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忙吧。”林总说完就去敲门。
林总进去没多久，郁暖还没喘口气，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孩蹬着高跟鞋走过来。
郁暖有点印象，在一次大会上见过，不记得是哪个业务部总监随行的助理了。
“郁暖姐，这是我们第三业务部的采购报表，麻烦你拿给陈总过目。”女孩笑着把文件夹递给她。
“着急吗？”郁暖问，“陈总在会客，中午有个应酬，可能要等到下午才能看，分部报表签字找刘总监也可以。”
“不是特别急。”女孩摇了摇头，表情有点腼腆地说，“上个月报表出了问题，这月陈总要求亲自给他过目的。”
“那好吧。”郁暖接过来，顺手翻开扉页，粗略浏览了一下有没有格式问题。突然皱了皱眉，“这表是你做的？”
“是……我们总监这两天在忙新业务，就把数据给我处理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她指着中间某行的数字，“往下全都错了。”
小姑娘浑身一颤，吓得结巴了，“不，不会吧。”
“你回去检查一下excel原件，可能是填充函数的问题。”郁暖把文件夹递回给她，“拿这个给陈总，是想自己挨骂还是连累你们总监挨骂？下次注意一点。”
“好的。”小姑娘抱着文件夹连连鞠躬，“谢谢郁暖姐，我走了。”
郁暖望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摇了摇头，有点无奈。
像这种毛躁的小女孩，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成长的，就像曾经的她自己。
下午五点半还没到，陈衍就从办公室出来了。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手里还拎着公文包，对她说：“我今天有点私事，你提前下班吧。”
郁暖点点头，“好的。”
她的工作时间向来都和领导一样，于是在秘书室的同事们艳羡的目光中，背着包洋洋洒洒地离开了。
人刚到公司楼下，就接到她妈的电话。
“喂，小暖啊，你今天加不加班啊？”
“我已经下班了，有事吗？”
“哎哟，那敢情好，帮忙去一中接一下你王阿姨的小儿子，家里要做饭走不开，你叔又出门送货去了。”
郁暖皱了皱眉，“她小儿子不都高一了吗？”
郁湘云叹了声，“宝贝疙瘩嘛，非要人接才放心，这不是看你下班顺路……”
“行行行，我知道了。”郁暖恹恹地挂了电话。
她是顺路，可她也是要坐地铁的。
自从高中毕业，她已经六年没去过高中校园了。
这里和她当年就读的学校一样，一到临近放学的时候，路边停着密密麻麻的车子，校门口接孩子的家长熙熙攘攘。
不过当年那些熙熙攘攘中间，从来没有出现过她的家长。
那时候郁湘云压抑了十多年的忧郁症越来越严重了，怕影响她学习，故意瞒着不让她知道，直到高考的前一天，她突然被老师叫出去，说她妈妈自杀未遂进了医院。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学校，考完那两天的考试的。
她只知道必须咬着牙走完这条路，她和妈妈才有希望。
王阿姨的儿子小名叫喆喆，因为平时都是父母来接喆喆，郁暖生怕错过了，一直往前窜，想要站在一个显眼的地方。
终于窜到了最前排，她不小心把旁边的人撞了一下，赶紧转过头道歉：“不好意思啊……咦？”
对方显然也有点惊讶，眉毛挑了挑。
“陈总……”她弯唇笑了，“您也来接孩子？”
陈衍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看向前方。
原来所谓的私事就是来接孩子啊……为了接孩子还早退，真是个好爸爸。
诶，不对。
印象里陈衍档案上的年龄是32岁，就算他孩子才高一，算起来也只比他小16岁，怎么可能？
看来不是亲生孩子了。
那他到底是不是单身呢……档案上又没写。
郁暖天马行空的八卦脑补被一声放学铃打断了。
没过多久，孩子们开始从教学楼过道蜂拥出来，郁暖有点密集恐惧，揉了揉额头。
陈衍接的孩子先出来了，是一个眉清目秀、个子高挑的少女，乌黑的头发绑成马尾辫，放下来约摸及腰，没有刘海，干干净净的面庞不需要修饰已经很美。
少女注意到陈衍身旁的她，秀气的眉毛皱了皱。陈衍淡淡地说：“露露，叫阿姨。”
“……”这个年纪的女人还不是很想被叫高中生叫阿姨。
