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说话之机,贺绍廷已经进了宫,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向天熙帝道来。
天熙帝听罢立即下旨,让他带人前往安平县彻查朝云观,同时抓捕逆贼玄清与芳宜。
贺绍廷领旨,正要退下,却又被天熙帝给唤住了:“绍廷与唐爱卿府上几位子侄可相熟?”
贺绍廷不解,只还是如实回答:“臣只与唐大人之子淮周、唐二老爷之子淮勉走得略近些,其他人等倒是不怎么相熟。”
天熙帝稍有几分放心,又问:“那你觉得唐府二房的那个淮勉为人如何?”
贺绍廷不明白陛下为何会特意问起唐淮勉,也不细想便又回答:“勉哥儿性情豪爽仗义,行事洒脱,不失为一良友。”
“他在男女往来之事上又如何?”
贺绍廷这下意外了:“臣与他相交多年,未曾见他与什么女子往来过密。”
天熙帝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也不再多问,挥挥手便让他退下了。
前段时间皇后又再提起了五公主的亲事,早前还诸多推脱的丫头居然直言自己早就相中了人,不过事情还有点儿棘手,对方好像被吓到了,如今对她避而不见。
他大惊之下细一追问,终于知道五公主相中之人便是唐松年的侄儿唐淮勉。使人再一查,那唐淮勉身上虽有功名,可不过区区一秀才,生父也不过是唐府庶出二房,并无入仕,倒是料理庶务颇有所成。
这样的人物,根本不够资格娶他的女儿!
不过他也很清楚,以五公主执拗的性子,既然看上了,其他人必是再入不得她的眼,若是不能如她所愿,还不定会闹出些什么来。所幸那唐淮勉瞧来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并没有顺杆往上爬。
不过对方对五公主一再避而不见,却又让他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像是自己女儿瞧上了人家,人家却没有瞧上他的女儿。真是忒不识抬举了!
这样矛盾的心思一直折磨着他,也教他对那唐淮勉添了几分关注,知道那小子前些年跟着生父大江南北地去,练就了一身不逊其父的行商本事,年纪不大,身家倒是颇丰。
只可惜在读书一事上,却是不及他那几位堂兄弟。不过这小子也没花什么心思在读书上,倒是剑走偏锋,居然学人写什么话本。
瞧他写的什么破话本!主角没一个是正常寿终正寝的,不是高中后笑死,就是吃东西被噎死,要不就是洞房花烛夜操劳过度而死,反正死法千奇百怪,难怪写了这么多年,始终没能写出个名堂来!
可这些个莫名奇妙的话本,却偏偏让他的五公主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地看,还大夸特夸那人才华了得。
对了,听听他给自己取的什么名号,免谈居士?!真是……简直让人无语至极!
他唉声叹气起来,为着自家五公主那让人堪忧的审美。
却说贺绍廷领了旨,便迫不及待地召集了人手,择日便要启程前往安平县。临行前他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到唐府去一趟,再一想便又作罢。
这几日宝丫一直没让人前来,说不定已经歇了要跟去的心思。
这样想着,他便心安理得起来,接过范广递过来的缰绳,带着人一路出了城门。
哪想到行至城外十里长亭的时候,居然见那里停着两辆马车,定睛细一看,便认出马车旁冲他直招手之人,正是又作一身男装打扮的唐筠瑶。
他顿时头疼起来,再一看唐筠瑶身边站着唐淮周与唐淮勉兄弟俩,还有长风长顺及另两名唐松年派给她的护卫,以及同样作男装打扮的蓝淳,便知她此举竟是当真征得了爹娘的同意,一时又诧异不已。
“廷哥儿,你怎的这般慢呀?我们等你好久了!”唐筠瑶见他过来,背着手笑眯眯地道。
“你们这是……”
“哥哥和三哥游学,我跟着他们见见世面。又因为再过不久便是祖父六十冥寿,今年我们便回老家拜祭,爹爹有公务在身,故而我们这些晚辈先行回去打点。”知道他想问什么,唐筠瑶忙又道。
理由倒是挺冠冕堂皇的,却不知是哪一位想到的。他只想叹气。
“好了,难得有机会大伙儿一起,路上说说笑笑的多热闹。”唐淮勉的声音难掩兴奋。
这段时间他避五公主避得着实不容易,近不得远不得,又听说唐淮周兄妹二人要回老家,忙不迭地求了唐樟年的同意与他们同行。
唐淮周佯咳一声,警告性地瞪了妹妹一眼:“你可是要记得临行前答应过爹娘什么?一路上不可胡来,什么都要听我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才不会胡来呢!”唐筠瑶没好气地回答。
她什么时候胡来了?她可是从来不会惹事的,天底下再没有比她再安份的姑娘了!
