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央削了她弟一巴掌,她这里问话呢,一个话题给她拽得老远。
把弟弟削闭了嘴,继续问大姨:“那结阴亲的人家哪儿找的?”
大姨想了想:“好像就是前天,媒婆带着姑娘家的舅找过来的,说是八字相合。”
“舅?”
结阴亲父母不来交涉要舅舅交涉?
祝央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事,所以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风俗定律。
但换个立场思考,能为了几万块钱这么折腾闺女尸骨的,可见这种事也不会假手于他人。
毕竟拢共几万块钱,中间经这么几道手,要是起什么龌龊,掰扯一场下来也平白吃亏。
这玩意儿可没什么法律武器给你做后盾,严格来说,根本上不得台面,自然是经的人越少越好。
祝央又问大姨:“这个媒婆你们熟不熟?是哪个村的?”
他们两个老家这边人口并不少,村落与村落之间相隔也不远,祝央自己是不认识多少乡亲邻居,不过每次回来听大姨讲去,他们这边的人干杂七杂八的行当还不少。
就比如大姨隔壁家的邻居,小时候祝央还跑到她家玩过。
据说她家就是专门搞接生的,就二十年前,十里八乡哪家有产妇临盆,都是大半夜的到这里喊人,不过现在都是去医院了。
不过据说祝央他们妈就是她接生的。
再者村里还有做棺材的养蜂蜜的,杀猪的跟赶鸭子的,崩爆米花的酿酒的,甚至祝央都依稀记得小时候哪里有家打铁匠?
总之虽然很多职业已经被时代淘汰,可本地干什么活儿出生的都有,所以祝央才问大姨这媒婆到底是不是本地人。
大姨道:“哪里是本地人哦,说是大梅她们娘家村子那边的。豁别个嘞!他们盘水村的人我还不认识?你二姨就嫁到那边,哪有这个人?”
祝央笑笑没说话,和大姨家不一样,他们和二姨家几乎已经断了来往。
二姨没比大姨小几岁,本人倒是不坏,就是没主见耳根子软。
一辈子奉的就是出嫁从夫老来从子的理,丈夫早已经去世,一个个的子女也不是东西。
当初祝央家刚起来的时候,一个个撺掇着亲娘恨不得把他们家吞过去一样,个顶个的脸大。
给多少好都不知足,全给也是应该的嘴脸,被她爹直接扔出家门了去。
接着就是回到家十里八乡的造谣抹黑,不过祝爹对家乡的大方和拉扯有目共睹,谁会为你一家子好吃懒惰的泼皮,骂一带动整个家乡发展的企业家?
听说二姨这些年也是可怜,子女不孝顺,倒是不至于把赶出来。
但给张床睡给口吃的,别的就没有了。经常拾点垃圾一个月赚个几百块钱,转头就被儿孙编了过去。
大姨是恨其不争,时常也会去看她,给一些吃穿补贴。祝妈对这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给多少都没用,转眼就会进别人的口袋里,那几个媳妇每次见了大姨,倒是脸都笑烂了,可有什么办法?
不时长漏点蝇头好处,几个子女怕哪天把人抬猪圈里睡。
但大姨想接她过来跟自己一起住,一起作伴儿,人家还不乐意呢。
唠叨了一些家常,大姨便去给他们做饭,祝未辛自告奋勇的去烧火。
还跟他姐姐道:“我给你埋几个土豆进去,一会烤焦可香了。”
祝央再是手上不沾事,通常来这里还是会帮忙摘点菜,倒倒水,打打下手的。
不过远处传来的吹吹打打,喜庆的唢呐声在她耳朵里总是有一股尖锐阴森的感觉,仿佛是冤屈的灵魂在不甘的嘶吼,吵得祝央心烦。
于是她便干脆跟大姨打个招呼出了门,直奔办喜丧的那家去。
祝未辛就是祝央的尾巴成精,照常肯定要跟过去。不过大姨这边正在炒菜呢,厨房里的柴火又只有麦杆,不是经烧的木材和玉米芯,一时脱不开身。
农村的房子,虽然装潢条件大多不如城里,但胜在地方宽敞。并且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个坝子,面积一般在三四十平左右,所以一般喜事丧事自家门口办就够用了。
这里沿着门口摆放了不少花圈,专门请了乡间丧仪乐队正热闹的吹敲着鼓吹着唢呐,还有一些祝央都不认识的乐器。
乐师全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一般都是家里传下来的手艺,平时务农,丧葬奏乐这活儿是他们的副业。
从门口看进去,祝央便看到一个由白黄两色纸花拼成的灵堂,中间镶嵌着这场阴婚的新人的照片。
有人在灵堂下面烧纸,但屋里的人倒是不多。毕竟这事在他们当地看来有些荒诞,正常人只会觉得渗人,除了近亲碍于情面,也没什么人乐意参加。
祝央看了眼灵堂上的照片,男方看着是个精气神很足的少年,女方要小好几岁,看照片像是连初中都没毕业的样子,比许微还小。
那照片一点不严肃,嘟着嘴唇比着剪刀手,一点儿不像是家人从家庭相册里翻出的适应场合的照片。
反正是像是微信朋友圈里截图出来的,画质也不是很清晰。
但关键还不在这里,因为祝央居然在灵堂下面看见两口棺材。
棺材还没有盖上盖,一眼就能看见两个棺材里面都有人。
这场阴婚居然还不是两方交换生辰八字照片结婚,走个过场就算了的。
之前也说了,他们老家这边风俗少。早十几年就响应号召,家里有亲人过世,会拉去镇上火化,近些年基本已经没有土葬的情况。
但随记祝央又品过味来,正因为家家户户都是火葬。这家人结这门姻亲,才会这么实诚吧?
