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筠瑶哪还敢乱瞄,睁着乌溜溜的眼眸一脸懵懂无辜地望着她,在心里猛地吩咐言妩赶快回长命锁里头。
“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唐松年惊讶地望着自家夫人这一连串诡异的举动,终于忍不住上前,拉着她的手问。
阮氏立即向他怀里依偎去,小小声地道:“夫君,这屋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方才那拨浪鼓浮在半空自己发出声响。”
一想到方才所见的那一幕,阮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眼神愈发恐惧了。
“娘,是这个么?”周哥儿走过去捡起那拨浪鼓摇了摇,那‘咚咚咚’的声音又在屋里响了起来,吓得阮氏尖叫出声,冲过去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拨浪鼓远远地扔到一边。
“不准乱碰,听到没?不准乱碰!”她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厉声冲儿子叫道。
周哥儿被她吓到了,委屈地扁了扁小嘴,到底也没哭,只拖着尾音‘哦’了一声。
唐松年揉揉额角,耐着性子对阮氏道:“……这屋是宝丫的地方,都说孩子的眼睛最干净,能看到许多大人无法看到的东西,若真是有什么,宝丫必然会……”
“不、不是,不是的,我真的看到了,真的,不骗你……”阮氏见他不相信自己,扯了扯他的袖口,打断他的话,随即又指着碧纹道,“对了,碧纹!碧纹是与我一起进来的,她必定也会看到。”
碧纹迟疑地回答:“我进来之时,除了姑娘坐在床上翻着她的小箱子外,夫人所说的那个拨浪鼓便是掉在地上,什么异样之处都没有啊!”
“不对不对,那拨浪鼓明明是浮在半空中发了响声,你怎会没看见呢?”阮氏急了。
“我真没看见啊!”碧纹回答。
“不可能的,怎会看不见?它明明就在那里,对,就是那个地方,就这样,就这样响着,像是有什么人拿着它在摇一般。”
“夫人,许是……”唐松年自然不相信这怪力乱神之说,正想要说她许是白日劳累太过才致看花了眼,可阮氏突然朝着许筠瑶冲过去,在她脸上、身上这里捏捏那里揉揉,然后二话不说地把身上的平安符往她兜里塞,又把那玉佛往她脖颈上带,末了又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喃喃地道,“可怜的宝丫,一定吓坏了吧!不怕不怕,娘在这里,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宝丫!”
许筠瑶被她勒得几乎快要透不过气了,正挣扎着又听到她这话,动作一顿,心里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这包子夫人可真是……
还是唐松年心疼女儿,忙道:“夫人你抱太紧了,快松手。”
可阮氏似是听不到一般,理也不理他,抱着许筠瑶匆匆地从屋里离开,一边走一边哆着嗓子道:“那屋里不能住了不能住了,不能让不干净的东西吓到我的女儿,不能,不能……”
许筠瑶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可感觉到抱着她的妇人明明害怕得要死,可那股想要保护女儿的心却是那样的强烈,强烈到让她鼻子发酸,心里也不知不觉地添了几分罕见的柔软,连装哭装害怕的心思也没有了。
只很快地,她便因这一时的心软付出了代价。
阮氏不理会唐松年等人如何劝说,把女儿抱回了正屋,又是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堆辟邪之物硬往女儿身上塞。
半晌之后,许筠瑶轻轻吹了口气,贴在她额上的一张符纸便发出一阵细微的‘扑喇喇’响声。
她低头,望着挂着脖子上的玉貔貅、玉佛、玉麒麟等玉器,细数了数足有八个之多。又看看兜里放着的一个大金元宝,顿时欲哭无泪。
软包子夫人哎,你是不是把本宫当作‘邪’来‘辟’了?
屁颠颠地跟过来的周哥儿笑得直打跌,笑了一会儿又挥着他的小手帕又蹦又跳地绕着她转:“宝丫回来啦,宝丫回来啦……”
许筠瑶:“……”
小唐大人你真的够了!
唐松年抚额,望了望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阮氏,长叹一声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许筠瑶本以为就这样临时充当个‘辟邪之物展示架’,待阮氏冷静下来便无事了,可没想到次日一大早,天色还是蒙蒙亮的,她便迷迷瞪瞪地被阮氏抱着上了往朝云观的马车。
而唐松年不放心,亲自护送着她们而去。
阮氏强硬地让女儿学着她的样子朝着三清神像跪拜,又抱着她去找观里的玄清道长,得知玄清道长云游在外至今未归,不死心地又求了观里另一位玄通道长赐平安符、开了光的护身法器等物。
唐松年一脸无奈地跟在她的身后,望望又被塞了一堆平安符、护身法器,正一脸生无可恋模样的女儿,不禁莞尔。
阮氏还不放心,又吩咐下人从观里那棵柚子树上摘了满满一大麻袋柚子叶,在道士们和香客诧异的眼神中勉强离开了。
回到府里,阮氏又风风火火地用柚子叶煮了水,不顾许筠瑶的挣扎硬是将她扒得光溜溜的拎进净室,扔进了澡盆子里头。
净室外,唐松年与周哥儿父子二人并排坐在长榻上,看着扑腾着四肢想从娘亲手上挣开的许筠瑶,彼此对望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长长叹了口气。
宝丫好可怜哦!
