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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闻滔在淮安的宅子里翘着脚等新人进门,前厅里坐了一帮年龄相近的狐朋狗友都等着替他贺喜,此次从苏州随行而来的四姨奶奶嫣红更是恨不得伸长脖子看看新人颜色如何。
闻滔身为盐帮少帮主,走到哪儿都有一帮年轻儿郎捧着,唯独与漕帮的柏十七不对付,两个人从小掐到大,作为家长的柏震霆与闻鲍也无可奈何。
有那曾经听过宋四娘子说书的少年便凑趣:“闻兄真是艳福不浅,那宋四娘子不但装了一肚子故事,还读书识字,容貌上佳,今儿咱们兄弟必要好好贺一贺闻兄喜获佳人!”
闻滔得意大笑,率先举杯:“来来来,小爷天天做新郎,纳个妾有什么稀奇的,先痛饮一杯。”
众人正举起酒杯捧场,忽从外面冲进来个汉子,腰间还扎着红绸,这幅打扮正是今日前去宋家迎亲的帮众,满面惊惶之色,进门就嚷:“少帮主不好了,有人抢亲了!”
闻滔大怒,掷了手中酒杯,蹭的站了起来,身高约莫与赵无咎差不多,单薄的衣衫下面包裹着精壮的腱子肉,蜜色肌肤,两条浓眉英气勃勃,质问报信的帮众:“哪个王八蛋敢坏老子好事?”
送信的汉子觑着他的脸色迟迟不敢吭声,他顿时回过味来。
“柏十七回来了?”
汉子狂点头,说话功能瞬间恢复:“他不但回来了,还……还打了扈三哥,拦在路中间不让迎亲的队伍过,让少帮主亲自过去领人……”
闻滔冷笑:“立刻备马。”
其余前来贺喜的众年轻儿郎也都认识柏十七,听说这个混世魔王回来了,七嘴八舌:“闻兄,我们过去替你壮壮声势。”
“就是,柏十七也太胡闹了些,宋家可是收了你好大一笔赎身银子,可不能打了水漂……”
凑热闹的有,加油添柴煽风点火的更多,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这俩货掐起来。
手底下人牵了马过来,闻滔面色冷峻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就冲了出去,后面有人笑着议论:“闻兄这次看来气的不轻啊。”
也有知道内情的摇头:“恐怕气的不轻的是柏十七而非闻兄,听说柏十七就好宋四娘子这一口,每次来淮安必定要往宋家跑,如果不是柏帮主雷霆手段压着,说不定人早都抬进苏州柏府做姨奶奶了。他才从京都回来,听说心爱的女人要成亲,不发疯才怪!”
闻滔远远见到柏十七坐着个奇怪的东西,余四躬腰站在一边,恨不得把腰弯成虾米苦劝:“少帮主,这事儿不占理,咱们不如回去吧?”
柏十七恍若未闻,他骑马到了近前差点气炸了肺管子。
扈献鼻青脸肿四肢着地跪着,身上搭着条毯子,柏十七就坐在他背上,手里玩着一把小刀,时不时在跪着的扈献脖子上比划:“扈三呐,要怨就怨你跟了个不着调的主子,惹谁不好偏要来抢小爷的女人。你知道的吧?一刀从这个位置划过去,血呲出来三丈,你这条小命儿就玩完了!”
扈献感受着脖子上冰凉的刀刃,忍不住一哆嗦。
迎亲的盐帮汉子们都远远站着,不敢轻举妄动——谁能想到柏少帮主混蛋成这样儿呢?上来二话不说就将扈献拉下马一顿胖揍,等到他们反应过来要救人,她已经拿出匕首抵着扈献的脖子,逼众人后退。
闻滔眼珠子都气红了:“柏十七,你欺人太甚!”
柏十七漫不经心把玩着她随身的小刀:“彼此彼此。你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闻滔原本就存着添堵的心,不然满淮安城多少色艺双绝的女伎人,他又何必非得盯着宋四娘子?被柏十七揭破也装听不见,气咻咻骂道:“你若是真希罕四娘子,也不必跟我抢,说一声哥哥双手奉上,当街打我的随从,难道就长脸了?”
“你此话当真?”柏十七收了刀子,拍拍扈献的脸,沾到一手的油汗,嫌弃的在他衣服上蹭了好几下,起身踢了他两脚:“你主子来了,滚吧!”
扈三如蒙大赦,连爬带滚冲到了闻滔面前。
闻滔高坐马上,俯视着柏十七,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横竖人已经从宋家赎出来了,断然没有送回去的道理,况且四娘子年纪已经不小了,理应觅得良缘,今儿要么你娶,要么我娶!”