——
朝云观仍旧香火鼎盛,往来香客诚心诚意地跪拜三清祖师,浑然不觉观里即将到来的风暴。
第83章
贺绍廷有皇命在身,又怕去得晚了一切证据被玄清等人抹去,故而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往安平县,让本以为可以游山玩水的唐淮勉叫苦不堪。
唐淮周也知道自己这是自找苦吃,更不敢耽误贺绍廷公事,故而也是埋头赶路。
唐筠瑶本也不是为了游玩才跟来的,甚至她对彻查朝云观之事比贺绍廷更急切,只盼着可以再快些赶到安平县,对贺绍廷日以继夜的赶路自然是一声也不吭。
贺绍廷见她如此体贴,心里又是熨帖又是心疼,更多的却是骄傲。
他的小姑娘在大事上从来不曾让他为难,更不曾让他操心。
便是向来对唐家小妖女颇有些意见的范广,见她如此吃得了苦,半分也没有拖后腿,不禁对她有几分改观。
一行人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月便抵达了安平县。
唐筠瑶在安平县的那几年都是住在县衙里,如今安平县令换了人,县衙自然也不再是她熟悉的地方,一行人途经安平县衙时,她忍不住掀开了窗帘,望向那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眼神带着几分怀念。
便是贺绍廷也不自禁地多瞅了县衙几眼,也是在那座宅子里,他结识了此生挚友,也遇到了此生最爱的姑娘。忆及当日在县衙里初见唐氏兄妹的情境,他的唇边便不由自主地带了笑容,下意识地往身后的马车望过去,恰好便对上了唐筠瑶的视线。
两人目光对视,会心一笑,知道对方必是如自己一般,想到了幼时在安平县衙里度过的日子。
当初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与心中的月光少年走到一起,彼此许下了终身。
“咳!”骑着马走在马车旁的唐淮周重重地咳嗽一声,提醒目光缠绵得有些失态的妹妹,而后压低声音警告道:“唐宝丫,你给我矜持一点,注意影响,大街上成何体统。”
唐筠瑶瞪了他一眼,同样压低声音道:“唐淮周,你就继续拿着鸡毛当令箭吧!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这段日子唐淮周仗着出发前唐松年交给他的‘监管妹妹’特权,没少对她指手划脚,气焰之盛,直看得唐筠瑶好想挠花他那张可恶的脸。
唐淮周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紧跟在他身后的唐淮勉掩嘴直笑,好一会儿才策马赶上他,悄悄地问:“廷哥儿是不是和三妹妹……郞情妾意了?”
“这不是明摆之事么?”唐淮周没好气地道。
唐淮勉笑得一脸得意:“我就知道。”
——
唐筠瑶记得上一回到朝云观,还是在那一年阮氏撞见言妩玩拨浪鼓,当场吓晕之后,次日不管不顾地抱着她到朝云观,求了一堆护身法器,还摘了整整一大麻袋柚子叶回去。
这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她的唇角不知不觉地染上了几分笑意,可再一想到那日吓得阮氏失常的罪魁祸首,笑容便敛了下去,神情亦不禁有几分黯然。
自那晚两人将一切都敞开来讲后,她便再不曾见过言妩,甚至也不确定言妩后来是不是又去了豫王府。
那人凭空而现,消息得也是无声无息,不留下半点痕迹。
有时夜深人静,她躲在床上辗转难眠,想找人陪自己说说话时,便会习惯性地唤‘阿妩’,得不到回应后,她才醒悟那个唠叨鬼马屁精已经不在了。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几分怅然,也有几分难过,可也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姑娘你瞧,那不是赛神仙么?”蓝淳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指了指混在香客里的某个身影,小小声地道。
唐筠瑶顺着她所指方向望过去,果然便看到赛神仙的身影。
今日他身上并没有穿着那件洗得泛白,还绣着‘赛神仙’三个嚣张大字的道袍,而是规规矩矩穿着一身再寻常的粗布蓝袍,乍一眼望去,她险些还认不出他来。
“宝丫你跟着廷哥儿和勉哥儿,不要乱走。”已经换上武将官袍的贺绍廷低声叮嘱道。
“放心吧!我们会看着她的,公事要紧,你去吧!”唐淮周接话,催促道。
“对,有我们在,不会让她闯祸的。”唐淮勉也拍拍胸口向他保证。
唐筠瑶听得一脸郁闷。
瞧这话说得,仿佛她是什么专门闯祸的麻烦体似的。
“等会儿香客们大概受惊四处散开,你们注意不要失散了。”贺绍廷最后叮嘱一句,这才带着曹胜范广和众官兵径往朝云观大门而去。
唐筠瑶的注意力却落在人群中的赛神仙身上,本以为他也是前来上香的,却没有想到对方拉着年轻道士说话,瞧着像是在打探着什么。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唐筠瑶便见他至少拉着三个道士问话。
朝云观的香客们突然见有官兵围上来,为首的那个年轻将领更是直接便抓住一个道士问‘观主何在’,其他官兵迅速散开,将整座朝云观死死地围住,不准任何人进出。
众香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胆小的吓得抱作一团,胆大的也有些忐忑不安。所幸官兵只是围着朝云观不让人进出,也不准人随意走动,并没有做其他什么。
唐筠瑶一直注意着那赛神仙的动向,见他似乎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神情瞧来有几分沮丧,想了想,低声对唐淮周说了句‘我去去就回’,而后便朝赛神仙所在之处跑了过去。
唐淮周气极,就知道这丫头不会安安分分地呆着不乱跑,遂不假思索地追了过去。
唐淮勉一个不察便失去那兄妹二人的身影,想了想便干脆寻了处干净的石级坐下等待,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香客们各式各样的神态,然后在脑子里迅速构思一个个故事情节,也好准备他下一个话本。
“你在找什么?”赛神仙正叹息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又惊又喜,“是你?!”