“臭臭臭,我不喜欢,不要洗……”屋里传出小丫头奶声奶气的抗议。
紧接着便是阮氏那有几分冷酷的声音:“哪里臭了?小孩子家家偏爱挑剔,过来!”
“不嘛不嘛,我不要……”
“哗啦啦……”
小丫头不死心的挣扎声很快便被水声给掩住了。
屋外的父子二人再次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宝丫真的太可怜了!
阮氏把女儿从头到脚来来回回一丝不苟地洗了两遍,再抹干净水珠穿好衣裳,这才把被热水熏得脸蛋红扑扑的小丫头塞进唐松年怀里,又沉着脸捧着一盆柚子水到了许筠瑶屋里,里里外外地洒了一遍,末了又用红绳绑着柚子叶挂在门口处,这才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忙又进屋里,在小丫头那张小床上来回翻看,找出那块小丫头随身戴着的长命锁,把它放进柚子水里洗一遍,又擦干净,这才拿着它回正屋。
被塞进唐松年怀里的许筠瑶已经放弃了挣扎,反正别看包子夫人平时总是软绵绵好说话的模样,可一旦执拗起来,别说她,便是老匹夫也拿她无可奈何。
周哥儿嫌弃妹妹身上那股柚子叶的味道,捏着小鼻子坐得远远的,瓮声瓮气地道:“臭,臭死了!”
许筠瑶也懒得理他,别说小唐大人,便是她自己也很嫌弃身上的这股味道。
唐松年看着她这副认命的小模样便忍不住大笑,笑声中阮氏走了进来,将手中的那块长命锁重又挂回女儿脖子上。
许筠瑶闻出长命锁也散发着一阵与她身上柚子水一样的味道,吃了一惊:包子夫人不会拿柚子水洗了一遍这个长命锁吧?那个笨鬼阿妩还存在么?
阮氏不知她的想法,把从朝云观求回来的平安符往她兜里左塞一个右塞一个,还把一个质地上乘、玉质通透的玉貔貅放进小香囊里,再把小香囊也一起塞给她。
许筠瑶郁闷地皱了皱鼻子,难得地开始反省。
言妩是一只只有她能看得到的女鬼,可是短短一日时间之内,她便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让言妩被撞了个正着,虽然对方不能看到言妩的存在,可言妩那些举止已经足以让人吓破胆了。
耀哥儿还是个小孩子,他纵然将当时看到的异状实话实说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可阮氏不一样,只瞧着她如今一连串半疯狂的举止便可知,她虽然看不到言妩,但已经怀疑屋里有这样的一个‘东西’存在。
而这一切,归根到底是她的疏忽大意。
可她为何会这样疏忽呢?
许筠瑶皱起了小眉头。
上辈子能从一个小宫女爬到淑妃的位置上,她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碴,对人对事更是从来没有放下过警惕,似昨日那低端的错误,在上辈子的许淑妃身上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的。
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可吓着了?”见怀中的女儿一声不吭,唐松年好笑地捏捏她的小鼻子问。
许筠瑶抬眸望了他一眼,又看看可怜巴巴地被阮氏拎着进净室沐浴的周哥儿,顿时福至心灵。
是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老祖宗有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上辈子她的身边有着许多的不怀好意,无论是在当奴婢时,还是后来成了皇帝的嫔妃,阴谋、陷害、鲜血从来就没有远离过她,故而她需要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因为知道但凡她有半点松懈,便会有数不清的暗箭朝她射来。
可是这辈子呢?
死对头老匹夫成了她的亲爹,自然不可能会再与她作对。而老匹夫那个阴险儿子唐淮周又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虽然总爱不时诬陷她,但也不过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自然也无需放在心上。
上辈子的这两把‘矛’变成了‘盾’,而她的身边没有阴谋与陷害,只有温柔可亲爱女如命的包子夫人、有些拎不清却也真心疼爱孙女的老匹夫亲娘,都以最大的包容与疼爱对待着她,不知不觉地竟是瓦解了她的防备与警惕。
她的眼眸微闪,抿了抿双唇,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不行不行,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可是要当皇后的人,若是被宠成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蠢货,不用说登上凤座母仪天下,皇帝身边但凡有点儿‘进取心’的宫女便能要了她的命!
