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里那里是来了什么客人,怕四太太月子里伤身她才扯谎,去的时候,大姐在做鞋子呢,千层底儿的鞋帮子那么硬,那么费眼睛,大姐的婆婆就坐在院子里,一声一声的嫌弃大姐做的慢。
刘妈站了一站,哭着就回来了,四爷又都是万事不管的性子,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谁又能替着大姐受罪呢?
不过是熬着,熬着罢了,紧着那老妪婆活,还能活二十年否?
第11章 闹脾气
刘二匆匆回转到上海,先去见了家里的老太太,冯家家大业大,现在住的也摩登,都是小洋房了,在英租界里面,是极为阔绰煊赫的人家。
“老太太屋子里睡了吗?”
刚说完,就听见屋子里面老太太高声说话,“你混世魔王一般的,这几日又闹的是什么气,学校里面也不去,整日里耗在练武场里面去,给陪练的打的不敢再去陪你。”
刘二不由得凝住了心神,旁边的祥嫂压低了声音,“睡什么呢?二少爷在里面,挨着训呢。”
刘二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里笔挺笔挺的,一句话不再多说,心里面慢吞吞的想着,这二少爷人中龙凤一般的人,对这个婚约,只怕是看不上的。
果真没一会,人就出来了,看见刘二在门口,脚尖一转过来了。
“二少爷好。”
冯二少爷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出生便是含着金汤匙的,他的爷爷跟父亲已经累积下来可观的财富了,大概是几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那种。
只家中规矩甚为严厉,孩子衣食住行皆有规矩,二少爷不过是穿着一袭灰色长衫,粗布料子无绣花,脚底下一双千层底的黑色布鞋,头发倒是短的精神,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墨色一样的浓重。
“二管家出门回来了”,眼神一转看到后面跑腿的拎着大包小包礼物,想来是那家的回礼了,“据说那里的点心不错,宫廷糕点不是我们常吃的。”
“是了,有许多糕点跟我们的做法不一样,给您也备了礼物呢,您尝尝看。”
刘二说话不得不带着小心,这一位是一个黑脸小将军一样的,脾气向来是大得很。
“进去吧,母亲一直等着。”
“二少爷慢走。”
等着人走了,刘二才进了客厅,老太太穿着的还是老式的衣服,穿习惯了,客厅里面放着的鲜花鲜果诸多,小几长桌上都有各式的花瓶,鼻间时时有花香氤氲,这是一位爱花的人。
“回来了,多日辛苦。”
刘二赶紧上前两步行礼,“您言重了,应该的,赶上了洗三礼,那老爷子待人和气的很。”
冯老太太年纪不算大,她是旧式家庭里面出来的,深得老祖宗喜欢,年轻时候多受老祖宗照顾,老祖宗生前便是提过这门婚事,她是记在心里面的。
那老爷子当年与冯家有恩,跟老祖宗是故旧,想来合该是个跟老祖宗一样和气的人,“这便好,家里都好?见到三小姐了吗?”
“都好都好,老爷子身子硬朗,只是听闻老祖宗已故,心怀感伤。三小姐并未见面,只是听着洗三姥姥描述起来只觉得冰雪可爱。”
老太太便笑了,很是爱听这样的话,“胖不胖?”
“说是胖,哭声我听着震天呢。”
“这样好,多健康。”
“皮肤白不白?”
“白的很呢,姥姥说跟牛奶一样的,生下来就是白的,跟我们家里孙子不一样,生下来黑炭一样的。”
老太太就更舒坦了,“小子就该是黑的,看看二公子那时候也是黑的,现在也是黑的,男孩子黑点不是毛病。你去看那家家境如何,听说家里就四爷一个人支撑门户,想想也是十分不容易。”
这话刘二怎么敢应和呢?
