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叫她津津,这次也是习惯性地叫得这样亲密。
但是那边得尤津津一下子没了声音,丛漠以为她又要发脾气,无奈地笑了笑,正想改口:“尤小……”
“葱末。”尤津津突然开口,叫出一个自从分手之后她再也没叫过的昵称,“你在办案吗?”
她的声音有些小,也有些哑。
丛漠将烟掐在指尖,眉头微攒,长腿站直。
风里弥散着一股清淡的烟草味。
这样的声音,他太熟悉了。
她好像……哭了。
这一秒,他仿佛回到七八年前。
那时候,尤津津在学校里是骄傲的、放纵的、任性的、明艳的,但在他的面前,却是真实的、脆弱的、敏感的、虚荣的。
那时候,他还太年轻,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一朵多么珍贵的玫瑰花。他见到了她最柔弱的一面,以为那是她的暗面,殊不知这才是她最深沉、最喷薄的爱意。
丛漠没回答她的话,直接问尤津津:“你在哪?”
“我没事。”尤津津的声音还是低低的,似乎料到他要说什么,“你……不用管我的。我自己可以搞定。”
“尤津津。”丛漠的声音陡然提高一度,“告诉我,你在哪。”
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尤津津犹豫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报出一个地址。
也就是在这地址名称出来的刹那,丛漠愣住。
尤津津现在……并不是在她家里。
她现在在的那个小区,有他们俩曾经一起住过半年的,那栋公寓。
-
尤津津已经好几天都没出门了。
心里实在堵得慌,她今天全副武装,偷偷摸摸摸到地下停车场,开车出来逛逛。
但她也不明白,自己开车随便逛逛,怎么就会开到了这里。
自从和丛漠分手后,她已经很少来这片区域了。
这里离他们的高中近,触景生情,每一片树荫她都曾经和丛漠一起走过。
分手的时候尤津津也放了狠话,谁先回头谁是狗,自然不可能回这里来矫情兮兮地作一把。
但是今天,她不仅回来了,还告诉了丛漠?
挂了电话,尤津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她将手搭在方向盘上,面无表情地看向挡风玻璃的正前方,唇抿得狠紧。
……该死的,一定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脑子坏掉了,见谁都想汲取一些温暖。
现在正是傍晚时分,夕阳穿透行道树的枝桠,斜斜落在她手侧的方寸之间。
粉紫色很是温柔,天深湛蓝,夜风清幽,是那种十七岁的傍晚。
有一群高中生下课回家,正从街角尽头骑着自行车飞驰驶来。小男生的声音哑哑的、毛茸茸的,带着幼雅的青涩,后座女孩压着膝上校服裙,笑声清晰而动人。
尤津津不由自主地将墨镜划至鼻尖,打开一点玻璃窗,扭头看他们,视线随着他们的身影越奔越远。
心里也升腾起了无限温柔。
这是最好的时光。
视线收回,尤津津看到随意扔在手边的手机,突然鬼使神差地打开,径直奔向了App Store。
她在搜索框里打了“Q.Q”两个字母,很快把聊天app下载下来。
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她换了手机,就再也没有上过Q.Q一次。可那时候她每天躲在被窝里和丛漠聊天,怕花费太多短信费被她妈发现,只能用Q.Q发消息。
丛漠后来就去警校了。想来……他也再没用过这个吧。
太久没上这个号,尤津津连密码都忘得差不多了。折腾了半天,好歹登陆,一进去就被满屏的消息刷了屏。
她一条一条地看下去。
这些消息大多数都是每年自己过生日的时候,一些好友定时给自己发的祝福消息。偶尔有一些人找她,只发了个“在吗”,就没了下文。
这么多年,没了她,地球还不是照样转。
终于,尤津津翻到了消息列表的最底下。
对话框点进去,自己的头像是一张自拍。
女孩的妆容明艳漂亮,笑容绚烂,红唇剔透,左手搭在下巴上反向比了一个“v”字,露出指甲上bling bling的浮夸小星星亮片。
……正是十八岁的尤津津。
二十五岁的尤津津辨认了半天,汗颜了两秒钟。
自己那会儿……咋就这么非主流呢。