每每在他窘迫到要饿肚子的时候就会出现的散财童子,真是巧了,居然在远离京城的朝云观也能看到她。
唐筠瑶见他没有装作不认识自己,对他出现在此处的怀疑便稍消了几分,遂笑道:“天下之大,可我却能三番四次遇到你,也不知这算不算是有缘了。”
“算!必须算!”赛神仙哈哈一笑,随即有几分遗憾地道,“可惜今日我没有带符纸在身,姑娘若是想要符纸,就只能在这观里求里。不过这会儿正乱着,只怕也求不到。”
“无妨,我今日不买符纸,只是对你出现在此处有些好奇。当然,我更好奇的是你的来历。”唐筠瑶含笑道。
赛神仙脸色一僵,却故作不懂:“我一个在江湖四处飘荡混口饭吃的,能有什么来历。”
唐筠瑶脸上笑容不改:“所谓大隐隐于市,你也就不必自谦了。对你的本事,我还是相信的,毕竟移魂续命此等匪夷所思之事,你却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有相应的法子去对付。如此高人,世间罕有。”
“今日你到朝云观来,难不成是想着寻当日送我拘魂符之人?”
赛神仙讪讪地笑了笑,眼神瞧着有几分心虚。
唐筠瑶却突然板下了脸,冷笑道:“只是你却不知,当日画下那拘魂符的道士玄清,如今却成了朝廷重犯,你来寻他,难不成你是他的同党?!”
赛神仙吓了一跳,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不不,我可不认识什么玄清玄白。”
见她还是一脸怀疑,他终于泄气地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失散多年的小师弟的。自那日得知你那拘魂符是来自朝云观的玄清道长,我便猜测着这玄清道长可能会知道我师弟的下落,毕竟世间上会画此符的,除了我早已作古多年的师父外,就只有我的小师弟了。”
唐筠瑶心口一紧,连忙追问:“你师父是何人?你那小师弟道号又是什么?”
赛神仙嘻嘻一笑,得意地道:“说出来怕吓到你,我师父乃是大名鼎鼎的紫阳道人,前朝皇帝还亲自请他进宫讲道,欲授他为国师,只可惜他老人家志不在此。”
“我小师弟道号空无,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打小便跟在师父身边修道,天赋极高。可惜约莫二十几年前在战乱当中失了踪迹,自此下落不明。”
说到此处,他满怀惆怅。
说起来,他们师兄弟俩已经有这么多年不曾见过了,也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
唐筠瑶却被他话中‘前朝皇帝’、‘国师’几个字吸引了注意力,见他满脸怀念地忆着过往,冷静地道:“你可知玄清是何人?”
赛神仙一愣:“他不就是这朝云观里的道长么?”
“他乃是前朝余孽!此番忠勇将军奉旨前来安平县,便是为了抓捕他。”
“前朝余孽?!”寒神仙大惊失色,随即又想到一个可能,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难不成他便是空无师弟?不、不可能,空无师弟不可能会做出强拘他人生魂这种有违天道之事来,不会是他,一定不会是他!”
唐筠瑶将他这话听得分明,正想追问,便听到唐淮周厉声喝道:“你口中的空无师弟到底是何人?与前朝余孽玄清又是何关系?若是不说,便将你与他们一并论罪!”
立即有听到动静的官兵赶了过来,将赛神仙团团围住。
赛神仙吓了一跳,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有话好好说,千万莫要动刀动枪,万一伤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