柏十七:“……”
闻滔似乎瞧出来她的色厉内荏,大加嘲笑:“外间都传柏少帮主年少风流,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他指挥迎亲队伍:“既然爷亲自来迎,都打起精神回府,府里酒席都摆起来了,总不能让宾客干等着,爷今儿还要做新郎呢。”
“大喜的日子,你打了扈三,就当他自个儿走路不长眼跌了,我也就不追究你了,既然你赶上了,不如厚厚送一份贺礼过来,我就不追究此事了。”他打马过去,用马鞭掀起轿帘,但见轿子里的新娘子盖头早掉了,嘴巴里塞着红绸,妆都哭花了,被一根红绸五花大绑,显然不愿意这门婚事,被绑着塞进了喜轿。
柏十七光顾着打人,根本都没分开手去往轿子里看,扭头看到这一幕,差点气晕:“闻滔你个王八蛋!强抢民女都做得出来!”
闻滔用马鞭划过宋四娘子的面颊,半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这是要嫁给小爷了,心里还想着别的野男人?”
漕帮的马车就停在一边,从抢亲打人到现在,赵无咎都安坐在马车内,赵子恒好几次都想下车凑热闹,被堂兄严厉的眼神制止,只能不甘的掀起帘子瞧动静,见到柏十七打人恨不得替她摇旗呐喊,此刻见到正主儿居然是这么个混蛋玩意儿,再也顾不得了,掀起车帘喊:“十七,一个妾而已,纳了就纳了,你迎回家里去还能好好待着,若是让这小子带回去,说不定过个三年五载就香消玉殒了!”
柏十七犹如吞了一口黄莲,有苦难言。
闻滔可不是为着打架而来,他收了鞭子,似笑非笑:“十七,哥哥可就等你一句话了!反正今儿这丫头总要嫁人,不是你娶就是我娶。我后院里侍候的妾室丫头可不少,这一个呢也就是图新鲜。不过我听说……你对这丫头很是喜欢,真要等我纳进门,你可别后悔!”
柏十七恍然大悟:“原来你给我下了个套儿?”
闻滔放声大笑,英气的眉毛上挑,眼神里全是说不出的快活:“能够看到你为难,给你添点小堵,小爷我花再多的银子都值得!”他从马上低头俯视柏十七那张俊俏的脸蛋:“这也不是什么阴谋诡计,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你若是要,哥哥我二话不说奉上,正好家里酒席齐备,喝了四娘子一杯茶收了房,其余的哥哥我都替你操办起来!如果你不愿意——”他面色转冷:“那对不住了,四娘子我今儿纳定了!”
赵子恒在马车里都替她着急:“十七你纳了不就完了嘛,要是让这混帐娶回家,还真折腾没了。”
赵无咎咳嗽一声,都拦不住这小子胡言乱语。
丘云平缩在马车里不吭声,舒长风悄悄问他:“一个女人而已,柏少帮主为何顾虑重重?”
他面现惆怅之色:“少帮主是掉进闻滔的坑里了,帮主若是知道他纳妾,真的会打折他的腿。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没什么,把外面的女人领回家就不行。”
舒长风:“……”
柏帮主管的如此之严,柏十七都能顽劣成这样,若是稍一放松,真不敢想象她的丰功伟绩。
喜轿里,宋四娘子泪眼朦胧直视着柏十七,似乎在向她无声求救,柏十七咬咬牙下定了决心:“那就承闻大哥这一回情,兄弟我笑纳了!”
闻滔眼中神色晦涩难辨,很快便乌云散尽,跳下马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两下:“上马回家,咱们喝喜酒去!”
扈献傻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明白少帮主转变的如此之快,被闻滔踹了一脚:“蠢货,还不带路!”
余四苦不堪言,还待再劝:“少帮主,此事还要三思啊?”
闻滔粗暴的推开了他,戏谑着弯腰:“小的侍候新郎倌上马。”真是从未有过的谦恭。
柏十七明知前面是坑,偏偏只能认命的往下跳,避开他的手翻身上马:“闻大哥,你是不是还准备跟着我回苏州,亲眼看看我爹如何打折我的腿?”
闻滔变脸之快,简直令人匪夷所思,真是让人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娶宋四娘子的心思:“哪儿啊?我也是许久未见柏叔,正好回头送一对新人回去,顺便探望他老人家!”他捂着胸口做痛心疾首状:“我既损失了银子又丢了美人,你还不让我看场戏找补找补?”
柏十七真想呵呵他一脸——从小到大,这货最爱的戏码才不是外面戏台上的故事,而是柏家父子的鸡飞狗跳!
迎亲队伍重新出发,依旧去的是闻宅,但新郎倌却换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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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迎亲的队伍到了闻宅,柏十七下马立在门口不动了。
闻滔激她:“柏少帮主,你不是顶天立地敢做敢当吗?连纳个妾都不敢了?”
柏十七:“闻少帮主,你愿意做个混蛋强抢民女,人家小娘子不愿意都要绑了来,但我跟你可不一样啊,男女之间讲究个你情我愿,绑着成亲不说我不愿意,就算是宋四娘子也不愿意啊!”
