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也知道自己快要消失了,所以才会把她支开,她甚至不肯让她看她最后一面。
她?她是谁?唐淮周不解,但此刻也不好多问,只心里隐隐觉得,或许这一切都与她的种种秘密有关。
兄妹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见素来性子强悍的妹妹哭得这般伤心,这般不管不顾,不禁有些心疼。
待他半扶半抱地把她带回客栈,一直到她哭声渐止,这才命蓝淳打了温水进来,亲自打湿布巾给她洗脸。
“宝丫,你要知道,我是你的兄长,这辈子唯一的亲兄长,不管你心里藏着多少秘密,哥哥都等你肯主动开口告诉我的那一日。”
唐筠瑶紧紧地握着那块木牌,低着头一言不发。
唐淮周叹了口气,疼爱地揉揉她的脑袋瓜子,正要离开让她静一静,才刚转身,便听到她冷静地问:“哥哥,你可知道玄清妖道欲拘来续许家小姑娘性命之人是谁?”
唐淮周愣住了,还没有回神过来,便又听她道:“是我!”
他顿时大惊失色:“你说什么?!那妖道欲拘你之魂续许家姑娘的命?!”
唐筠瑶点点头,眼中又再度漾上了泪意。
将一切和盘托出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就像一直压在她心口上的大石终于被人搬开了。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会怀疑她说的每一句话,纵然他的认知因此受到严重挑战,可他还是会选择相信自己。
唐淮周满眼尽是不可思议,好片刻地喃喃地道:“这太让人不敢相信了,居然还真有这样的事。上辈子?”
想到妹妹方才提及的上辈子种种,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眼中迅速溢满了杀气,身体更是因为愤怒而颤抖不止。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平复那翻滚的怒火,望向唐筠瑶的眼神带着怜惜,带着心疼。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妹妹竟然经历如此痛苦,若是爹娘知道……
“宝丫,上辈子之事莫要告诉爹爹和娘亲。”他哑声叮嘱道。
此事着实是让人匪夷所思,父女骨肉相残着实残忍,爹爹公事繁忙,没有必要再让这些事扰乱他的心。而娘亲又是那等温和脆弱,若教她知道最疼爱的女儿曾经历过什么,这不亚于往她心口插刀。
唐筠瑶点点头,她本就是如此打算。自从得知上辈子她不遗余力地针对打压的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一刻的痛不欲生至今想起来都是心有余悸,自然也不希望她家的老头子再经历一番。
唐淮周心口却是一阵阵痛,就像被钝器一下又一下地磨着一般,痛得他几乎要痉挛。
他用力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抵住那钝痛。良久,才从牙关里挤出一句:“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一个也不会放过!”
本是清俊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显得有几分扭曲,眼中更是怒火翻涌,隐隐还有水光闪现。
他简直不敢想像失去了娘亲和妹妹的自己,到底是如何度过的?甚至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还把他的妹妹视如敌人般对待。
“哥哥,阿妩她消失了,赛神仙说她乃异世之魂,不能容于这世上,已经魂飞魄散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她是因为我才会如此的,她本来有机会好好活着,不管是上辈子以许淑妃的名义,还是这辈子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唐筠瑶哽声道。
她回到这辈子的那个时候,这辈子的言妩必然也还活着,她本来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延续她自己的性命。可是她却选择把她送了回去。
唐淮周喉咙一哽,为着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此刻却对她充满了感激的言妩。
如此大恩大德,他甚至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
——
仍旧坐在小小的棺木前发呆的赛神仙听到脚步声,回头一望,便见唐淮周唐筠瑶兄妹二人并肩而入,兄妹二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这个还给你。”唐筠瑶把手上一直紧紧握着的木牌递给他。
他一看就明白那个人还是消失了,沉默地伸手来接,指尖在触及那木牌时,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暖流透过木牌传到他的体内,教他不自觉地怔了怔。
他下意识地握紧那木牌,更加明显地感觉到了那股暖流,暖暖的,麻麻的,却是让人极度舒适,整个人便像是在冬日里被阳光温柔地包裹着。
似乎有点儿不一样……
“唐姑娘请留步!”他回过神来,看到唐氏兄妹离开,连忙出声挽留。
“你想做什么?”唐淮周把妹妹护在身后,眼神充满了防备。
“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唐姑娘。”赛神仙不清楚他是否已经知道言妩之事,故而也不敢明言,只是期待地望着唐筠瑶。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不必瞒他,他什么都知道了。”
“唐姑娘,我只是想问问,当真是许姑娘把你送回来的么?”赛神仙听罢便干脆地问。
“是她,除了她再不会有旁人。”唐筠瑶的语气相当笃定。
“唐姑娘,世间万物均有定数,并非人力能所违,许姑娘如何能凭一己之力逆天而行,此事本就存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说她在骗我?!”唐筠瑶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不不不,我不是那等意思。许姑娘稚子之心,心思通透澄澈,又与姑娘感情甚笃,自然会不释一切代价挽回你的生命。”
“只是,此等穿越生死,逆天而行之事,实非人力所能违。除非她是有功德金光庇护的大德之人,可是纵然如此,能回来的也只能是她一个,又怎么把姑娘也一起带回来了呢?”赛神仙越说越糊涂,越说越混乱。
唐淮周却心思一动,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唐筠瑶亦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此事我还没有想明白,得再斟酌斟酌。”赛神仙喃喃地道,又再度盘膝席地而坐,皱眉冥思苦想起来。
唐筠瑶也觉得心里乱得很,一时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唐淮周拍拍她的肩膀:“咱们走吧,还要找廷哥儿呢!”