小姑娘貌似也不是很想叫阿姨，娇嫩的唇瓣被自己咬了咬，片刻，同样浅淡的目光看着陈衍：“叔叔要陪女朋友的话，可以不用管我的，我自己回家就好。”
脸上笑得有些勉强。
陈衍表情冷冰冰的刚要训人，小姑娘背着书包转身跑了。
男人微微掀动的薄唇尴尬地顿在那里。
郁暖还是第一次看见陈衍吃瘪的样子，不过她没多少时间惊讶，因为熟悉的男孩也出来了。
她朝那个板寸头小家伙挥了挥手，叫道：“喆喆，这里！”
“小暖姐，怎么是你啊？”男孩咧嘴笑，“我爸妈呢？”
“你爸送货去了，你妈在家做饭呢，走吧。”郁暖像平时一样拎着他校服把人往前推，刚走一步，回头看了看陈衍，“陈总，您还不去追吗？”
男人目光才从手机里抬起来，淡淡道：“不用管她。你怎么回去？”
“坐地铁。”她老实答道。
“晚高峰人多，我送你们吧。”
“……谢谢。”这么有人情味的领导真让人不习惯。
相比于郁暖在领导面前的严肃拘谨，喆喆同学活泼许多。
陈衍的代步车是一辆深灰色的宝马X5，喆喆第一次坐这么高端的车，激动坏了，也是个不怕死的，敢跟大冰山搭话。
“叔叔，你的车太帅了！”男孩趴在驾驶座的椅背上说，“叔叔长得也好帅！”
陈衍虽然不苟言笑，但一向有礼节有涵养，淡淡回了一句：“谢谢。”
郁暖回过头无声地瞪了他一眼，用口型道：“闭嘴。”
要知道领导平时最讨厌吵闹了。
其实不用她说，喆喆也感觉到了那句“谢谢”里隐藏的低气压，对方明显不是很愿意搭理，于是努了努嘴，乖乖坐回去。
到小区门口，郁暖带着喆喆道了谢，就送陈衍和他的车离开了。
“这叔叔好酷啊。”喆喆还是很好奇，“你男朋友？”
“那是我公司领导。”郁暖拍了拍他后脑勺，“别在你爸妈还有我妈面前瞎说知不知道？”
男孩“嘁”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郁暖心里总觉得不靠谱。
果不其然，到了家门口，这孩子边往自己家跑边高声嚷嚷：“小暖姐有男朋友啦！！！小暖姐有男朋友啦！！！小暖姐有男朋友啦！！！”
郁暖跑过去朝他屁股踹了一脚，被刚打开门的郁湘云喊了一声，才恶狠狠地对他做了个鬼脸，回到自己家。
郁湘云关上门，盯着郁暖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吃饭的时候才问：“男朋友怎么回事？”
“哪是什么男朋友，今天去学校接那小子，正好我领导也接侄女放学，碰上了，就顺路送回来。”郁暖撇了撇嘴，“他的话您也信。”
“哦，这倒是提醒我了。”郁湘云把手机拿过来，翻了翻，“跟我一起跳舞的一个阿姨前些天给我看过一个小伙子，长得挺好看的，那样貌跟你登对，不过就是这个工作……在搞什么游戏直播，我觉得不靠谱，每天就跟玩儿似的，总不能玩一辈子游戏吧？”
“您直接回了吧。”郁暖戳了戳碗里的饭，说，“以后不用给我张罗了。”
郁湘云脸上表情一顿，“怎么了这是？又不找了？”
“嗯，您不用操心了。”郁暖低头咬着筷子，“我自己找。”
“有目标了？”郁湘云盯着她的脸问。
郁暖压根儿不敢看她，胡乱地“嗯”了声。
郁湘云放下手机，正襟危坐，“不是你那个领导吧？”
郁暖嘴角一扯，有点哭笑不得，“当然不是。”
“那是小秦？”
郁暖刚喂进嘴里一口米饭，被呛得咳了两声，赶紧喝水。
“你别以为你妈傻。”郁湘云叹了一声，“他那车往院儿里一开，整个小区谁不知道啊？我原本还自欺欺人，以为你们只是普通的同事朋友来往一下。”
“妈，其实我们……”郁暖咬了咬唇，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压根儿也不需要解释。
“他现在看得上你，不就是因为你漂亮？这种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别说可能几天就变心了，就算你们将来真的修成正果，结了婚，婚姻里总是女人吃亏的，他们家庭显赫，可是你没有背景，被欺负了谁给你撑腰啊？要我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一身病的老婆子去那高门大院儿里给你讨说法吗？”郁湘云红着眼道，“女人长得再好看，都是会老的，平常人家还有那么多出轨的男人，你能指望一个像他那样的男人，对你一辈子一心一意？别傻了啊闺女，咱们是普通人，玩不起。”
郁暖被她说得眼眶一阵阵发热，强忍着鼻头的酸意，放下筷子，咬着牙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出口：“妈，您爱过我爸吗？”
