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献礼——云上浅酌
时间:2019-08-03 08:40:29

  这个要求乍听很古怪,但远没有叶淼想象中苛刻。甚至,和彻底被夺走了自由的贝利尔相比,那只怪物对她称得上是宽宏大量了。但究其本质,她和贝利尔其实是一样的,都是被那只怪物用无形的枷锁锁在了身边。
  从这里离开,不是结局,而是另一段布满迷雾的路程的起点。只要她一日还在亚比勒,就一日不能摆脱祂的阴影。
  叶淼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这样告诉自己。
  这不是一桩公平的交易,可完全处在对方股掌之中的她,根本没有谈判的筹码。万一那怪物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一个不高兴收回了现在的条件,要她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和祂日日作伴,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的睫毛蝶翅一般颤抖,却没注意到,贝利尔的眼珠幽幽发亮,细致地将她的每一寸表情变化都收入了眼中,红舌还轻轻舔舐了一下尖尖的牙。
  突然间,叶淼的脑海中蹦过了什么,疑惑道:“贝利尔,那只怪物不是被暗魔法囚禁在这里了么?为什么祂还可以在王宫里自由走动,你知道原因吗?”
  贝利尔眨了眨红溜溜的眼珠,用不确定的语气道:“我也不清楚,但我猜测,暗魔法划下的囚笼,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完全密封的‘笼子’。那只怪物似乎可以短暂地离开这里,并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但祂无法挣脱距离上的束缚。离得越远,就越容易受到反噬。”
  原来是这样。叶淼抿了抿唇,思忖了一会儿,咬牙道:“我想好了,我……答应祂的要求。”
  随着这句话一出口,空寂的走廊中旋起了一阵冷冰冰的风,寒意缓慢地爬入了骨缝,叶淼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却没听见贝利尔的回答,一抬头才发现原本近在咫尺的贝利尔,已经消失不见了。
  “贝利尔?!”
  叶淼蓦地睁大眼睛,站了起来,焦急地喊了一声。
  没走几步,她的视野就暗了下去,如同突然被漆黑的丝绢蒙住。叶淼知道这次绝对不是因为“睡得太久,没适应光线”这种原因了。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她急速紊乱的心跳声在一下一下地刺激着耳膜。
  正如盲人需要盲杖给予的安全感。正常人失去了视力,都会下意识地寻找借力点,好让自己不东倒西歪地摔倒。然而,本该在叶淼身后两步距离的墙壁,突然变得遥不可及,她接连倒退了几步,仍触不到任何边界。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从刚才的走廊处带走,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于疑惑与慌乱之中,她的肩突然轻轻地撞上了一个硬物。
  叶淼遽然僵住。
  那是一个胸膛。比纤瘦高挑的贝利尔还要更高,更宽阔的胸膛。
  祂没有发出丝毫的声息,就那样出现在了她的身后,等候她自投罗网,贴在他胸前。
  轻飘飘的湿润吐息正暧昧地拂动她耳后敏感的神经,让那片肌肤浮满了鸡皮疙瘩。
  叶淼嘴唇剧颤,眼中盛满了惊骇,如同被掐住了死穴的小动物,一动也不敢动。
  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腰,将僵住的她转了过来,迫使她贴了过去,依偎在祂的怀里。
  和她想象中四足爬行的形象不同,这具身体虽然属于一头怪物,却是和人类一样的直立构造。
  每一步,似乎就是她那个噩梦的重演。原来一切皆有定数,冥冥中都是预兆。唯一不同的是,在那个梦里,对于后面发生的事,她除了恐惧,还涌现出了一丝可耻的享受心理。但在现实里,与一只嗜血的怪物紧贴在一起,在真实的压迫感之下,惊惧和恐慌足以压倒她所有的风月心思。
  她的双手被压在了两人之间,被迫抵住了祂粗粝的胸膛。这种紧紧束缚她的狩猎姿态,根本不像是要送她走,更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将她就地拆吃入腹。
  叶淼双目雾蒙蒙的,喉咙里极为微弱发出了一声呜咽,心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了“死也要有个心理准备”的念头,一句滑稽的求饶竟冲口而出:“能不能打晕了我再吃,我怕痛。”
  在贝利尔的口中,这只怪物似乎很聪明,可以和人交流。但在叶淼想象中,祂应该和那只在图书馆出现、并将她一路追赶到这儿来的丑陋四足魔物十分相似,是动物性更占上风的。所以,也没指望过对方会在享用大餐前停下来听她这个猎物垂死前的挣扎。
  没想到,对方的动作竟突然停住了。
  叶淼条件反射地随之屏住了呼吸。
  须臾后,一个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缓慢道:“我对人肉没有兴趣。”
  叶淼一呆。
  这个声音还怪好听的……而且,这只怪物竟然真的有人一样的交流能力。不知为何,发现这一点后,叶淼虽然还是害怕,但那种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的绝望感却消退了一点儿。
  虽然看不清,她也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着,嘴唇忽然一冰,似乎是被祂的手指抵住了,狎昵地摩挲了一下。叶淼全然不敢反抗,隔了一会儿,这只怪物又漫不经心道:“即使不摄取任何食物,我也是永恒的存在。”
  那语气中,还似乎夹杂了几分傲慢,像是在为前面的“不吃人肉”补充说明。
  叶淼有点儿失神。
  只要是魔物,都要摄取食物。
  莫非和她相拥的这只怪物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魔物?