对,还要找廷哥儿商量将这辈子的言妩遗骸安葬一事。唐筠瑶如梦初醒。
她答应过言妩,要把她葬在父母身边的,自然无论如何也要帮她达成心愿。
贺绍廷也刚好准备寻他们,一见他们主动找了上门不禁微微一笑,习惯性地先望向唐筠瑶,却见她脸色微微发白,整个人瞧着似乎有几分消瘦?
“出什么事了?”他蹙眉,担心地问。
唐筠瑶正欲开口,却被唐淮周轻轻捏了捏手臂,顿时便将话给咽了回去,任由他将欲安葬遗骸之事道来。
贺绍廷点头:“此事不成问题,她本就是许家后人,遭难多年,纵然生前无法骨肉团圆,死后亦应一家团聚。若是许氏族人那边有什么问题,我可代为出面交涉。”
“不必了,来之前我们已经和许氏族长商量过,他也同意了。”唐淮周道。
许氏一族从许伯儒那里占了天大的便宜,如今寻回许家女儿,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到底许氏一族如今的富足,许伯儒功不可没。
“如此也好!”贺绍廷颔首,顿了顿又道:“我另有要事要离开一下,朝云观之事便暂交给曹胜,你们若有什么事便找他,我会尽快回来。”
他虽这般说着,眼神却是望向唐筠瑶。
唐筠瑶一听便有些舍不得,上前揪着他的袖口,神情有几分依恋:“你要早些回来。”
贺绍廷眼神柔和:“好,你也要听哥哥的话,不可乱跑让我担心。”
唐筠瑶乖巧应下。
贺绍廷确是忙得很,本还想与他们兄妹说几句,可这一会儿的功夫,又先后有三名官兵进来回话,着实是分身乏术。
唐氏兄妹见状也不愿打扰他,静静地离开。
“宝丫,你答应我,关于你上辈子之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廷哥儿知道。”唐淮周突然道。
唐筠瑶愣住了,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总而言之,不准你再将上辈子之事告诉任何人,你答应便是。”唐淮周的语气是难得的强硬。
唐筠瑶不解,只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
第87章
言妩这辈子的遗体安葬那日,天上一直飘着毛毛细雨,新坟立起,唐筠瑶心里竟是难得的平静。
诚如赛神仙所言的那般,这辈子的许家小姑娘已经过世了十几年,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若是投胎得足够早的话,再过那么两三年说不定就能嫁人了。如今这一切,不过是生者给自己求的心安。
唐淮周忽地走上前去,朝着那新立的坟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在心里默默地道了声‘多谢’。
众人见状均是惊讶不已,唐筠瑶明白他此举用意,只觉得鼻子有点酸涩,连忙低下头去掩饰住。
赛神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同样上前去行了礼。
唐淮勉满腹狐疑,一会儿看看脸色凝重的唐淮周,一会儿看看脸带悲色的唐筠瑶,想了想,终究没有多话。
“走吧!”唐淮周走了回来,低声道。
唐筠瑶点了点头,兄妹二人并肩而行,唐淮勉见状连忙跟上去,几人走出一段距离,便看到曹胜带着两名官兵走了过来。
“两位唐公子,唐姑娘。”曹胜朝着他们拱手见礼,这才指了指身后的那两人道,“这段日子将由这两人确保几位的安全。”
“不必了,你们如今人手也不足,无需担心我们,我们有长风长顺已经足够了。”唐淮周摇头。
“这是将军临行前再三吩咐过属下的,还请唐公子莫要推辞。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几位乃是将军挚交好友,保证你们的安全,也是免去将军的后顾之忧。”曹胜却坚持道。
听他所言甚是有理,唐淮周也不再推辞。
就在三日前,贺绍廷带着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平县。
唐筠瑶却知道他的离开必是为了玄清芳宜等前朝余孽之事,唐淮周自然也猜得出几分。
早在当年图衣诈死逃脱时,贺绍廷便知道这些前朝余孽已经和东狄人勾结在一起,此番那芳宜的势力大损,在中原又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走投无路之下必然会前往东狄投靠,故而在带着人前往朝云观彻查之际,也不忘安排人手埋伏在往东狄国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她们的自投罗网。
