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扮演是有灵魂的!——退戈
时间:2019-08-06 09:15:45

  唐平章的表情,从骄傲转向哂笑,再从哂笑转向质疑。当他发现自己从太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漏洞之后,又变成了动摇与震惊。
  唐平章吼道:“这不可能!”
  有侍卫扶着刀发出轻微的响动,立即被身边人狠狠瞪了一眼。
  太后嗤笑:“老身今日就说个明白,也好让你清醒!他生母名叫楚月河,是先帝的昭仪。他母亲当初为陷害我,故意抱着他跳水,先帝一怒之下罚我宫中婢女杖毙赔罪,老身恨,恨极了她,所以让邱淮安下药毒了二人。邱淮安是谁,你该知道吧?”
  侍卫们齐齐低下头,恨不得此时身在殿外,或拍聋了自己的耳朵。
  唐平章只觉得眼睛干涩,用力地眨了许久,重复反驳道:“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太后接着紧逼道:“至于楚歌呢?她自然是楚家人,想必你不知道他二人早就相识吧?你如此信任她,她可曾告诉过你,她出宫之后,曾私下去会见过邱季深?”
  唐平章强装镇定,可脸上抽搐的肌肉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将楚美人叫来!”
  “叫来又能如何?你觉得老身还需骗你吗?”
  太后朝他走近,唐平章才发现她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道,带着从所有过的沧桑。眸中水光闪烁,褪去了平日的高贵与嚣张。
  “我侄儿死了,弟弟叫你杀了,唯一一个亲子也已亡故多年。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是谁?是你啊陛下,是你呀!我与你好歹相伴十多年,那楚歌才伴你朝夕,她对你说上两句,你便要与我反目。你分明知道她怨恨我,她居心不良,却仍要顺从她行事。你以为这样她就会喜欢你吗?”
  太后拍着胸口诛心发问道:“一个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怎会爱上一个为她复仇的工具!女人,远比你想得要绝情得多!”
  唐平章抗拒反驳:“不是的!”
  “她对你的体贴不过是纵容,纵容正是因为她对你无情!你这样也看不清吗?”
  唐平章:“你根本不了解她!你也根本不了解我!”
  “你敢说她从未煽动过你?你若是好好回忆,还能诚心说得出这样的话吗?”太后说,“我不是要逼你承认,事实如何,你心中早有答案,该是比我清楚!”
  “我清楚!”
  太后摇头失望道:“你从小便是这样的性格,怯懦,自欺欺人!”
  唐平章梗着脖子道:“所以朕变了!朕再不是往日只能趴在你膝前听你使唤的孩童了!”
  太后可笑道:“你以为你是变得勇敢了?变得果决了?不!你依旧如此懦弱,如此优柔,不过是你学的东西比以前多了,也熟练了该如何为自己找借口,你更是学会了什么叫将错就错。是老身与众臣纵容了你!”
  唐平章几个深呼吸,说:“太后,你今日,是说了藏在心中多年的实话吧?”
  “不是,你为何还是不明白啊——!”太后激动说,“我亲自将这江山交到你的手上,而今已是桑榆之年,还要再来与你争抢吗?大梁多少百姓,我就是再毒的毒妇,也盼你能做个好皇帝啊!”
  唐平章从唇间吐出几字:“盼我好,做的却未必全是为我好的事。”
  “哈哈哈……这莫非是我自己造的孽?也罢、也罢。”
  太后哭得比笑还难看,她抬手一摸脸,将眼中所有脆弱的情感抹去,抬起头,又成了那个冷傲的妇人。
  她伸手,将头上的发饰一一拆了下来,丢到地上。带着碎发也从额边散下,精致不再。
  她想得很清楚。
  唐平章已杀了余兼,下一位又会是谁?或许他会因为顾虑声名,留她一命,侍奉她体面地活到晚年。
  可唐平章,这个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已将她视作绊脚石,再难改观。他选择相信楚歌,继续将错下去。
  若要将这天下交由楚氏败坏,她宁可拉着对方一同赴死。
  都说她算计,她不会畏惧的,就算是自己的命,她也算得。
  “如今我的话,想必你不会再听。只要我活着,你便要恨我,若能叫你清醒,也算是老身予你的最后一劝。”
  唐平章:“你要做什么?”
  “楚歌与邱季深万不可留!”