  如果地底的怪物不吃人,难道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骇人听闻的“食人怪物”传说,罪魁祸首根本就不是祂?
  祂强调自己不吃人,莫非是想告诉她,祂不会伤害她?
  叶淼犹豫了一下,仰起头来,忐忑道:“你真的会送我离开这里吗?”
  “当然,如你所愿。”怪物低头,贴近她耳边:“可我有附加条件。”
  “我……我知道,贝利尔已经告诉我了,我答应你。”
  叶淼刚一应允,一阵睡意就如潮水般涌来。最后只依稀听见了脑海中响起了祂的声音——
  “我会在你身上留下一个印记,留存在上面的气息,会让很多东西不敢来滋扰你。当它彻底消失的时候,就是你兑现你的承诺、回到我身边的时候了……”
  在人们编纂的各类故事中,神都是慈悲且伟大的,救赎苍生从不求回报。而魔鬼则要贪婪和斤斤计较得多。祂会慷慨地给予你许多梦寐以求的东西,包括至高无上的的地位,取之不尽的金钱,罕见的美人,名誉与仰慕,寿命和福运……
  想也知道,祂从不做赔本生意。一切的交易都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明知向魔鬼索要东西要付出代价,却还是有那么多人被祂的甜言蜜语所惑,不知不觉就签下了卖身契。当然,赊账的人也不少。有的是纯粹的贪婪,有的则是从鬼迷心窍中醒悟了过来,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以为只要藏身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就能躲开那上门索要报酬的邪恶东西。
  魔鬼对人性早已有所了解。所以,传说中,祂会在每一个和自己交易过的人身上留下印记。哪怕逃到天涯海角,这些人也会在命运推动下回到魔鬼身边,支付许诺下的酬金,不得赊账。
  ……
  醒来的时候,叶淼发现自己躺在了先王宫殿的一张沙发上,被摆成了仰面躺着的姿势。
  积满了灰的玻璃窗外透入了灿烂的白光。昨晚看起来阴森恐怖的宫殿,在天亮后又是另一番光景。叶淼怔忪地坐起身来,低头,身上的裙子有点儿皱巴巴的,溅满了泥水。若非有这些痕迹留下,她几乎要怀疑昨晚的经历——坠入地牢,贝利尔,怪物,暗魔法,契约——是自己的一场梦了。
  推门出去,王宫庭院一片阳光灿烂,那只追赶她的四足怪物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里毕竟是禁地,叶淼悄无声息地从门缝里钻了出去,躲着人回到了中庭的房间中。
  昨晚,莎娜从塔楼找到了雨伞,回到图书馆后,却发现玻璃窗被风吹开了,里面已经成了水帘洞,书架还倒了好几排,叶淼则失踪了。她和赶来的玛格分头寻找,却还是找不到叶淼的踪迹。
  人质公主的失踪,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还事关到了两个国家的关系。玛格急得头顶都要冒烟了,什么坏的猜测都冒了出来。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叶淼自己回来了。
  面对两个侍女的询问,叶淼垂眸,轻声解释说自己昨晚被雷声吓到了,找地方避雨时不小心在王宫里迷了路,就随便找了一个供人休息的偏殿,锁上门睡了一觉,醒来后就找到方向了。
  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也能自圆其说,并没有惹来莎娜的怀疑。只有玛格,发现她熟悉的小殿下神色浑噩,明显是有心事,暗暗地皱起了眉。
  浴室中,叶淼将脏兮兮的裙子脱了下来,让玛格和莎娜都离开,自己浸入了热水中,泼了一捊水到脸上,慢慢地,才有种回到了现实世界的感觉。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肋部——她的皮肤很白,即使是一点点的淤青也很明显。昨晚这个地方疼得不得了,就算没有撞伤内脏,表皮也一定会有擦伤或淤血,但现在可见,这里压根儿什么痕迹也没有,还如原来一般莹澈白晳。
  叶淼摸了又摸,没发现什么问题,才放下了手,暗暗疑惑——难道连疼痛也是她的错觉?