“四爷是个顶温和的人,学识十分广博。”
只有这么一句话了,也找不出其余的能挂的上边的词了,的确是温和,好脾气,老好人一个。
什么蛐蛐儿,什么鸽子啊,都能拉着刘二管家说一声,四九城哪儿好吃的好玩的都知道,而且极为热情的要带着刘二管家去转转,这人的性格基本上刘二就看出来了。
家里头啊,一大家子,没有个主事的人,而且家里也没个公子,只三位千金,这四爷也好似是不放在心上一般的,活的极为快活的一个人。
他只管着笑,老太太就明白了,“以后走动起来,年礼要按时去送,礼单都要拿来给我过目才好,以后啊,正儿八经的亲家呢。”
老太太手上戴着一串七彩碧玺手钏,颜色鲜艳亮丽,她是个有主意的人,对着那家她虽然无往来,但是心底里是敬重的,打定主意是遵循祖训给那三小姐娶回来履行婚约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有道理的,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现在讲什么新思想什么自由恋爱,老太太听听也就算了,觉得事情不能这么简单的。
她仔细盘问了刘二管家,觉得那家有老爷子在家风应当归正,且又是极为老实本分的旗人,按照旗人老规矩的那一套,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这冯家虽然不是旗人,要是旗人当年也不能背井离乡,旗人是有规矩的轻易不得出京。但是因为家里老祖宗的关系,老太太又得老祖宗恩惠极多,婆媳相处极为融洽合拍,所以自来老太太对着旗人是很有好感的。
刘二退下来,打算去见老爷子,却见到自己孙子行色匆匆,不由得虎着脸,“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冲撞了人不稳重。”
刘小锅看是亲爷爷,不由得陪着笑,“事儿急,我慢点慢点。”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溜走,被刘二管家一把拽住了,孙子刘小锅是在二公子身边伺候的,俩人年纪一般大,小时候是玩伴,后来是书童了。
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书童,家里规矩极大,怕带坏了子孙贪玩,因此自打一开始就是老妈子带着的,后来入学了去找了年纪大的来伺候笔墨。
全因着年纪大的,性子稳重而且多有劝诫,考虑周全心思纯良,比俩毛孩子凑在一起作妖要强多了,再大一点的时候到了十二三岁,才换成年纪相仿的书童。
只是二公子脾气极大,很有主张,平日里多使唤刘小锅,刘小锅又生的猴儿一样的,很是机灵办事灵巧,也凑在二公子身边当半个书童了。家里请的那一位老书童,二公子大多时候是当个摆件,放在一边给长辈看的。
两个皮小子在一起,当然是不太干什么讨人喜欢的事情了,刘二的心时时刻刻的防备着,生怕刘小锅给二公子带坏了,因此时时多有盘问。
刘小锅难免也就多背几次锅了,原来也不叫刘小锅,只是后来经常背锅,当玩伴的又是伴读的,主子有错儿,首先领罚的就是你,由于黑锅实在是背的太多了,因此人送外号刘小锅。
长得黑里俏的,又是瘦巴巴的,真跟那锅底是一样的,这会儿刘二管家拉着不走耽误事,刘小锅才吐口,“哎呦祖宗啊,您别拉着我了,二公子心里不顺呢,要去找人陪练,您看看,这要命的事儿。”
刘二管家一听是这个,眼睛瞪起来,巴掌到底是拍下去了,“混账,老太太刚说了不要整日里在练武场,你身边伺候的,不说是劝着去读书,还要整日里撺掇,我打死你。”
刘小锅脸更黑了,冤死了呢,是他鼓捣的吗?是他撺掇的吗?二公子这多大的主意,他哪里能做的了二公子的主啊,一记窝心脚就够吃的了。
“自打您进了京,二公子就心气儿不顺,这门婚事啊,二公子不称心。就找人陪练一下,发发闷气也就好了,您还拦着我,我都觉得委屈。”
刘小锅能言善辩,就是长得丑了点,因此大家看他多真诚的语气都觉得像是油嘴滑舌,刘二管家就是拉着不去,自己拎着棍子回家打,“你还有理了,二公子不满意,这话儿是你能说的吗?”
“你平日不劝导,还跟着瞎胡闹,等着你爸爸回来了,我得跟你爸爸说了去,回头让他好好收拾你。”
刘小锅就垂头丧气的,摸着一把眼泪。说了也是白说,擦了擦鼻涕,心想,你们这群人,几时去尝尝看二公子的脾气去,就知道在这里让他劝诫,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样的。二公子忒大的主意,老太太说话都是好好的答应了,扭头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依他看,都替着二公子觉得不合适,要是二十来岁娶了十七八岁的还可以接受,可是眼看着这一个刚出生的,一个都虚九岁了,等着二公子十七八岁了,难道还要等一个八九岁的毛丫头长大不成,岂不是笑话,没这样的理儿。
心气儿不顺是应该的,但是碍于祖宗家法应下来也是应该的,到头来,不还是我刘小锅背锅,恨恨的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大概是上下五千年绝无仅有的忠仆,至于能超过哪一位大家争相传颂的忠仆,他读书少,也说不出来。
