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是上辈子的死对头——暮序
时间:2019-08-05 09:13:20

  冯维亮这才收回掌势,朝他冷哼一声:“不自量力,也敢在我面前耍横!”
  说完,又鄙夷地朝他啐了一口,转身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还未回神,腰间已被人狠狠一撞,整个人便朝前扑倒在地,紧接着有重物死死地压在他的后腰上,身上已经接连吃了好几下拳头。
  那拳头一下比一下狠,专挑着哪里痛便往哪里打,他虽有武艺在身,到底也不过是半吊子,加上平日养尊处优,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直痛得他哇哇大叫。
  那抱腿倒地惨叫的随从听到小主子的叫声,当下也顾不上仿佛快要断掉的腿,挣扎着爬起来助小主子一臂之力。
  正压着冯维亮打的贺绍廷被他用力推开,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又不怕死地冲上来,缠着正被随从扶起的冯维亮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冯维亮虽有武艺又有帮手,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今日招惹的还是一个不怕死又光脚的,对方那恨不得吃人的凶狠目光,不要命般的狠劲,直教他看了也不禁胆寒几分。
  这一怕,气势便先弱了几分,连挥出去的拳头仿佛也变得软绵无力,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力度。
  那随从死死地抱着贺绍廷把他拖离小主子,贺绍廷用力往他手臂上咬,那股狠劲,险些没把那人的手臂嘶下一块肉来。
  那人痛得脸色煞白,手上力度一松,贺绍廷趁机挣扎开,回身飞起一脚,狠狠地往他裤裆处踢去。
  只听一声更凄厉的惨叫,那人当下抱着下裆倒地嗷嗷叫着翻滚。
  贺绍廷立即转身,朝着被吓呆了的冯维亮冲过去,挥着拳头专往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打去。冯维亮手忙脚乱地抵挡了几下,虽然也伺机打了对方一拳,可自己身上挨的拳头却更多,而且一拳比一拳打得痛。
  眼看着贺绍廷不要命的又缠了上来,大有把他往死里打之势,冯维亮终于怕了,尖声叫:“父亲,父亲,父亲救命!!”
  贺绍廷双目通红,脸上早就挂了彩,可却仍旧一声不吭,死咬着牙关挥着拳头一拳又一拳地往冯维亮身上打。
  “好个狠毒的小子,竟然出手伤人!”突然,有一只大手从旁伸出,牢牢地握着他的手腕,死死地制住了他的动作。
  贺绍廷想也不想地又挥起另一只拳头,可无一例外被对方制住。
  来人猛一用力便反剪他的双臂,也彻底让他动弹不得。
  贺绍廷痛得一声闷哼,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便从额上渗了出来。他用力一咬唇瓣,硬是不让自己再叫出声来。
  杜诚忠没有想到他年纪小小的,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一时有几分刮目相看,再一回想他方才追着继子打的那股不要命的狠劲,隐隐有几分欣赏。
  血性男儿当如是!
  眼角余光瞄到被揍得满身伤的继子,他的眼中有些心疼,但也有几分失望。
  无论他如何悉心教导,这孩子骨子里流的终究还是属于他生父的文人之血。
  “放开我,放开我!!”贺绍廷挣扎了几下,可对方那双手却如同铁钳一般,让他根本挣不动哪怕分毫。
  杜诚忠冷笑:“你是哪来的混小子?竟然敢当街出手伤人,小小年纪如此狠毒,你爹娘是如何教你的?!”
  “父亲,是他,就是他把孩儿打伤的,你一定要替孩儿报仇!”冯维亮一见来了救星,连忙过来,又愤怒又委屈地道。
  见继子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身上的衣裳也被扯破了几处,杜诚忠皱眉,手上一用力,贺绍廷没忍住便痛哼出声。
  “今日本将军便代你父母好好教训你,也好让你知道行事猖狂狠毒的下场!”他冷笑,手上再一用力,贺绍廷脸色惨白,冷汗一滴一滴地从他额上掉落,可他硬是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再哼半个字。
  杜诚忠见状更恼:“好一个嘴硬的倔强小子,你若是开口求饶,本将军便饶你一命,否则,本将军教你血溅这十里长街!”