她握了握小拳头,在心里再一次下了决定——上辈子千军万马都闯过来了,这辈子可不能死在唐府的蜜罐里头,那样可真是太憋屈了!
“宝丫!”阮氏有几分软绵的声音传来。
“哎,来啦!”她娇娇地应,属于‘未来皇后’的防备与警惕瞬间便跑了个无影无踪,只有一个圆滚滚的小丫头从爹爹怀里挣扎落地,乐颠颠地朝着疼爱她的娘亲跑去。
第31章
知道长命锁也被阮氏拿柚子水洗过之后,许筠瑶一直担心附身在里面的言妩,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把言妩唤了来问个究竟。
出事的当晚,阮氏出于疼爱女儿的心理,便把小丫头挪到了正屋的碧纱橱内住,次日她亲自用柚子水把许筠瑶原本住的地方里里外外清洗一遍,又用红绳绑着柚子叶挂在门口处辟邪,加之许筠瑶也不习惯换了新的住处,闹着要回原来的地方,阮氏想了想,觉得经她一连番动作,‘不干净的东西’应该没有了,故而便同意了。
只是每晚阮氏将女儿哄睡之后,必定要留在她屋里守上小半个时辰,确信小丫头真的是睡着了,而屋里也没有什么异样这才肯离开。
如此还不算,夜里她也会不定时地来看几回,有一回约莫是三更时分,许筠瑶想着府里人都应该睡下了,故而偷偷拿着那只长命锁,正想在心里把言妩唤出来,哪想到房门又被阮氏推开,吓得她立即装睡,再不敢乱动。
她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也撑不了太久,被突袭了几回后,不知不觉地便真的睡着了,也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唤出言妩。
一直到那日李氏与钱氏上门哭闹,王氏与阮氏抽不开身,翠纹与碧纹另有差事在身,许筠瑶便假装歇晌,又静静等候了好一会儿,确信没有人会再进来后,这才在心里唤起言妩的名字。
她一连唤了好几声却不见言妩回应,愈发着急了。
难不成那日包子夫人用柚子水洗了长命锁,把言妩给洗没了?
她不死心地又唤:阿妩,阿妩你还在么?在的话就应我一声呀!
片刻之后,她听到身后有一道声音幽幽地响着:“不在了,早不在了,你又不要人家,人家还应什么应啊!”
她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回身,果然便见角落里缩着一个人,不,一只鬼。
她抱怨地道:原来你还在呀,在的话方才叫了你那么多遍怎不应呢?
言妩用那幽怨又委屈的小眼神直瞄她,而后默默地别过脸去。
许筠瑶朝她招手:你走过来些,离得太远了说话不方便。
言妩纠结了须臾,最终还是别别扭扭地朝她飘去,一直飘到她的跟前,又转过脸去不看她,只是装作一副认真地欣赏屋里布置的样子,视线四下环顾,偷偷瞄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
许筠瑶看得好笑,腮边的小梨涡又若隐若现的,忙在心里问她:那日我娘用桃木梳子砸你,可把你给砸伤了?
一听她提到那日之事,言妩更觉得委屈了,又开始‘啪哒啪哒’地掉眼泪,一边掉一边抽出小手帕抹泪,委屈巴巴地道:“羞死了,哪有人用东西砸人家那个地方的,呜……羞死了,羞死了……”
许筠瑶呆住了,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那个地方?我娘砸中你哪里了?
“你还问?羞死了羞死了,你一点儿都不心疼人,羞死了……”言妩又羞又委屈,眼泪顿时掉得更厉害了。
许筠瑶:“……”
她努力回想一下当时阮氏拿着桃木梳子朝言妩砸过去时的那一幕,印象中好像是……片刻之后,她陡然睁大了眼睛,而后视线往言妩胸口位置望过去。
言妩察觉到她的视线,‘啊’了一声,双手立即交叉着挡在胸口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看什么?不许看!”
许筠瑶好笑:瞧你又能哭又能飘的这样子,想来那桃木梳没对你造成什么伤害,那我也就放心了。
言妩噘了噘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反驳,却见许筠瑶脸色骤然一变,又听她严厉地道:此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你的不谨慎引起的,你捡东西便捡东西,为何还要多手地去摇两下?大夜里的发出这样的声音,不是纯心想要唤人来瞧么?又不是三岁无知小儿,竟是这都不懂么?
言妩张张嘴,随后耷拉着脑袋,手指不停地绕着袖口,一声也不敢吭,连眼泪也不敢掉了。
许筠瑶继续在心里教训道:亏得我娘没事,若是真把她给吓傻了,你瞧我会不会饶你!
一想到阮氏当时吓得直接倒地的模样,许筠瑶便一阵后怕,想要用肉乎乎的手指去戳这个不省心的笨鬼脑袋,却发觉对方站得有点儿太高了,立即又喝道:站得那般高做什么?蹲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