在得到玄清芳宜他们果然往东而去的消息后,他便将朝云观之事交给曹胜,带着范广等人快马加鞭地赶了过去。
却说芳宜当日因一时冲动中了唐筠瑶之计,不但损失了大批好手,连心腹侍女图衣也因此丧了命,更有甚有,她自己也被唐筠瑶兜头兜脸抽了一鞭,半边脸被抽得鲜血淋漓,险些连一只眼睛都毁了。
原本这种鞭伤只要处理得当,好生再养一阵子便会痊愈,连疤痕都不会留一条。可她偏偏却在逃亡的路上,连性命都将要不保。
贺绍廷的穷追猛堵,使得她身边可用之人一个接一个殒命,还活着的三名护卫也已经负伤不轻,根本无法再对抗贺绍廷的追兵,她又哪会有时间好好停下来养伤,以致脸上的伤势越来越重。
到她察觉不妥的时候,伤口竟然已经开始涨脓,那腥臭的脓水从脸上渗出,险些没教她恶心得晕死过去。
她知道若是再得不到有效的医治,她这张脸便要彻底毁了。
“唐、筠、瑶,贺、绍、廷!”她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这两个深恶痛绝的名字,只恨自己当初怎的不早早把这两个祸害处理掉。
她的胸口急促起伏,双手死死的攥着。经此一回,她身边可以用之人便只得这三名负伤的侍卫,留在中原的势力也几乎被连根拔起,根本不足以支撑着她再进行任何行动。
虽然很是不甘,可她也知道中原已经不可再久留,她必须及时离开,否则到时候只怕真的会将性命丢在中原。
可是,如今要怎样才能避开贺绍廷的追兵呢?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转动脑子想着应对之策。
“道长,喝口水吧!”
“嗯,多谢!”
外头的对话声传了进来,她眼眸微闪,望向破庙外的玄清,眼神有几分诡异。
她怎的就忘了,这不是还有一个很好的替死鬼,一个可以为她引开贺绍廷追兵的替死鬼么?
反正折柳已经成功地取得了许汀若的信任,不管许汀若到最后能否登得上那个位置,此人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了。实际上,从当年他作法移魂失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再者他本就是荀氏皇室的污点,不,准确来说,他早就不算是荀氏皇室的人了。不过念在他曾救过自己一命,待将来皇侄大业得成,便封他一个虚衙当作回报便是。
心里有了主意,她勉强忍着左脸上的剧痛,起身朝着玄清走了过去:“皇叔……”
——
唐筠瑶当日那番回乡准备先祖六十冥寿之说并非是假,而是确有其事。自唐氏一家悉数搬到了京城之后,位于河安府的唐氏老宅便已经空置了下来,好在唐樟年当日上京时还安排了一家人打理宅子,免得宅子荒废了。
将言妩遗骸安葬后,唐淮周一边留意着贺绍廷的消息,一边开始着手先祖父的冥寿,同时也斟酌着给京里的爹娘去了信报平安,信中自然对发生在妹妹身上之事一字不提。
唐松年接到信略一看便知道儿子这是报喜不报忧的写法,不过也没有放在心上。除了因为政事繁忙无暇多故外,也是因为他的恩师、百官之首纪渊病重,情况已经相当不乐观。
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自几年前起,在得了天熙帝的默许后,纪渊便已经有意无意地将手上的部分权力慢慢移交给唐松年,故而此番他突然病重,中书省一应事宜却不见半点乱。
对天熙帝而言,纪渊是他的忠臣良相,也是他一生擎友,纪渊的病重不亚于给他一记重击。
更祸不单行的是,原本自两个儿子和好如初后,皇后的身体也已经得到了好转,可就在昨日处理各宫事宜时,皇后突然不支晕倒在地,虽然很快便醒了过来,可整个人却又一下子虚弱了不少。
良相擎友、结发妻子先后病倒,使得天熙帝心急如焚,自然亦无心政事,人瞧着也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好在他登基多年,根甚早稳,御下又是恩威并重,朝臣们对他是打心底臣服,自然忠心耿耿,又有唐松年、邱仲、韦良等能臣支撑着,朝中大事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