第12章 话儿一处说
二公子发脾气,这一位励志超越五千年历史的刘小锅,觉得是完全合情合理合分的,给他一个奶娃娃当未婚妻,他也不要。
回去的时候蔫头耷脑,“要不,我陪您下场子吧。”
二公子这武场画风完全就是不对路子,人家去练武场,都是较量的目的,有钱人家请来的陪练都是指导性质的,互相指点切磋,绝对不是泄愤的,更不是耍狠的。
结果二公子年纪小,一时发狠往死里面拼命,什么招数都使出来,陪练因为他年纪小又是拿着主家的钱,当然不能尽全力去收拾他了。
要么是陪练挨打,要么就是二公子吃点苦头,此种情况之下,陪练当然不干了,这钱不要了,另寻他家了。
老太太这才知道儿子是这个套路,觉得儿子颇为不道义,违背武术宗旨,因此拎着人过来教训一顿。
二公子悬着腕,这个年纪手腕那里已经不需要挂铁砂袋子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看得出来是刚出了一身的热汗。
只手里面拿着毛笔,比一般毛笔大约两倍有余,伏案躬身写字,写的虽然缭乱不堪但是却有章法,这人从小习得一手好字,大小启蒙的就是小篆,多难写习过的人都知道。
刘小锅看他不答,就退在一边等着他写完,等了一炷香到底功夫,才见二公子起来,脸上情绪很是平稳,“不必了。歇着吧。”
刘小锅笑的牙白,“没事,不疼,我爷爷每次都是吓唬人。”
自己鼻青脸肿的,站在那里,看着笔筒里面的一对墨猴,很是乖觉的到了砚台旁边,沿着边缘开始舔墨,十分餍足。
这一对儿墨猴平日里在书房里,就是养在笔筒里面的,长约二十厘米,得来不易,很是灵气十足通人性。
最喜饮墨,若不是好墨不动,须得好墨条再有好文房伺候才喝,浑身墨色,故称墨猴。
说完就去拿起来纸张晾晒,“二公子,您这字儿愈发的好了,赶明儿拿给先生去看,定说您进步良多。”
一边说着一边心里面打鼓,明儿还不知道去不去上学,因为闹脾气的事儿,学堂也不去了,家里请来的老师二公子也都直接告假。
刘小锅是极为委婉的劝学,只看着二公子坐在椅子上,有明暗相间的格子打在青色的长衫上,日头斜了,印的宣纸都泛了黄。
二公子看着那一对墨猴吃饱喝足了蹲在笔筒上头,见他看过来很是讨好的乖觉,这一对儿也是带着奴性的。
二公子便端起来大盖碗,一饮而尽,心里面想着,现在是新社会,我按着祖宗家法娶回来,就当养一对儿墨猴儿,在后院里放着就是了,给你好墨吃,给你好好伺候着,我当个摆件束之高阁也可以,何必闹的母亲不开心,父亲也叹气呢。
“明儿去学校,去跟母亲说,我陪着她用餐。”
刘小锅就笑了,“得嘞,我这就去。”
浑身也不疼了,一溜烟去跟老太太传话,老太太知道他下午挨了一顿打,“你是个好孩子,做得好,就得这么劝着他干正事。”
桌子上一个洒金石榴红的碟子,高高的长足好似美人一个,先前的盘子,都是带着底座的,细细长长的撑着碟子盘子的,不似后来,全都没了底座,倒是安全方便了,就是缺了美。
上面摆着开口的红石榴,趁的跟石榴石一样的,老太太拿起来给刘小锅,“给你的甜石榴,拿回去尝尝看。”
刘小锅自己抱着一个,自己舔着脸又拿了一个,“今年的第一口了,我替我们家公子拿一个尝尝,谢老太太疼我们了。”
说完就抱着石榴跑了,老太太就笑,能想明白是好事,“这混小子,跟他主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还能亏了亲儿子的嘴不成?”
自己拿着剩下的石榴慢慢剥,红宝石一样的放在碟子里,不吃光看着就美极了。
她自己剥完,跟祥嫂嘱咐,“晚上尽捡来二公子爱吃的菜,再去问老爷子回不回来吃饭。”
“再有这个,拿去给二公子。”
老太太对儿子,是再疼爱不过的。
不一会祥嫂就回来了,“二公子说了,晚上要温习功课,拿来提神刚好。”
老太太心里就更畅快了,再好不过了,有些话这才对着祥嫂说,“我看这婚事,是合适的很,老二的脾气跟脱缰的野马一般,心思又跟比别人多了十七八个孔儿一般的,要找个般配的,我看老祖宗定下来的婚事就再合适不过了。”
老祖宗生前就极为看重旗人家的姑娘,她自己就是旗人家的姑奶奶,下嫁到了汉族,真是下嫁,旗人跟汉人通婚,是要被说的,严重是要开除旗籍的。
老太太对自己的婆婆很是信服,老祖宗这一辈子干事,就没有失手的时候,这婚事她看好了,那就是天赐的良缘。
老爷子在外面跟友人聚餐了,回来看着老太太还等着,“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事儿跟我说的,刘二回来了,你心里也放心了吧。”
“放心,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老太太我啊,就只管盼着三姐儿长大了,这多好的孩子啊,那家老爷子时时教导着,差不了哪儿去。”
老爷子是男人,当然说一说自己男人的看法了,“这人跟人脾性儿不一样的,要是不对脾气,哪管你在别人眼里是个天仙儿,看不上的就是看不上的。”
“所以啊,你看要是孩子都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兴许是人家三姐儿看不上咱们老二呢,又或者是咱们老二看不上三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