  她的声音振聋发聩,几乎是用全部的力气喊出声来。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她握住手中最后一根发簪,狠狠刺向自己的脖子。
  唐平章几不能呼吸,浑身僵直,不住发颤。嘴唇翕动,似乎在反复念着“太后”二字。
  死了……这个叫被无比畏惧的女人,竟然就这样死在他的面前。
  唐平章有一种世界破碎的不真实感,朦朦胧胧地围绕着他。
  “啊——!”
  尖细的女声尖叫刺破令人窒息的寂静。
  几人惊骇中寻声望去,发现皇后已经晕倒在地。
  此时一名侍卫从门外走入,跪到唐平章面前,禀道:“陛下,邱五郎已被太后请到宫中,如今正在偏院,太后请陛下定夺,该如何处置?”
  唐平章半晌才扭过头,眼神空洞,似乎未将他的话听进心里。
  侍卫于是生硬地重复了一次。
  唐平章正要开口,宫人忐忑不已地宣道:“楚美人到。”
  唐平章瞳孔转动,望向门口。
  楚歌款款而至,现实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然后再看向唐平章。目光淡然,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就在那一刻,唐平章突然相信,楚歌远比他坚强得多,她并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陛下。”
  “我问你一句。”唐平章喉结滚动,听着甚至有些可怜:“你可曾,真心喜欢过我?”
  他怕听见什么绝情的话,又连忙加了一句:“哪怕是假话也可以。”
  楚歌笑了,笑得轻松。她说:“陛下,妾对您说过无数个谎话,只这一次,想对您说句真话。”
  唐平章痛苦地捂住耳朵。
  “陛下,我早已没了喜欢谁的心意。喜欢一个人是需要天真的,可我心中只有苦涩。我见到您,知道您的身份,便不能将您当寻常人看待。可我心中对您是感激的。既感激又愧疚,仿佛利用了您一般。”
  楚歌朝他跪下,说:“陛下,自楚家落寞之后,您是唯一一个许我真心的人。若是可以,我愿陪您过下半辈子,往后对您只说真话,侍奉您,效忠您。您问我这是喜欢吗?我也不知。”
  唐平章:“你对我说的是真话吗?你告诉我你说的哪一句是真话。”
  楚歌问:“陛下莫非对所有人的话都不敢相信吗?”
  唐平章被她问在当场。
  “陛下,邱季深该如何处置?”那侍卫不顾氛围,恪尽职守地又问了一次,“太后留有嘱托,希望陛下今晚就能给个答案。等到明日,就太迟了。太后还嘱托臣转告陛下一句,邱五郎能有今日的名声与威望,怕是早有谋划,目的为何,请陛下三思。”
  太后故意在众人面前说破。
  今天晚上,唐平章还能轻易地杀死楚歌与邱季深,权力握在他的手中,成王败寇如何书写也由他来决定。如同他对余兼做的那样。
  可等到明日,风声传出去,外人插手,就不一样了。
  到最后,还是要逼他。
  唐平章捂住脸,肩膀耸动,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怪声。
 
 
第76章 任性
  夜灯高照,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晚。
  叶疏陈跪在父亲面前,见座上之人不予回应,又磕头
  烛火照亮了他半边脸,明暗不定。
  国公终于开口道:“原来你也会在我面前,收起你的桀骜不驯。”
  叶疏陈说:“自然。儿子还是识时务的。”
  国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问出口。胁迫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他的儿子,不是他的仇人。
  他放下笔,问道:“你为何非要为他做这些事情?事到如今,还只是为了忤逆我吗?这已不是可以玩笑的事,我希望你能想个清楚。”
  叶疏陈笑了起来:“因为我喜欢他。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那种喜欢。”
  父子二人之间是诡异的安静。
  国公愣神许久,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为什么?”
  “因为他叫我觉得安心。”叶疏陈说。
  国公:“仅此而已吗?”
  “是。或许您不明白,可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叶疏陈说,“我讨厌被欺骗,讨厌被敷衍,也讨厌被怀疑被牺牲,可我偏偏就喜欢怀疑所有人,我谁也不敢相信。也许这世上,我再也遇不到第二个邱季深,再没人能离我这么近。”
  国公心中呼啸道: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分明是我啊!你若非要如此,尽可将我的命也拿去!
  “邱季深难道没有欺骗你吗?”他说出口的话,却是伤人的锥心:“他骗你最深最重,你莫非看不见吗?”