郁湘云目光颤了颤，许久，缓缓地阖了下眼睛，“当然了。我现在闭上眼还能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样子。”
“那您后悔过吗？”郁暖两手握着温热的杯子，望着她，“就算他抛弃孕中的你消失了二十几年，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把我养大，你有没有后悔爱上他，后悔把我生下来？”
郁湘云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透明印花的塑胶板上。
郁暖笑了笑，眼眶却完全湿润了，视线里模糊不清，“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可是如果现在因为不确定而逃避了，我一定会后悔的。”
**
第二天，三部那个小姑娘拿着新做好的报表过来的时候，陈总办公室里正在吵架。
郁暖接过文件，就把人打发走了。
过了不久，一个嘴下留着撮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从里面气冲冲地出来，样子看上去有点滑稽。可郁暖哪里敢表现出半分，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个，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三十度的礼。
这人是江河集团CEO，也是这次竞标AR新机合作项目的总负责人。
因为对手强劲，这位CEO压力很大，据说方式上也格外的独丨裁，让陈总很是看不惯。
郁暖来了这段时间，领导的脾性已经差不多摸透了。他是个很有涵养也很理智的人，工作上的事情再繁琐，同事再难缠，下属再愚蠢，都鲜少能把他惹得怒气外露。这人是真厉害也是真荣幸。
她望着CEO的背影叹了一声，把自己检查无误的报表拿起来，去敲了办公室的门。
“进。”领导的声音如常，冷淡无波。
郁暖推开门，控制着高跟鞋的音量，走到陈总办公桌前，“这是第三业务部的采购报表。”
“放着吧。”陈衍把手头的文件签完字，整理了一摞递给她，“这些拿给刘总监。对了，”他打开左侧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串钥匙，“这个给你。”
郁暖看着中间的LOGO愣了愣，“这是什么？”
BMW的LOGO？车吗？
“公司的车。”陈衍淡淡道，“我是没想到我的秘书上下班还要坐地铁。”
“……”郁暖咬了咬唇，没接。
陈衍皱眉，“怎么了？”
“我……不会开车。”郁暖十分艰难地回答。
她也知道说出来很丢脸，都是爬到CFO高级秘书职位上的人了，连驾照都没有。
秦衡老早就说要送车给她，都因为这个被她拒绝了。
陈衍反应了几秒钟，似乎才终于接受这个事实，表情难得破了功，有点无语，“以后内聘的基本条件应该加上一条，会开车。”
“……”谢谢您没直接把我轰走。
陈衍把报表拎到面前，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出去吧。”
郁暖丧丧地抱着一沓文件溜了，派了一个小喽啰去送，自己回到座位上啃德语书。
快要下班的时候，领导拿出来一个文件夹给她，“好好看看，特别是专有名词的翻译。”
“好的。”
为了这句“好好看看”，她把文件带回家，挑灯奋战到半夜。因为根据经验，领导的所有指令都一定是有深意的。
*
晚上，她正趴在桌子上翻词典，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好几周没有约会过的秦衡。
最近自己太用功，确实有点忽略他了，郁暖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接电话的时候比平常温柔了好几分：“喂，你在干嘛呀？”
“加班。”那边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你呢？”
“好巧，我也在加班。”郁暖笑了笑，“不过我已经快完成啦。”
“嗯。”男人仿佛也轻轻笑了一声，“这周末有空吗？”
“看……”
“不准看情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