反观对方的头像,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张风景照。
碧波荡漾,水天一色。尤津津点开大图看了一眼,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这他妈……不就是他们一起睡过的那间酒店房间窗户拍出去的风景吗……
够骚……
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换的。
她默默关了大图。
当年分手后,她毫不犹豫地拉黑了丛漠的微信,也再没进Q.Q看过。
她自然也不知道,分手之后的丛漠,竟然还给她发了一条语音信息。
对话上的日期显示的是2012-12-25。
是分手那年的圣诞节。
这条语音信息,满满当当,有60s。
尤津津的手指按下去,犹豫几分钟,又长按着挪开了。
还听什么呢。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算了吧。
也正是在此时,车窗玻璃被人叩响。
尤津津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下去,连忙抬起头向窗外看去。
丛漠穿着一身白色短袖衬衫,下身裤脚高高挽起,塞进长长的警靴里,显得身材劲瘦,一双腿又长又飒。
他的头发有些碎乱,暮色里,幽暗的眸光看起来格外疲惫。
微哑的声音也透过那一点半开的车窗,准确无误地传送进了她的耳朵里。
“既然来了,就上去坐坐吧。”
尤津津:“……哈?”
-
尤津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丛漠这骚.狗,竟然瞒着自己把当年一起住的公寓给买下来了。
等到进那间房的那一霎那,她还是一脸懵逼,满脸都写着“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到这里来干什么”的神情。
丛漠在她前头打开客厅大灯,随手解了腰间的配.枪扔到沙发上:“坐,我去帮你倒杯水。”
“哎——”尤津津试图叫住他,“不用了谢谢,我很快就走的。”
哪知丛漠恍若未闻,径直走进了厨房。尤津津也知道自己叫不住他,索性闭嘴。
男人在厨房里忙活,她扭头看了一圈,惊奇地发现这里的一切竟然和七年前一般无二。
一样的窗帘、一样的地毯,就连挂钟的角度,也是她有次和丛漠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撞歪的。
就像是时空穿越。
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空气渐渐变得安静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尤津津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将裙摆收了收,规规矩矩坐到了沙发上。
丛漠再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拘谨、矜持。这在尤津津身上可不常见。
见丛漠过来,她先是不自觉地僵直着挺直腰背,随后下意识撩了撩长发,眼神也随之乱瞟。
“你一直……就住这里呀?”
丛漠“嗯”了一声,垂目放下水杯。
相比较尤津津的手足无措,他却泰然自若,似乎这根本就不是他们少年时期一起住过的爱巢。
也似乎……他根本没有图谋不轨,一切只是尤津津想多了而已。
尤津津将半缕碎发压到耳后,继续活跃尴尬的气氛:“那……案子怎么样了?”
“案子?”丛漠挑了挑眉,对她如实回答,“不是很好。”
尤津津“啊”了一声,好歹有个话题了,她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没有线索吗?”
“也不是。”丛漠终于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整,“我们其实,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尤津津:“那还……”
“嫌疑人你应该也认识。”丛漠倒是很坦诚,大大方方地告诉她内部消息,“是丛勉。”
“……啊?”