听大姨说这一家人为了结这门姻亲花了10万块钱,按照这边的火化习俗,要是谁随便拿一罐不知道哪来的骨灰糊弄你怎么办?
甚至有可能连人的骨灰都不是,难道要烧一条猫猫狗狗下去给儿子做伴?
买不见兔子不撒鹰,卖家自然也就——
祝央的进来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其中有个人问道:“你是谁?到这儿来干嘛?”
祝央随口道:“我是你们家儿子的同学,过来吊唁一下,节哀顺变。”
话才说完,就被一个老太婆拆穿了:“这不是老殷家的大外甥女吗?你咋会和强子是同学?”
其他人一听,面上就有了些变化。尤其是在场有个老妪和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他俩连忙使眼色,让人把外人撵走。
祝央被拆穿了也不尴尬,反倒自顾自拿过三根香,插在灵堂前上香的米斗里。
慢悠悠道:“怎么不是了?这里的乡办幼儿园,我也上过几天课。虽说时间短,也勉强说得上校友吧。”
四舍五入不就是同学嘛,虽说祝央去这边幼儿园玩的时候,对方估计还没出生。
那老妪和中年男子却是挤眉弄眼的,打眼色眼睛都快眨烂了。
但祝家在当地的名气实在是太大,换了平时她愿意去谁家坐一坐,那就是蓬荜生辉的事。
到了这会儿,她虽然来的莫名其妙,屋主却也不会得罪,甚至对着她套近乎哭诉。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呀?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费心费力的养到这么大,我在上辈子欠了他的,他要来这么讨债?”
祝央闻言叹了一声,颇为怜悯的看着女人道:“谁说不是呢?您这命苦啊。”
女人顿时以为遇到了知己,大悲大恸之下难免跟祥林嫂一样喜欢无休止的念叨。
可她这边还没哭开,就听祝央接着道:“上辈子跟人结了仇,这辈子人家投胎到你家讨债,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照现在的情况,你下辈子还得经一趟这事。不过我琢磨现在这情形,估计下辈子讨债的那个会讨得更狠。
女人哭声顿时一停,像突然被捏住脖子一样。屋里其他人闻言也是突然没了声音。
有个看着像孩子爷爷辈儿的大爷,顿时就站起来怒喝道:“你念书念狗肚皮上了?你爹是教你仗着几个钱在乡亲面前不讲规矩的?顽笑也要看看这里是哪,死人面前不怕遭报应”
祝愿耸了耸肩,不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慢悠悠坐了下来。
“没事,人家要找也是找你们,和我有什么关系?毕竟我又没这么大的儿子,需要结阴婚害了人小姑娘一条性命。”
屋里倒吸一口凉气,七嘴八舌的骚动起来。
“你胡咧咧啥?谁害人命了?张口跑到别人家打胡乱说。”
“就是,这是俩娃儿好事,两个都这么年纪轻轻,黄泉路上也好做伴。”
“人家孩子亲舅舅带来的,生辰八字身份证都有。巧的也是这两天溺水死的,难不成还有假?”
“再说了,我们只管聘媳妇,哪儿打听这么多?真要有事,还不是媒婆一张嘴。”
刚才还说的信誓旦旦,接着下一秒就把责任全推媒婆身上了。
要不说这句还好,说了就更证明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这些人可能不至于亲自为一桩阴婚策划一场谋杀。
但就跟前些年,经常有偷儿背着背篓下乡卖杂货一样,里面的货物全都是偷的,自然价格低廉,饱受不少人喜爱。
他们不知道这是偷的吗?甚至卖货的都从不避讳。但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们偷的,他们不买,别人也会买。
现在关系到人命,只想到自己的人自然也会用同样一套逻辑为自己开脱。
但实际上,他们才是造就女孩不幸的凶手,和真正的凶手比起来还要更鬼祟无耻。
祝央轻笑了一声,站了起来,直接走到女孩的棺材旁,丝毫没有年轻小姑娘对尸体的畏惧。
在别人阻止之前,她已经拨开了姑娘领口的衣服。
新娘寿衣并不厚,掀开后上面赫然是一圈青紫的掐痕。
祝央转过头,冷笑的看着他们:“溺水身亡,哈?”
