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拍打拍打身上的泥灰,都是从小工干起来的,挖沙担土的,什么活儿都要干,后来才有个精细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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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干,当初佟二爷眼看着家里不行,就这样旗人家里还不去找活儿干,泥瓦匠更是属于下九流的行当,送着富贵来,不知道多少人耻笑。
可是佟二爷硬气啊,我就是开除了旗籍,也得这么干,泥瓦匠你就是到了哪朝哪代也是凭着本事吃饭,踏实。
富贵自己也愿意,所以就送着来了,现如今都快出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是个和气人,打小就是个厚道妥帖的人,那祯禧依然记得刚出生的时候,他抱着她一边烧火,暖融融的还夸她好看,她都记着呢。
“三姐儿,家里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一说。”
那祯禧不忍心,眼巴巴的看着他,“二舅妈找不到了,二舅今儿下午去参了军,跟着哪一支部队走的,也没打听出来。”
富贵弯着腰拍打着裤腿,脸上的笑就跟花儿被掐断了根茎,瞬间被漂白到黑白。
黄昏下拉长的阴影,都渐次第的投射到他的鼻梁上、额头上,那祯额禧不忍心再看这像一样的二哥,他是多么喜庆多么和气的一个人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家里的长辈都喜欢她,四太太最是喜欢他了,对着儿子的感情都用到了富贵的身上。
那祯禧拉着他回家,“我跟人说二舅重病快不行了,二哥,你记着等着再回来的时候,就说二舅去了吧。”
去打仗去了,北平的洋人多,为了少惹麻烦,不如就此说是人没了。
富贵没吭声,只是高一脚浅一脚回家的时候,他看着家里的小院子,原以为没有人,推开门的时候,二舅妈生龙活虎的在院子里掐着腰。
“你爸爸,整日里就不见个人影,我都回来一下午了,家里什么也无,定不知道是去哪里消遣去了,一点儿也不顾我们娘儿俩的死活。”
她虽然嘴上是抱怨着,可是她的眼里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与得意,这一次虽然皇帝没找到,皇帝据说是去打猎去了。
可是运气好,遇到了侄儿女婿,给了她不少的银钱当盘缠,好声好气的给送上了火车。
手里有了钱,二舅妈就有了底气一样的,很是生龙活虎的,而且声势浩大,好像以此就能掩盖自己不告而别的罪过一样。
她是个小妇人,极为难缠的妇人,但是对着儿子这时候抑制不住的全炫耀出来了,“好家伙,我一辈子没出过城,哪里知道天津卫是什么地儿啊?”
“不过是按着老祖宗的规矩来罢了,咱们出门就打听着好了,去了火车站,直接就去了天津卫,可巧了遇到了冯家二爷,他见我是禧姐儿二舅妈,极为热情的招待我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好似才看到了那祯禧,并且极为客气的喊了一句禧姐儿,平日里当着人的时候是喊那丫头,背着人的时候喊死丫头。
但是刚沾了她的光,而且看着冯二爷的阔绰,她渐渐的也有点感觉了,这死丫头好像是命真的还不错,婆家是个好人家,能对着二舅妈都如此妥帖的冯二爷,对着禧姐儿当然是再镜中不过的人了。
不过,这不能影响二舅妈吹牛,她自以为是去了一趟天津卫,就跟人家环游了世界一般,对着自己儿子没出过城的人,“我多早晚有空儿了,再去一趟,一定去见见皇帝去,叩首了还有钱呢。”
反正已经熟悉路线了,反正也知道他府邸在哪里了,她前期成本这么大,后期是一定要去了。
富贵攥紧了拳头,“奶奶,您是去了天津卫,为着给旧主子叩头换赏钱的?”
