。”
……
皇宫,养心殿。
香炉里,袅袅青烟自空气中盘绕而上,淡淡的香气逸散开来,靖光帝正坐在御案后批奏折,御案前跪了一个人,他眼皮也不抬一下,口中道:“你又怎么了?你的王妃呢,不是说要带给朕看看的么?”
赵羡恭声道:“父皇,儿臣今日特意为此事而来。”
“嗯,”靖光帝拿着朱笔在奏折上勾勾画画,道:“带来了?”
“没有,”赵羡道:“儿臣恳请父皇再给一些时间。”
靖光帝听了,抬起头来:“怎么?又不想要这个王妃了?那太好了,你告退吧。”
赵羡:……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父皇,并非如此,儿臣是想说,阿幽,她还没有答应要做儿臣的王妃。”
这话一出,靖光帝手中的朱笔顿时停下,他眯了眯眼,望着赵羡,道:“你说什么?”
赵羡道:“阿幽还没有答应儿臣。”
靖光帝把奏折往御案上一扔,琢磨过味儿来了,道:“那你上回给朕整那么一出,是在为今天做准备呢。”
“儿臣不敢。”
靖光帝嗤笑,笑了一阵,又望着自己的儿子,凉凉道:“你有什么不敢?”
他说着,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笑道:“你都敢跟朕耍心眼了,来,让朕想想,你是不是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了?朕若是不答应,便是食言而肥,明明当初应允你,要看看那个女子的,朕若是答应了,那更好了,你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靖光帝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赵羡,道:“是不是?”
这一句威严非常,带着十足的压迫,叫人不敢生出半分狡辩的意图,赵羡俯下身去,磕了一个头,沉默着,这意思显然很明显了,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好,”靖光帝声音蓦然提高,甚至慢慢鼓起掌来,道:“好!”
他目光冷漠,轻轻地道:“不愧是朕的亲生儿子。”
死寂悄然无声地蔓延开来,几乎是个人都能看出靖光帝此时是发怒了,随侍的宫人们都垂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背上都沁出了汗意。
赵羡仍旧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块磐石,丝毫不惧,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靖光帝龙颜大怒,要大发雷霆的时候,他突然话锋一转,道:“好,你的事情,朕答应了。”
这事态顿时急转直下,叫人反应不过来,靖光帝站在那里,背负着双手,道:“只不过你要知道,凡事都是有条件的,朕今日答应你,亦是如此。”
他的姿态睥睨,就这么凝视着跪在地上的人,赵羡慢慢地道:“是,儿臣明白,多谢父皇成全。”
靖光帝并没有说出那个条件究竟是什么,赵羡也没有追问,这仿佛成了他们之间一个不必明说的事实,就像一个神秘的盒子,虽然没有打开,但是却一直存在,等待着恰当的时机。
赵羡离开了,靖光帝继续批阅奏折,刘春满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研墨,过了许久,才听到靖光帝嗤笑一声:“原以为是一只狗崽子,没想到却是一头狼。”
“果然是朕亲生的。”
刘春满琢磨着那语气,竟然还有几分自豪?
却说赵羡才一回府,便有丫环来报,道:“王爷,苏姑娘今日病了。”
赵羡仔细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个苏姑娘是谁,道:“病了就去请大夫来。”
完全没有多问几句的打算,他猜测着姒幽现在在做什么,一边大步往后院的方向走去,那丫环憋了一会,也小跑着跟上来,喏喏道:“王爷,姑娘她、她是受了惊吓才病了,回了院子就一直在哭呢,求王爷去看看吧。”
赵羡强忍着心头的不耐,停下脚步,望着她,道:“受了什么惊吓?竟然还能把人给吓病了?”
丫环忙答道:“苏姑娘今日去给王妃娘娘请安,岂料被王妃娘娘养的蜘蛛给吓到了,回去之后便烧起来了,如今正迷糊着呢。”
“王妃?”赵羡挑了挑眉,一丝怒意悄然升起,他冷笑起来,质问道:“谁许她去打扰王妃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震怒,眼神冰冷,丫环显然是头一回见到赵羡这副模样,她惊惧地退了一步,慌忙道:“是、是姑娘她……想给娘娘请安。”
赵羡声音沉沉:“本王不是吩咐过,不许她们几个接近王妃,怎么?没人把本王的话放在心上?”
