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笑道:“要是择定的日子真是今年,那我爹肯定气得不轻。”
其实唐松年乍一听天熙帝让人择日子时确是意外,他没有想到陛下对这门婚事竟是如此热心,不过既然两家婚事都定了,婚期早晚也是确定的,故而并没有反对,只是委婉地向天熙帝表示了希望多留女儿一年的意思。
再留一年,明年出嫁的时候刚好十八岁,确是再好不过了。
天熙帝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话。
唐松年也只当他同意了。
哪知道次日早朝过后,天熙帝留下了他和贺绍廷,将他圈选出来的黄道吉日告知两人,让他们从中选定一个时,唐松年额上青筋跳了跳。
下个月十八,下下个月二十六,很好,当真是黄道“急”日,简直没有比这更“急”的日子了。
贺绍廷眼睛一亮,望向天熙帝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陛下当真是个体恤臣下的千古明君!
“朕觉得婚期定在下个月确是急了些……”天熙帝缓缓开口。
“陛下所言甚是,其实依臣之见,婚姻大事何等重要,婚礼一应事宜也不简单,务必是要精心准备,这两……”
天熙帝却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还是再缓一个月的二十六日这个更适合些,绍廷一应聘礼都已准备妥当,新房也着人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其余诸事朕也会让人从旁协助,想来月底或下月初便能将一切事宜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了。”
“至于女方方面,朕相信以唐爱卿的能力,以及爱女之心,想必一早便已经把她的嫁妆准备好了。至于其他事,朕也会叮嘱静安多帮忙,必是要让爱卿之女风风光光大嫁,不会让人小瞧了她。”
“当然,爱卿若是担心静安年纪轻,朕也会吩咐郑贵妃多看顾着些。”末了,他又补充一句。
唐松年所有想要说的话都被他一一给堵了回去,此时此刻,他突然生出一种人人都在催着他嫁女儿的诡异感觉。
“既然爱卿无异议,那朕便作主定下二十六这个日子。好了,朕觉得有点儿乏,你们便跪安吧!”天熙帝快刀斩乱麻,根本不等唐松年再说便直接挥手让他们告退了。
唐松年被贺绍廷虚扶着走出御书房时,整个人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片刻之后,他揉了揉额角,恨恨地瞪了喜形于色的贺绍廷一眼,这会儿怎么瞧他都怎么不顺眼。
贺绍廷被他瞪得有点儿心虚,陛下这连番动作虽不是他的意思,但他确是实实在在的得利者,这会儿被未来泰山削一顿也是应该的。
“唐大人。”赵元祐温和的嗓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连忙回身见礼,赵元祐道了声‘免礼’后,这才低声对唐松年道:“唐大人,父皇也是担心自己的身子有个万一……怕耽误了贺唐两府的亲事,故而才会如此。”
唐松年怔了怔,随即长叹一声,又如何会不知那个一国之君的用心。
“陛下龙体……”
赵元祐神情黯然,却是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贺绍廷呼吸一窒,垂眸掩饰眼中的难过。
陛下于他,是君,亦师亦父,若没有他,他只怕还不知流落在何方,更不会有今日。
得知婚期定得那般近,唐筠瑶初时还甚是欢喜,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却渐渐有些坐立不安,原本的欢喜已经被忐忑所取代。
明明要嫁的那个人是她喜欢的,她也一直很期待正式成为他的妻子,可是当这一日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却开始不安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便愈发爱腻着阮氏,巴巴地跟着她的身后充当小尾巴,可当阮氏问她可有什么话想说时,却又摇头表示没有。
阮氏将她的异样一一看在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她也是过来人,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不安。
这一日,唐筠瑶照样跟着阮氏进进出出,她发现,只有跟在娘亲身边,那种奇怪的不安便会消失。
“宝丫,到小院里帮娘摘几束花回来。”阮氏假装不经意地吩咐道。
唐筠瑶也没有多想便应了下来,只当她走进小花园时,却看到背着手立于树下,正含笑望着她的熟悉身影时,那一直不安的心房竟然奇迹般平静了下来。
她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了明媚的笑容,张着双手朝那人扑过去,瞬间便落入那熟悉的温暖怀抱。
“你怎的来了呀?”她仰着笑脸,眸光闪闪地问。
贺绍廷微微笑着,额头抵着她的:“趁人不备偷偷翻墙进来的。”
“骗人,我爹最近在各个门都放了狗,就是防着你呢!”唐筠瑶嗔道。
贺绍廷轻笑,把怀里娇滴滴的未过门妻子搂得更紧,喟叹一声,只觉得这段日子心里有点儿空的那个地方终于填满了。
“宝丫,还有二十一天。”他低声喃喃地道。
唐筠瑶自然明白这个二十一天是怎么回事,知道他这般盼着婚期的到来,心里如同喝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原本的不安之感也瞬间便跑了个无影无踪。
是呢,有什么好不安的,这个人是她选的。
第121章
阮氏看到女儿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了进来,前些日子眉宇间的不安已经一扫而空,不禁微微一笑。
“娘。”唐筠瑶走到她的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地唤了声,而后头挨着她的肩蹭了蹭。
阮氏笑着在她脸蛋上捏了捏:“这下子放心了?”