他不是个尖酸的人,只是最后一句话,实在是忍不住满心的愤懑,为着你不在,爸爸去投了军。
二舅妈脸上挂不住,“你个小猴儿崽子,送着你去学艺,回来了做什么?光吃着老娘的大米,还在这里气人是不是?列祖列宗看不下去,当心你爸爸回来教训你。”
那祯禧只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滑稽的事情呢,跟戏文里面的竟然是一样的,真的是没想到,二舅妈一个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着,只知道别人伺候自己的人,竟然还自己跑去了天津卫。
她是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是想当然,有自己规矩思路的人,可是竟然跑到了天津卫,这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二舅妈,二舅找了您许多天,到处不见人,只以为你被人害了。”
她把话儿一说,又紧接着说了二舅参军去了,二舅妈插着腰站在院子里,伴随着她头发掉下来的,是那一声哀嚎。
“天杀的。”
要了卿命一般的,她一下子就扑在地上去了,绝对没想到的事儿,那么大的年纪了,去参军去了,家里老小都不要了。
那祯禧慢慢地走回家,富贵在后面一步跟着送她回去。
她原以为二舅妈会破口大骂,或者是喋喋不休的在那里絮叨,甚至是给二舅从手指头指责到头发丝,更严重的,她或许是要改嫁。
可是没想到,这件事情对二舅妈的打击这么大,只嚎啕大哭,绝口不提一句二舅不好,也决口不提自己曾经去过天津并且打算再去的事情。
这才隐约的明白,她对二舅的感情,极深。
第48章 我是来赏月的
她不停的拿着眼睛看富贵,到了家门口了还不进去,只思量着话要怎么说。
富贵叹了一口气,这女子,打小就是不一般的,他瞧着长大的,心思玲珑不过的人,“三姐儿。”
那祯禧答应了一声,抬眸的时候,眼睛同月色一般美,明眸善睐,巧笑宴兮。
“三姐儿,我好的很,家里也好得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富贵似乎也不知道如何说什么了,他爸爸就这么走了,从此以后只给家里人留了一个不知死活的盼头。
“姨妈那里,您请她不要担心,多早晚我有空了,再来看她去。”
那祯禧点点头,“二哥,二舅去参军,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儿,是个英雄。”
声音细细的,怕周边人听见了,也许是风吹软了嗓音,富贵只觉得鼻子一酸,就此别过脸去,“哎,是。”
应答这一句,就匆匆的走了,回家睡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跟二舅妈说了什么,就此又回到了福记。
老掌柜的亲自喊了他到跟前来,仔细问询了,听说佟二爷去世了,“身子骨儿那样的好,怎么就去了呢?”
“得了急病,回家去的时候人都咽气了,大夫看了说是心梗。”
老掌柜的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他好好干,“仔细着跟我学好了,有个好手艺比什么都强。”
他家里就一个女儿,富贵长得好,而且是能文能武的,老掌柜的心里有数呢。
富贵二哥实在是长得好看,精神利索,跟他爸爸一样的。而且满文汉字都认识,都能说得出来,待人谦和温驯,从没有红过脸的,大家伙儿有什么难处了,都乐于找他说话。
再有一个旗人子弟,愿意放下来身段学泥瓦匠,福记老掌柜的跟喜欢了,亲自带出来的徒弟,心里也有数呢。
冯二爷乌漆墨黑的,让人拉车到了那家大门口,刘小锅前面站着,就要去叩门。
火车晚点了,这深更半夜里才到这里。
冯二爷一把拉住了他,压低了声音,“不打扰了。”
刘小锅想来也是,为着礼节,没有半夜里走亲戚的道理,到六国饭店去住也好。
扭头就要走,吭哧吭哧的,只走了几步,看着冯二爷不动。
“你先去。”
“那我先走了。”
刘小锅扭过脸来,黑夜里大白牙就笑的跟银子一样的,赶紧走了几步,才笑出来一点儿声,只叫人折磨的肠子疼。
大半夜的下火车就来,来了还不进去,这二爷的心思也不是那么难猜的。
那祯禧已经睡下来了,半夜里嘴巴干的很,舌头尖尖都带着一点木,想起来喝水,又带着春乏,懒洋洋的不想动。
她翻一个身,睁开眼睛打算欣赏一下月色。
这死丫头一个怪脾气,不爱拉起来帘子,半夜里睡得好,总会突然醒过来,然后一瞬间的功夫睁开眼睛,看一眼月色如玉,便好似是看到了人间绝色一般。
一瞬间睁眼,看见月色被窗格子打散,透射过窗户胡乱的堆积,蜘蛛在结网,她闭上眼睛,觉得极美,闷闷的想到人世间的第三种绝色。
不由得微微笑,心想今晚月色极美,合该看第二眼的。
于是第二眼一睁开,心脏一下子就缩起来了,手指尖带着麻,她一个寒颤,呼吸都是停顿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己思绪万千,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孩子,一个被家里教养的极为方正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儿了,窗户外面一个人影子,只得鼓励自己坚强。
那祯禧窗户是关着的,她床头上有个手电筒,手碰到的一瞬间,糊了纸的窗户不知道怎么晃动了两下,人就进来了。
灯光照在脸上的时候,冯二爷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这样的时候,本来想当一个梁上君子,无名采花大盗,没想到第一次就被人抓住了。
脸上挂不住,到底是板起来了,“禧姐儿,怎地还不睡?”
那祯禧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表哥悠悠然坐在椅子上,好似是自己家里,“表哥,怎地就在这里?”