“看来咱们这里有一种命案发生了。”
她这话一出,整个房子先是陷入一阵死寂,外面正在奏乐的却是浑然不知,吵嚷的音乐还在不断从外面传进来。
但接着下一秒,所有人就混乱了起来。
有呵斥着就跑过来想拉开她的,有呼天抢地大骂她欺负人的,有怕自己牵上关系颤颤巍巍的。
而最让中央注意的两个人,那个老妪和中年男人却默不作声的从板凳上下来,打算偷偷离开。
可人才到门口,烧纸的火盆顿时被踢了过来。火苗窜得到处都是,还砸塌了门边的花圈。
花圈多米诺骨牌似的倒了下来,拦住了门口的去路。
两人想不拨开花圈逃走,就感觉自己后颈被抓住了。
一个声音森森的传来:“走什么呀?新人还没有礼成呢。孩子她爸妈不能来,你这做舅舅的,怎么也得多替人家喝两杯喜酒啊。”
又对媒婆道:“谢媒钱还没给呢,你看这家10万块的彩礼都肯出,谢媒钱怎么也不会小气。”
但两人干这勾当那里是能见光的,警察一来顺藤摸瓜,两人都得玩完。
于是两人拼命的挣扎,但就这一个小姑娘,他们两个大人,其中一个还是成年男人,愣是挣脱不开。
祝杨也不耐烦一直揪是这两个恶臭的人的领子,把他们两个的头互相一撞,两人便腿软的晕了过去。
“啊杀人啦。”这时候堂屋想起了一声尖叫:“住家女儿杀人啦——”
祝央小时候在农村见多了这种泼妇倒打一耙,撒泼打滚儿的把戏。
有一种人观念里就没有撒泼解决不了的事情。
不过也不是毫无用处,这边一煽动,某些莽汉的血性就被激起来了。
一个人冲里面拿根锄头出来:“你是不是要在我儿面前闹?大不了我一锄头下去都别活了,反正我儿子都没了。”
祝央把老妪和中年男子的衣领丢开,回头道:“你儿子死了你就领了免死金牌了是吧?”
她往一旁的凳子上一坐,对着一屋子气势汹汹的人道:“来,挥下来。”
“我今天要一个手指头被你们碰到,信不信你不但儿子没了,你家祖坟也没了。”
众人脸色一变,忙拉住男方的爸爸。
祝央家不说在全市全省排得到多前列的名号,但他们老家整个镇乃至整个区,都因为祝爹对家乡的回馈,获益不小的。
老家附近几个村镇,有多少人没有直接的间接的受过人家好处?就是脚下走的路还是人家花钱修的呢。
真要在这里动了人家闺女,而且还是自己理亏的,在整个家乡被千夫所指都是肯定的。
以前农村丧葬可没什么讲究土地规划,埋祖坟的山上那些地都不是你家的,人家买下来,把你家祖坟推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强子爹妈没了儿子现在脑子不清楚,他们既然是近亲,肯定是同一个祖宗,哪能这么任由他们得罪人?
接着众人手忙脚乱把那两口子拦下来,反倒祝央这个挑事的,坐在人家家里半点不慌。
没过一会警察就赶来了,镇上派出所离这边也就不到十分钟的车程。
按照祝央提供的基本信息,警察检查了女孩的尸体,初步判定为谋杀。
这会儿媒婆和所谓的舅舅还没醒,但警察对这件事引起了高度重视。
先不说一条命案,其中还有可能牵扯出阴婚利益团伙。
就这事儿还是当地最知名的企业家子女发现的,估计这会儿电话已经打到区长那儿了。
结阴婚的这一家人也是一个没落被请到了警局。
丧乐乐队在刚刚屋里闹起来的时候就察觉事情不对,已经走了。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婚礼,现在只剩下几抹飞灰在地上飘过。
这时候祝未辛出来找她姐吃饭,看着警车拉了一大批人离开。
茫然的问他姐:“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祝央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大事,让我给拆了一桩婚而已。”
祝未辛想道刚刚走的警察,还有大姨说的那些话,立马就把这逻辑串起来了。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现在真有人能干出这么可怕的事。”
祝央看着这狗子这大惊小怪的样子,心道你就装,接着装。
这家伙还真是会根据条件和环境调整自己表现出来的看待事物的三观。
现实世界没啥屁事儿,他就一个劲儿的装单纯装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