  叶疏陈道:“我知道他的秘密,也知道他在骗我。所以我了解他,所以我愿意原谅他。”
  叶疏陈抬头。
  他看着国公沉痛的脸色,突然有了一种报复般的快感,之后就是释怀,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叶疏陈说:“父亲,以后我不会再责怪你了。我的人生不会再与你曾经的绝情有任何的相关。我不会再因为痛恨你而赔上我的一生。我希望未来和他好好活下去,以后都是。”
  国公:“你们何来的以后啊?”
  “这个……”叶疏陈说,“由您决定。”
  ·
  夜里凉意骤起,从窗户的缝隙里钻入,空旷的房间里似乎有冷风穿梭。
  邱季深睁开眼睛,看向门口。
  那个举着陶灯的黑影一步步靠近,最后出现在她视线之中。
  灯火照亮了他衣身上的刺绣纹样,证明这黑影正是唐平章。
  房门重新被关上,只有他一人过来。
  邱季深爬起来,整皮衣角,跪坐在地。
  唐平章说:“叶疏陈来看你了。”
  “是吗?”邱季深说,“看来又叫他担心了。”
  唐平章:“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邱季深顿了顿,才说:“应该有。可突然嘴笨,不知该怎么说了。”
  二人都知对方言下之意,也表明了心照不宣。
  唐平章弯腰,将那盏过于沉重的灯摆到地上,再推得离邱季深近一些。
  “我竟快不认识你了。”唐平章说,“我曾以为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我以为我们的少年情谊可以永不相忘。毕竟我是时刻记在心里的。”
  他脸部的轮廓在光照下显得更加深邃,每一丝肌肉牵扯都变得明显。
  邱季深说:“陛下对臣的恩情,臣也时刻记在心里。”
  “你哪里是记在心里?你对我分明比陌生人还要绝情。”唐平章说,“五郎,难道我认识你不够久吗?为何你可以跟叶疏陈推心置腹,却对我避之不及?甚至连项信先、高吟远,你都可以亲近,唯独我不行。为什么?”
  邱季深说:“因为身份。”
  “我说过我们是兄弟。”唐平章说,“你若早早跟我说实话我断然不会怪你!”
  邱季深只看着他。
  唐平章突然红了眼眶。
  “你这是怀疑我,到了今日,我也开始怀疑你。我恨不得咒骂自己无耻也想去相信你,可你却连搪塞都如此敷衍!”唐平章委屈说,“五郎,我累了,你不知我心中有多疲倦。”
  邱季深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不知,陛下,因为我根本不是你的五郎。”
  “你不要再来骗我……五郎!”
  唐平章按着邱季深的肩膀哽咽道:“你那么聪明,你们都那么聪明,既然如此,你帮帮我……你说我要怎么办?”
  邱季深:“陛下想来并不需要我的答案。若是你非问,我自然希望您能宽仁。”
  “自我登基以来,每日都要面对无数事,可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叫我厌倦。”
  唐平章扯起嘴角笑道:“当初我是个无权无势的小皇子,连宫人也敢暗中欺我,我只觉自己无用。可那时,五郎会挡在我面前,保护我。我与你知无不言,遇到任何事,只要想到你,便觉得安心,即便是天大的麻烦,也不会叫我害怕。”
  “如今我身居高位,执掌生死,俾睨天下,却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身边人接连背叛我,甚至连你也不在了,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唐平章悔恨说:“早知今日,我宁可当初没有认出你,那五郎还是五郎,我也不用做今日这样会叫我两难的抉择!”
  他说罢端起地上的灯盏,不愿继续留在这里看邱季深的脸。
  “我不是你的五郎。”
  邱季深还是说了出来。
  “真正的邱五郎,早在十多年前,知道真相的时候,就忍痛选择了放弃。”
  唐平章回过头,错愕道:“你在说什么?”
  邱季深话一出口,仿佛卸下了身上最沉重的包袱,轻快说道:
  “陛下不觉得奇怪吗?‘邱季深’是由邱淮安养大的,而楚歌是楚涵英的婢女,二人从未相见,谈何相识?所以楚歌并非与我有所预谋想要坑害与你,我与她都是各自流落,能再相会,属实意外。”
  “我这样说,你会觉得好过些吗?”
  唐平章皱眉:“你说什么?”
  “我确实欺骗了你,也确实有意疏远你,可那只是因为你认错了人。从一开始我就不是真正的‘邱季深’,我害怕叫你知道,同时又对你心怀愧疚。但我方才所说的确实为真,我感激你对我的真心与宽容,只是我接受不了。这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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