  话音刚落手上力度再加深了几分。
  贺绍廷感觉自己的双臂快被扭断了,痛得他大汗淋漓,下唇更是被他咬得渗出了血丝,可始终没有再发一语。
  杜诚忠愈发恼了,存心给他一个教训,正想再用力,跟随身边的护卫拿着一个掉落地上的包袱过来,低声道:“将军手下留情,这孩子许是有些来头。”
  杜诚忠手中动作一顿,询问的目光便投向他。
  护卫指着包袱上的一个标记道:“这是吏部尚书纪渊府上之物。”
  杜诚忠蹙眉,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便松了几分。
  冯维亮一见便急了,大声道:“父亲,他不是纪大人府上的人,他是当年在河安府时对你出言不逊的那小子。”
  杜诚忠怔了怔,力度一转,便将贺绍廷转了过来面对自己,细细一打量,见这小子五官确是与当年那个质问自己的孩子有几分相似。
  只如今这孩子脸上带伤,又事隔将近两年,他一时也不太能确定。
  “若是如此,这孩子应是与新任吏部考功员外郎的唐松年一家关系匪浅,将军也不宜……”护卫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无论是纪渊还是唐松年,都不是如今的镇远将军府所能挑衅的。将军早前支持废太子时便是站错了队,新帝不追究,可也没有起用,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实不宜再因小事与人结怨。
  杜诚忠亦非蠢人,一想便明白了。
  新帝本人便是战功彪炳的出色将领,手下更是人才济济,比他出色的更不知有多少,他当年便是因为在新帝麾下难以出头,这才转投了废太子阵营,慢慢地闯出了一片天地。
  可废太子倒台,他虽没有被牵连,可处境到底尴尬。论治国理政,不及纪渊韦良等一直追随新帝的臣下,更是远不及废太子曾经的谋士邱仲;论征战沙场,新帝麾下数得出名头的大将,哪个都不比他差。
  低不成高不就,便是如今镇远将军府最真实的写照。
  那唐松年虽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可他背后有纪渊,如今明显又是入了新帝眼的,他自然不好与他对上。
  想到这,他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手。
  “父亲!”冯维亮不甘心,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贺绍廷夺回了自己的包袱,满目仇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这才抱着包袱一拐一拐地离开。
  杜诚忠被那充满怨恨的眼神瞪得一愣,怔怔地望着那个瘦弱却又倔强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视线里。
  身上带了伤,贺绍廷没有直接回家,也不敢到纪府去送东西,拖着受伤的身体到了城中某条清澈的小溪旁,将包袱放在干净的圆石上,艰难地蹲下身子,挽高衣袖慢慢清洗身上的伤口。
  水中清晰地倒映出一张青肿的脸,贺绍廷低着头,慢慢地抬起左手,艰难地想去够溪水,可左肩胛处一阵剧痛,他的手抖了抖,再也探不下去了。
  真没用,这点儿伤有什么要紧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忍着剧痛硬是把左手伸进了溪水,手掌作勺,舀了水缓缓地洒在右臂的伤口上。
  那条瘦弱白净的手臂此刻青一块红一块,有一处的皮都被磨破了,血丝从中渗了出来,清水滴在上面,一阵痛楚袭来,他用力一咬唇瓣,将那闷哼之声又给咽了下去。
  他就这样一声也不吭,动作缓慢地一点一点将伤口洗干净。
  ‘啪哒’一下细微响声,有泪水砸落他右臂伤口处。他仿若未觉,仍旧认真地舀水洗伤口。
  ‘啪哒啪哒’,又有两滴泪水从他眼眶滚落,瞬间迷糊了他的视线。可他仿佛没有察觉,吸吸鼻子,机械又木然地继续手中动作。
  ‘啪哒啪哒啪哒’,泪水越来越多,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砸落手背,有几滴溅入伤口处,混着血迹沿着手背滑落,再滴落溪水当中,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他终于停下了洗伤口的动作,艰难地抬起右手,缓缓地抹去眼中泪水,而后再动作僵硬地开始清洗左手的伤。
  ‘啪哒啪哒’,又有豆大的泪珠掉落,这一回,他的动作却不见半分停顿,任由那泪水一滴一滴掉落,一直到彻底把伤口清洗干净。
  他慢慢地从怀里掏出表姐给他做的帕子,用水打湿,再一点一点地清醒脸上的伤,末了,才抹了一把眼。
  不重要,没什么重要的,他姓贺,这辈子都只会姓贺。他有爹爹,他叫贺炳鹏,虽然喝醉酒了会打人,可他还是他的爹爹,把他养大的爹爹。
  他以前有祖母、有娘亲、有姨母,现在也有姑母、有表姐,他不是没有人疼爱,没有人关心。
  最后,他把拧干了水的帕子收好,抱着那只包袱艰难地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纪府方向走去。
  贺娘子等了又等,都不见内侄把她做好的被面送来,顿时便坐不住了。
  那孩子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心中担忧,干脆便告了假,急急忙忙地往临时租住的家走去。
  哪知才走过一条巷子,迎面便见到贺绍廷一拐一拐的身影。她大吃一惊,匆匆赶上去:“廷哥儿,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贺绍廷没有回答,反而歉意地道:“对不住,姑母,我来晚了。东西姐姐都放在里面了。”
  “这时候还管这个做什么呀!赶紧找大夫看看去。”贺娘子又急又怕,一把夺过那只包袱,又扶又抱地把他带到了最近的医馆里。
  夜里凉风习习,窗外星光熠熠,有夜风吹进屋里,拂动床边的帷帐随风飘飘荡荡。
  “廷哥儿睡了么?”十一岁的芳姐儿长得亭亭玉立,脸上带着忧色,见娘亲从小表弟屋里出来,忙上前问。
  “睡了,他喝的药里头有一昧是安神的,让他多睡会儿吧!”贺娘子叹了口气。
  “娘,廷哥儿可说了是谁打伤他的么?”芳姐儿皱眉追问。
  “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倔强不过,若是不想说的,凭你怎么问也不会开口,这般倔强的性子也不知像谁。”贺娘子叹息声更重了。
  芳姐儿皱了皱鼻子:“娘,我不喜欢京城,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迟些,迟些咱们便回去。”贺娘子拍拍她的臂,“时辰也不早了,你也赶紧睡去吧!”