  等浑身都泡得微微发红了,她才起了水,背对着镜子,扭头瞥向自己的后背。
  她的两片肩胛骨薄而优美,宛如欲飞的双翼。可在它们之间的那片肌肤上,却突兀地浮现出了一个怪异的烙印。似圆非圆,深浅不一的暗红色,简直像是一枚吻痕。
  人自然是不可能亲吻到自己的这个地方的。如果让玛格她们看见,大概只会觉得,这是在床上欢好时被啃嗜出来的印记吧。
  昨晚的一切,果然不是梦……
  叶淼的手指颤巍巍地触了触它,又仿佛被火灼到,猛地收了回来,不敢再看镜子,飞快地将衣服穿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萨辛的阿萨姆姑娘的地雷!感谢乌鸦苍海、花不尽两位姑娘的手榴弹~~~(づ ̄3 ̄)づ
  ——
  然后叶淼差点赊账了,嘻嘻嘻嘻。
  ——
  【小贴士】
  对西方神话有了解的妹子,应该会知道贝利尔是何方神圣。
  以下摘自百科:
  贝利尔最早是犹太传说中的神祇,统领着七十二柱魔神的地狱大魔王,亦是七宗罪中怠惰的原罪。名字从字面理解是“无价值”、“无益处”的意思,旧约和新约的外章都曾暗指过他的名字。
  他非常危险,是所有堕天使中最危险、凶恶的一名,也是最早被称为撒旦的人选。
  让人羡慕的是,他的外貌与特征都证明了他属于亚欧混血儿。
  .
  所以在第一章 的引子里,细数魔鬼的罪行时,“怠惰”是排在第一的呀,小小地暗示了一下。=3=
  但相比起神话记载,本文的贝利尔有许多改动和二设,已经和原型有了很大差别,怠惰被削弱了,现在差不多是七原罪(嫉妒、傲慢、色|欲……)的综合体,涵盖了魔鬼的各种特征,还经常被人类囚禁2333。所以请大家即使知道原型,也不要联系现有的神话进行考据哟。
 
 
第7章 
  回来的那一整天,叶淼半步都没有踏出过房门,去图书馆打发时间的兴致也被彻底覆灭——透过书柜的缝隙偷看她的那双可怖麻木的眼睛,在她的记忆深处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梦魇。犹如盘桓的蛭虫,每每闭眼,便会一股一股地从阴影中钻出,狞笑着与她对视。
  时针在无所事事中转动得尤其快,很快就是暮色时分。空气中蒙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暗影悄悄攀上屋檐。叶淼让玛格与莎娜将所有的灯都提前点亮了。房间被照得光耀夺目,俨如白昼。除此以外,叶淼还要求玛格晚上留下来,像小时候一样,陪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玛格还以为小殿下心神恍惚是因为昨夜流落在外,受了惊吓,所以才一反常态地又要点灯睡觉,又要人陪,就心疼地答应了,还安慰了她一番。殊不知,切不中病灶的安慰根本了无作用。
  当夜,玛格自觉地躺在了床铺靠门口的那侧。这张床十分宽阔,翻筋斗也许有些勉强,躺两三个人绝对不成问题。主仆二人各睡一张被子,半夜翻身,也不会打扰到彼此。没多久,玛格就睡着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叶淼倚坐在床头,靠着一个大枕头,曲着腿,略有些心烦意乱地翻看着压在枕边的书。她想做一点儿平时会做的事,用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来抚慰战栗的神经,提醒自己已经回到了正常的轨迹上。然而翻了十多页,叶淼的脑子依旧乱哄哄的,根本看不进几行字,只好叹了一声,将书压回枕下,钻进了被窝里。
  光明是一支驱散彷徨不安的强心剂。沐浴在金灿灿的烛光里,身下是柔软的被褥,一回头还能摸到玛格温暖的身体,叶淼蹭了蹭枕头,紧缩的神经一根根地松弛。在睡意涌过眼睑前,她还模模糊糊地想,在图书馆出现的那只怪东西,在这个阵势下肯定是不敢来了。
  油灯长燃,嘶嘶作响。这一夜什么怪事也没发生,连以往那种在睡梦中被窥伺的恐慌感也都彻底消失不见了。叶淼久违地睡了个好觉,连脚趾头都懒洋洋地放松了。
  记得那只怪物说过,祂留下的气息可以让她免受一些东西的滋扰。可叶淼其实并不肯定,到底是怪物留下的印记起了屏蔽作用,还是充盈房间的光亮、陪伴在身侧的温暖人气保护了自己。
  安逸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几天。那段恐怖的记忆,如被雨水浇化的墨渍般,在渐渐淡化。虽说回想起那夺命的细节时,还是免不了心惊胆战,但最起码,叶淼不再每时每刻都如惊弓之鸟一样提心吊胆了。
  同样在变化的,还有她身体上的古怪印记……犹如血癍正在消退的吻痕,种下的时候再怎么反复吸吮,也敌不过人身体的恢复能力。
  五日后,亚比勒迎来了大王子二十岁的生日。在瑞帕斯大陆,二十岁是男子成年的标志,象征着离开父母,独立生活。如无意外,大王子很快就会搬出王宫,迁到宫外的奢华行宫居住。
  为此,女王特意举行了一场晚宴,广邀贵族大臣出席。名义上是要庆祝大王子成年,实际上也包括了选妃的目的。
  亚比勒的王位继承制度非常简单。国王所有后代中,不论出身,先出生的即为王储。如果国王没有留下子嗣,或者孩子不满十三岁,那么王位就由国王的弟弟或妹妹来继承。大王子作为储君,宠妾成群,正儿八经的婚事却还没有商定过。这次的晚宴,就是敲定王妃人选的最合适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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