唐筠瑶哼哼两声,愈发往她身上蹭了又蹭。
婚礼一应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林氏与五公主婆媳也不时地过府帮忙,连严小五也不时地跑过来搭把手。
反而是唐筠瑶这个准新娘子最为悠闲自在,不是拿着唐淮勉写好的戏本翻看,就是在研究着哪一个戏班子更好。
“难不成果真让我猜中了,你真的打算弄个戏班子?”五公主见状惊讶地问。
唐筠瑶一脸神秘地冲她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五公主也不在意,见严小五乖巧地坐在一旁编蚂蚱,飞快地往小姑娘脸蛋上戳了戳,惹来小姑娘一记不满的瞪视。
五公主哈哈一笑,随手拿过她编好的一只草蚂蚱把玩着,又问唐筠瑶:“陈家那个姓钱的老妇人,昨日到我们家去了。”
唐筠瑶放下手中的戏本,狐疑地问:“她去你们那里做什么?”
“走亲戚,联络感情啊!陈家如今欠了一屁股债,被债主逼得连宅子都要保不住了,先是求到大房那边去。可大房自身难保,当家的又是恨毒了他们的李氏,不趁机往死里踩他们已经是格外仁慈了,又怎会想着帮他们。”
“那陈广节与钱氏走投无路,又不敢往三叔跟前凑,自然便想到了我们家。”五公主冷笑一声道。
“有你赵小五在,想必他们也占不了便宜吧?”唐筠瑶笑着打趣。
“那是自然!”五公主的语气难掩得意。
“婆母抹不开脸,本公主和她可不一样,直接把人轰出府去,若是再敢来,连一双狗腿都打断了事!看他们还敢不敢上门!”
唐筠瑶仿佛可以想像得到当时的情形,那钱氏是个泼辣老货,林氏必是应付不来,也抹不开脸把人轰走,可一旦她此番让钱氏如愿,日后那家人誓必会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粘上来,甩也甩不掉。
故而此事由五公主出面是再好不过了。
五公主出身尊贵,是皇家得宠的公主,莫说陈家母子不过平头百姓,便是勋贵世家之人也不敢惹她。
“后来我才知,原来那陈广节会欠下那般一大笔债,除了因为生意失败负债累累之外,他的那个小妾还卷走了他仅余下的钱财跑了。”
“可见老天有眼,他当日休妻逐子,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日这般下场的吧!只怕这会儿把肠子都要悔断了。”五公主幸灾乐祸地道。
唐筠瑶笑了笑:“说不定人家还庆幸早就与一事无成的儿子断绝关系,免得这会儿家里还要多养一张口呢!”
五公主哑然失笑:“言之有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严小五突然跑了过来,将一只小小的花环递给唐筠瑶,脆声道:“瑶瑶这个给你。”
唐筠瑶接过,笑着道了谢:“阿妩编的么?倒是愈发能干了。”
严小五抿嘴一笑,神情是说不出的欢喜。
五公主逗她:“不过几日不见,小五连花环都会编了,可是你的瑶瑶教你的?”
严小五点点头,又得意地道:“瑶瑶会的东西可多着呢!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人了!”