闻滔:“这个简单,问问新娘子不就知道了?”
他转身几步跨到了轿子旁边,掀起轿帘,拉出宋四娘子嘴里面塞着的帕子,还顺势把绳子也解开了,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四娘子,十七回来了,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由你自己择婿,你是选我呢还是选十七?”
那帮贺客们出来准备去瞧热闹,才到闻宅大门口张望,以为错过了好戏,没想到闻滔知情识趣,居然把戏台子搭到了家门口。
漕帮的马车一路拉着赵氏兄弟及丘云平紧跟了过来,赵子恒撩开帘子请教:“云平先生,你觉得这位宋四娘子会中意哪一位?”
丘云平被赵子恒紧揪着不放,只能说一句老实话:“少帮主今日恐难脱身。”
赵子恒听出了话中之意:“你是说……宋四娘子中意十七?”
丘云平:“妾有意郎无情!”他很是忧伤:“苏州府喜欢少帮主的小娘子们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啊。”
多少小娘子想要踏进柏家的大门,碍于柏帮主家法严苛,只能望而却步。
赵无咎颇觉有趣:“那看来今天这顿酒席我们吃定了。”柏十七顽劣如斯,没想到也有掉别人坑里的时候。
宋四娘子昨晚就被绑着,今早换喜服的时候松开了一会,被四个大胖婆子押着梳妆打扮之后就又被绑了起来,此刻揉着麻木的双臂,盈盈双目凝视着柏十七,珠泪儿不断:“十七郎,奴家日盼夜盼,就盼着您回来……”
柏十七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已感骑虎难下,没想到被闻滔从背后拦住,似笑非笑:“十七,你要不娶我可就等着入洞房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纸展开,在她面前抖的哗啦啦响。
柏十七盯着宋四娘子的卖身契咬牙切齿:“这东西你什么时候给我?”就知道闻滔有后手。
闻滔很是爽快:“洞房花烛夜之后。”
柏十七狠狠盯着他:“闻滔,我们来日方长!”
闻滔似乎早就料到了她这句话,满面笑意的应承:“我们……来日方长!”
门口看热闹的一众宾客纷纷向她道喜,宋四娘子被盖上盖头从花轿里扶了出来,喜娘扶着她从侧门进去了,柏十七想通其中关窍,团团向这帮起哄的年轻儿郎们致谢:“既然闻大哥都准备好了,今日就多谢大家捧场了!”
这帮儿郎之中也有与她熟识的,难免更要凑趣,上前来道:“十七,闻兄把到手的美人拱手让人,可见他心里对你这位兄弟有多看重,我们可都是羡慕死了!”
本来以为能看到两人为了宋四娘子大打出手的场面,没想到闻滔走的时候气势冲天,回来丢了美人却言笑晏晏,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柏十七心道:你要羡慕就送你。
闻滔在旁边抖着那张卖身契十分可厌,柏十七恨不得照着他那张俊脸打上一拳,不过两人年纪渐长,小时候动不动打的鼻青脸肿需要若干人出面拉架的场面渐渐绝踪,尤其闻滔自十六岁之后身量猛涨,比之柏十七高了快一个头,两人之间的架便掐出了几分文明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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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宅前厅里,柏十七高坐上首,宋四娘子盈盈下跪敬茶,闻滔眼见着柏十七饮了茶,使个眼色便有丫环奉了一套金头面上来,权当宋四娘子的进门礼。
贺客起哄,喜娘扶了娇羞的宋四娘子回新房,闻滔上前来搂着柏十七肩膀亲热的笑道:“十七,今日咱们兄弟一定要大醉一场,小时候大家都不懂事,互相动手活动活动筋骨,你不会小心眼的记恨哥哥到现在吧?”
“哪儿能呢?”柏十七皮笑肉不笑:“家父与闻伯父也一直盼着咱们能够和睦相处呢,今日我还要谢谢你呢。”脚下却状似无意踩在闻滔的靴子上,狠狠碾了两下,直到他面色大变才抬脚。
闻滔今日的脾气好的出奇,简直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趋势,被踩了脚竟然也没有破口大骂,古怪的让人生疑。
厅里乐声喧闹而起,有歌姬在屏风后面轻启朱唇,唱一曲花好月圆。
赵子恒与一帮年轻儿郎们来闹酒,柏十七被夹在中间灌酒,连脱身都难。
闻滔擎着酒杯过来向赵无咎敬酒,远远看着这一幕,唇边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这位兄台既然是十七带过来的客人,那便是闻府的客人。”
赵无咎与他举杯浅酌:“闻公子与柏十七认识很久了?”
“打小认识。”闻滔当着赵无咎的面倒是不吝于展示两人之间的关系:“两家父辈的交情,轮到我们这一辈小时候没少打架。”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不由感叹:“小时候的柏十七实在是太淘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