丫环噗通一下立即跪了下来,磕头道:“姑娘她不是有意的,请王爷恕罪!”
赵羡却不搭理她,高声道:“柳伯!”
大管家不知从哪里出来了,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赵羡冷声道:“大夫就不必请了,她若是病死了正好,尸身好生收殓了,送回太子府,就说是本王这里养不住皇兄送的美人,向他赔个罪。”
那丫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愣呆呆的,半晌没反应过来,大管家却立即应答:“是,老奴这就去办。”
处理了这些杂事,赵羡这才问道:“王妃现在在哪里?”
一名下人忙道:“娘娘在后花园里。”
此时姒幽确实在后花园里,积雪尚未化去,花园里寒梅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簇拥着,分外热烈。
赵羡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只隐约听见丫环的声音紧张道:“娘娘,您小心些,别摔下来了。”
赵羡循声而去,却见前方有一株梅树,他要找的人儿正蹲在那树枝上,不知在做什么,树很高,若是一个不留神就会滑下来,看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赵羡立即走过去,道:“阿幽,你在做什么?”
姒幽正仔细摸着手下的树枝,听见声音,低下头来,道:“你回来了?”
少女坐在繁盛的花枝间,霜色的衣裳被风吹起,眉目清冷,正如枝头绽放的寒梅,赵羡轻轻笑了,道:“是,你怎么去树上了?”
姒幽继续摸着那树枝,道:“我可以砍一些树枝么?”
赵羡虽是不解,但还是答应道:“你想砍就砍,不必问我,上面风大,你先下来吧。”
姒幽得了这句,便站起身来,脚下踩着的花枝轻轻晃动起来,一瞬间花瓣如雨一般纷纷落下。
这是一棵老梅树了,枝干遒劲,也能承受不小的重量,但是上头站着的人是姒幽,赵羡的一颗心便也跟着提起来,他道:“你别乱动,若断了可怎么办?”
闻言,姒幽道:“不会的。”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她还轻轻踩了踩,表示真的不会断,于是赵羡的一颗心也跟着那梅花枝晃来晃去,颤悠悠的。
他低声喝道:“你别动了,下来,我接着你。”
说完,赵羡便张开了双臂,示意姒幽跳下来,姒幽看了看,二话不说,纵身跃下,男人修长有力的双臂一合,便将少女稳稳收入怀中,踉跄退了一小步,笑道:“不怕摔?”
姒幽听了,低头看着他,道:“你会退开么?”
少女的眸子澄澈如水,赵羡几乎能看见其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心头有一股暖暖的情绪翻涌而上,紧接着男人便微笑起来,道:“当然不会了,我会接住你的。”
洁白的梅花凋零如雪,被风吹得飘忽散开,好似下了一场大雪,一片梅花瓣落在了姒幽的眉心,留恋着不肯离去,赵羡深深凝望着她,双臂微微收紧,搂住怀中人,他轻轻地询问:“阿幽,我想亲亲你,可以么?”
第42章
老管家的心有点疼, 后花园里头那棵梅树原是从护国寺移出来的,据说是开了光的, 不止如此,还有高僧曾经在这棵树下坐化, 可谓是普照了佛光。
老梅树原本树冠优美古朴,每到这隆冬季节, 整个园子里头就数它开得最好,宛如侍女临水簪花, 美不胜收, 可谓王府一景。
然而现在才半天功夫,梅树最上边的枝丫被砍掉了一截,远远望去,好似侍女剃了头一般,惨不忍睹。
姒幽本来还想亲自动手的,只是赵羡不许, 叫下人拿了斧子, 将她指定的那一根树枝砍了下来, 问姒幽道:“这些够了么?”
他说着话时是笑着的, 心情颇好,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青竹香气, 挥之不去, 回味着姒幽亲吻他脸颊时, 轻软如花瓣一般的触感, 叫人整颗心都化了。
姒幽亲上来的时候, 赵羡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原本也只是征求姒幽的意见,若她不愿意,虽然心有遗憾,到底不会强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