五公主好笑地在她额上点了点,倒也没有否定她的话。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是极聪明的。
陈家人的事唐筠瑶听过了便抛诸脑后不作理会,而婚期越来越近,期间贺绍廷倒是没有机会再上门来,不说唐松年又添了几条狗在各个门口严防死守,便是阮氏也不准他们在婚前再见面。
婚礼举行的前一日,唐筠瑶看着布置得喜气洋洋焕然一新的府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这辈子,她终于有机会穿上大红嫁衣,在至亲的祝福下坐上喜轿嫁给心悦的那个人,自此与他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头,梦一醒,她就还是宫里那个时刻处于备战状态的淑妃娘娘。
“宝丫。”屋外传来了阮氏那一贯温和的声音,她定定神,连忙起身相迎。
阮氏把带来的锦盒放到一边,拉着她柔声嘱咐了一番为妇之道。
唐筠瑶认真地听着她的话,不时附和几声,不舍地靠在她温暖馨香的怀里,依恋地唤了声‘娘’。
阮氏轻抚着她的长发,心里也很是舍不得。
一眨眼间,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便已长大成人,马上就要嫁人为妻了。
片刻之后,她轻轻地推开怀里的女儿,把带来的那个锦盒放在她的手上,略有几分不自在地道:“里面的东西,你等会儿抽空看一看,洞房的时候……嗯,尽量放松身子,廷哥儿……”
提到女婿,她心里咯噔一下。
女婿身边没有长辈,不是忙着差事便是领兵出征,也不知有没有人教过他洞房之事,若是没有,明晚的洞房岂不是……
想到这,她立即又补充了一句:“明晚你和廷哥儿一起再看看,说不定、说不定会更好些。”
到底还是觉得不自在,她挪了挪屁股,有些不怎么敢去看女儿的眼睛。
唐筠瑶一听便明白这盒子里放着的是什么东西,有点儿好笑,只还是故作懵懂不知地点了点头,无比乖巧地应了下来。
阮氏清清嗓子,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睡,明日才会有好精神。”
唐筠瑶亲自把她送了出门,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在月光下越来越远,最终彻底看不到才回了屋,打开那只锦盒一看,见里面放着的果然是一本精致清晰的春宫图。
大将军贺绍廷娶亲,中书令唐松年嫁女的这一日,文臣多往唐府赴宴,武将则多是出席贺府的喜宴,当然也有更多的人家兵分两路,一路往唐府,一路往贺府,算是两边都全了礼。
唐松年高坐上首,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盛妆打扮着的女儿一步一步地迈进来,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他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女儿,最终还是要便宜了姓贺的那个小子。
唐筠瑶在屋里中央止步,抬眸一一望向在场的亲人。
板着脸的老头子、眸中含泪的祖母与娘亲、紧抿着双唇的兄长、目露不舍的嫂嫂,还有隔房的二伯父一家……
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有几分模糊。
上辈子她亲缘浅薄,从来没有尝试过被爹娘疼爱的滋味,也没有陪伴她一起长大的兄长,甚至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曾孕育过。
一直到死,她都是一个人。不对,她不是一个人,在那一辈子,一直有着言妩在暗中陪伴自己。
想到言妩,她很快便看到了躲在门后,正往屋里探出半边脸的严小五。
“姑娘。”一旁的喜娘轻轻提醒了一声,她收回视线,往前一步跪倒,呜咽着唤了声:“爹。”
唐松年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儿堵,本是要说出口的那番训诫,此刻无论怎样也说不出来了。
良久,他才哑声道:“今后要遵从为妇之道,好生与夫君过日子。”
“谨遵爹爹教诲。”唐筠瑶哽声回答,又行至正抹着眼泪的王氏跟前。
王氏拉着她的手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阮氏轻声安慰了婆母几句,而后望向一身嫁衣的女儿,满腹的话语只化作一句‘好好过日子’。
唐筠瑶呜咽着点头。
“大人,夫人,吉时快到了!”有下人进来低声提醒道。
唐松年嗯了一声,看着女儿盈盈跪下,终于伸手取过那大红盖头,亲手把它盖到了女儿的头上。
视线被红盖头挡住那一刻,唐筠瑶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宝丫。”唐淮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她缓缓地转过身,伏在了他宽厚的背上,被他背着一步一步离开。
“别怕,廷哥儿若是对不住你,哥哥帮你教训他。”坐上喜轿那一瞬间,她只听到兄长那低沉的嗓音。
‘噼噼啪啪’的喜炮炸响声,宾客的道喜声,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呼声充斥耳中。她端坐喜轿,任由那晃晃悠悠的喜轿抬着她走向新的生活。
忠勇大将军府。
杜诚忠混迹宾客当中,看着那对亲人在唱喏声中跪拜了父母。他死死地盯着端正摆放在上首的贺氏夫妇灵位,铺天盖地的悔意朝他汹涌袭来。
若是他当年没有做下那些事,若是他当年依旧本来的心意娶了云湘,此刻坐在上首受礼的便会是自己。
周围有发现他的宾客投来了鄙视的视线,可他却视若无睹,双目通红地看着那对亲人在一阵阵善意的笑声中进了洞房。
“各位,请入席!”鲁存毅充当男方的长辈,此刻便以主人之姿朗声邀请众人入席,那眉目间的喜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成亲的是他的亲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