  芳姐儿应了声,回了自己屋里歇下。
  贺娘子又望望贺绍廷歇息的屋子,眼眸幽深。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她一直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贺家的骨肉,弟媳妇进门的时候,肚子便已经怀着这个孩子,可是娘亲和弟弟都不在意,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何况以自家弟弟那方圆数十里都知晓的臭名声,能有人肯嫁他便已经是祖宗保佑了,哪里还敢嫌弃。再说了,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乱,丧夫、失妇的男男女女数不清,鳏夫再娶,寡妇再嫁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她那个弟媳妇,容貌出众,性情温和,最难得的是干活还是一把好手,这样的女子,纵然是死过丈夫,可愿意娶她进门的人家也不在于少数。
  而带着伤回府的冯维亮自然也引来生母云氏心疼的泪水,云氏听说打伤他的竟是两年前在河安府见过的那个孩子,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夫君,见他皱着一双浓眉,神情瞧来似是有几分恍惚。
  她心里微微有些怪异的感觉,可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唯有吩咐下人去请大夫,待大夫诊治过后又忍着心痛亲自给儿子上药。
  “爹爹,哥哥怎么了?”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牵着乳嬷嬷的手进来,看见兄长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奇怪颜色,好奇地问。
  杜诚忠一下子便回过神来,见是他和云氏唯一的孩子杜杏嫦,摸摸女儿的发顶道:“你哥哥受了点伤,娘在帮他上药呢,吓到嫦儿了么?”
  小姑娘摇摇头,可却是把身子藏在爹爹身后,探出半边脸有几分害怕地望着兄长。
  冯维亮见原本有些走神的父亲在妹妹到来后,整个人便变得十分温和,眼眸微闪,随即别过脸去。
  当晚,云氏又叮嘱儿子要记得服药,这才离开。
  行经院里的凝春亭,见杜诚忠在亭中自斟自饮,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知怎的便又想到了今日打伤儿子的那个孩子,心中的那种怪异之感又冒了出来。
  她连忙定定神,提着裙裾步入亭中,柔声问:“怎一人在此饮酒?”
  杜诚忠见是夫人,神情便先柔了几分,不答反问:“亮哥儿的伤怎样了?”
  “还好,没伤到筋骨,休养一阵子便可以了。”云氏夺过他的酒杯,不让他再饮。
  杜诚忠倒也随她。
  云氏陪他坐了一会儿,与他东拉西扯地闲话了一阵家常,这才试探着问:“今日打伤亮哥儿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杜诚忠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与考功员外郎唐松年府上有些亲近。”
  顿了顿,他道:“明日把亮哥儿的课业调整一下,把习武的时间减少,适当增加念书的时候。”
  本是心中烦燥出来走走的冯维亮恰好听到他此话,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揪了揪衣角。
  父亲他……为什么?
  云氏怔了怔:“这是为何?你早前不是说希望亮哥儿将来可以与你一起征战沙场,来个上阵父子兵么?”
  杜诚忠叹气:“今时不同往日,朝廷如今急需治国理政之人才,自太上皇以来,屡加恩科,也正是为此。亮哥儿从文,将来若能在科举考场上取得好名次,日后前程自是有的。”
  云氏松了口气,凭心而论,她并不怎么喜欢儿子将来也打打杀杀的,当个文臣自是最好了。
  两人身后的冯维亮也不禁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父亲还是疼他,处处为他着想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也不打扰亭子里那对夫妻,静悄悄地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忽见前方有两名府中护卫在小声地说话,他不悦地皱眉,待听清楚那两人的话时,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
  “大公子身上的伤果真是被个七八岁的孩子打伤的?”
  “千真万确,我怎会拿此事来开玩笑,原本就比那孩子大了好几岁,还跟着将军学了这么多年武,竟然还打不过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子,真是丢尽了镇远将军府的脸。”
  “到底不是将军的种,哪有武将的血性,终究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而已。”
  “说得有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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