这回,尤津津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
丛漠也没卖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现在的进展全说了。
原来,吕茉失踪那晚,是从一个私人party上和别人一起走的。
这种party一般都设在私人别墅,奢靡而淫.乱,为求足够私密,连地址都模糊不清,更别说有什么监控了。
丛漠辗转查了好几天,没想到线索竟然都集中到一个熟人的身上——
丛勉。
所有人都说,那晚看到最后和吕茉在一起的人,就是丛勉。
仔细一查,丛勉确实还真的和这个吕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据吕茉的好几个朋友介绍,吕茉在三个多月前,于某个朋友搭的局上认识丛勉。从此以后,她的资源不说是一飞冲天,起码是要啥有啥。
有好几次,还截胡了好几个一番女主的角色,连于晚霜都在她身上吃过亏。
简而言之,就是这吕茉在圈里树敌众多,讨厌她的人比比皆是。但若说是什么深仇大怨,却又都谈不上。
反而是在丛勉这儿,丛漠倒真的查出了一点问题。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位堂弟,玩女人买跑车,虽然挥金如土不学无术了些,但好歹还有个人样。
哪知这回,丛漠顺藤摸瓜查下去,竟然发现——
丛勉竟然已经吸毒多年了。
吕茉大概也是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而那段时间丛勉搭上了一个新的女伴,打算一脚把吕茉踹了。
两人的矛盾就是因此而起,这个吸毒的秘密,倒成了吕茉最大的筹码。
至此,丛勉的杀人动机十分充足。
而且,也就是在这几天的排查中,陈志玮还发现了一条容易被忽视的线索——
丛勉和上个月被杀的沈桐,似乎也有所牵连。
他们认识、有较亲密的男女关系、也是在沈桐遇害前些日子断了联系。但是具体的杀人动机,他们还没查到。
……
尤津津听到最后,简直觉得自己在看什么好莱坞大片:“不是吧,所以最后……这竟然是一个连环杀人案?”
“严格来说,这并不算一个连环杀人案。”丛漠给她科普,“连环杀手被定义为至少谋杀三人的凶手,而且必须是面对固定特征的人群下手,有一定的冷却期。从哪方面来说,丛勉都不能被称之为连环杀手。”
那尤津津就奇怪了:“不是吧,这才短短一个月都不到,他杀了两个人?都有明确的杀人动机?而且还……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她的眼前浮现出上次见到丛勉时的模样。
矮矮的小个子,又傻又蠢,根本不像个杀人成性的变态狂。
而且,在他们这种富贵公子哥的眼中,相较于麻烦的杀人来说,肯定是用钱解决更加简单粗暴吧?
吕茉就算再贪婪,也不至于让他起了杀心。
真是太奇怪了。
丛漠点了点头,也看出她的疑惑:“你也觉得很可疑吧?虽然证据都摆在面前,但就是觉得,哪里看哪里不对劲。”
更何况,自己是丛勉的堂哥,身份也很是尴尬。
尤津津问他:“那现在怎么办?”
“先拘捕丛勉,等下一步审讯排查。”丛漠后背靠到沙发上,长臂一伸,搭上沙发背,“再怎么精密的谋杀,总是会有破绽的。”
“嗯,加油。”尤津津下意识鼓励了他一句,“一定会有破绽的。”
丛漠沉默片刻,突然抬眸瞥了她一眼。
“我和你说的这些东西……你最好只和你信任的人说。”
尤津津立刻点了点头,“那当然!”
旋即又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他这么说,意思是自己是他信任的人咯?
半边头发倏尔滑下,遮挡住丛漠从斜后方看过来的视线。
温度渐渐攀升,尤津津觉得自己耳朵有些热。
她听见丛漠换了一个姿势,然后又缓缓开了口。
“别说我了,说一下你吧。”
“……啊?我ok啊。”尤津津没看他,随口解释了几句,“于晚霜帮我找了一个公关团队,现在在找经纪公司接手。过两天就没事了。”
“于晚霜?”丛漠微微皱眉。
“就是于北桥的妹妹,飞宇于家的小女儿呀。”尤津津有些不可思议,下意识扭头看向他,“不是,你们应该从小就认识吧?”
丛漠似乎十分努力地试图回忆了一下,然后放弃。
“不记得了。”
语气倒是轻松得很。
“……”
尤津津无语。
看来他从小到大都是那副德性,目中无女生,谁爱谁倒霉。
她轻哼了一声,伸手想去拿桌上的那杯水喝。
哪知指尖刚碰到水杯,一只手突然覆了过来,指尖冰凉,刺得她心里有些发慌。
“津津,”丛漠终于叫了她的名字,“你害怕吗?”
“……?”
这一秒,尤津津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
鼻尖环绕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清清浅浅,像是穿越七年的时空。她垂眼,看着轻攒住自己手腕的这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尤津津张了张嘴,轻轻“啊”了一声,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墙上的挂钟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