一边抿着嘴笑,为何在这里,那祯禧除了一开始的害怕之外,只觉得惊讶了。
她用自己的思路来走,觉得表哥是来看她的。
冯二爷指尖热热的,看着她打着手电筒,映的小脸蛋是粉白粉白的,他自己黑,只觉得这未婚妻像是纸糊的一样。
示意她把手电筒关了,拿着茶杯倒了冷水,水声凌凌,冯二爷自己心里笑自己,“喔,我就此路过,只觉得这窗户上的月色甚美。”
一张国字脸,鼻梁高挺,短发长衫,坐在那里看着床上的时候,后背披着月色,好似是真的来赏月的。
那祯禧的手指头动了动,在棉布床单上,手指尖晃动着,比划了一下冯二爷的头发轮廓,一定很扎手。
“那表哥,合该要去房顶上看才好。”
那祯禧自己动了动,腿有点麻了,她自己想喝水,不由得踩着鞋子下来,站在冯二爷跟前,一身
雪白的睡衣,下面的小脚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脸迎着月色的时候,鼻子带着阴影,只有眼睛似是聚满了月光,冯二爷一愣,从里面的确是看到了月色,最美的月色,弯起来的时候是英雄冢。
“睡觉去吧。”
“表哥呢?”
“再看一会儿月色。”
那祯禧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觉得不够解渴,又喝了一口,“那我等着表哥赏月看了再去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便坐在旁边的鼓凳上,两只手交握着垂在小腹前,头朝外看着窗户。
冯二爷心里面撇嘴,看着她的样子,只得是站起来,“这就走,睡吧。”
小丫头长大了,知道撵着人走了。
表哥这个年纪的人了,想着多跟你亲近一会儿都不成,守规矩的胖丫头。
进来的时候是跳窗户,出去的时候,正儿八经的开了门出去,冯二爷也是个奇人了。
出去了又对着里面嘱咐,“禧姐儿,窗户关好了要,明儿来看你。”
“谢表哥关心。”
那祯禧笑吟吟的,表哥也是有心了,从天津卫回程,特特的来看她,摸着床头上的盒子,心想表哥肯定是赚了不少钱,不然哪里来的这许多好东西。
冯二爷大步流行,踏着月色除了猫耳朵胡同,自己也要发笑。
第49章 老丈人有点难缠
第二天早上起来,冯二爷起了个大早儿,刘小锅先去那家送了帖子。
“老爷子,给您请安了,过早了吗?”
刘小锅也不知道是哪儿学的,扎扎实实的行了个旗礼。
因为是逆着光,老爷子一时之间没有认得出来,“喔,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再想不到是刘小锅来了的,不逢年过节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们是昨儿晚上来的,今儿一大早,二爷就要我来给您请安了。”
每次都是他先过来,然后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二爷随后就到。
四爷自己刚起来洗漱,他自从不是科员了,便成了家里面最闲的人。
四太太屋子里面伺候他洗漱,不敢说的太直接,“今儿出去转转,看看有什么伙计。您心灵手巧的,什么都能上手的,能写会算。”
四爷不说话,去找营生这个事儿,多难只有自己知道,自打佟二爷走了,他心里面总是时时牵挂。
佟二爷做了他不敢做的事情,一个人去当兵,无牵无挂了倒是,可是他还有一家的老小。
他洗漱净面,突然听见外面刘小锅来了,一时之间也是意外,“赶紧的,我得先去找隔壁修脸去。”
女婿要来,架子大的很,虽然是女婿,但是四爷每每都是看重的很,这女婿不是一般的架子大。
四太太再不多说什么,开了钱匣子,手顿了顿,不由得犯愁。
女婿来一趟,前后招待,钱她拿不出来。
先前四爷还有事儿做,现如今是坐吃山空。
“拿去吧,再给禧姐儿买一个羊肉饼子回来吃。”
四爷匆匆出门去,要去修面去,眉眼鼻,这是人的脸面。
回来了,买了羊肉饼子,刚好四小姐在院子里看书,瞧着他送进去,只气的书都扯皱了。
气鼓鼓的回了房,五小姐在房子里绣花呢,她喜静,在屋子里绣花,一坐一整天的。
看着她生气,也没说话。
倒是四小姐忍不住,“我们就是捡来的,爸爸忒偏心眼。”
五小姐额头上出来汗了,很是费眼睛,随着光线挪了一下绣花棚子,“你又爱为这些生气,三姐读书辛苦。”
而且家里头,对着三姐偏疼,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四小姐就闭嘴了对着这样的榆木脑袋,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气鼓鼓的坐在那里,对着镜子看自己,笑了笑,自己比三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