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芙蕖——斐妩
时间:2019-08-07 08:42:10

  然而她这回是陪着庄氏回去的,就算是进了瑾王府里,恐怕也未必能看见庄锦虞。
  就算真看见了,她只管规规矩矩的,还能叫他捉出什么毛病,挑出什么错处来?
  姜荺娘觉得自己也算是个本分人,除了那场意外,从前也没有行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便也不再想东想西。
  在陪庄氏出发前,姜荺娘又与薛桂琬赶了几日刺绣,这才收拾了几套衣服出来。
  这日天气阴郁,早上的时候太阳迟迟不出,姜荺娘上庄氏马车的时候,外头风势便有些大,像是要下雨的前奏。
  马车跑起来,姜荺娘又将侧窗帘子压好,不至于叫车厢内跑风。
  庄氏与她道:“要你陪我一趟,只怕会辛苦你了。”
  姜荺娘忙说道:“哪有辛苦这一说?那日若非舅母帮我,只怕我那日都下不来台了,还没得叫外祖母与大舅母因我的事情而烦恼。”
  庄氏扫了她一眼,并未在意这件事情。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既是我外甥女,我照应于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姜荺娘微微颔首,心里对庄氏又添了一层好感。
  庄氏的目光却在她发髻上停留了一下,“你这簪子在暗处的地方似乎发光,瞧着有些稀罕。”
  姜荺娘将簪子取下搁在掌心里说:“这是我母亲赠我十岁的生辰礼,因我保管不善丢失了,前些日子才找回来,它没有夜明珠那么珍贵,颜色却好看得很。”
  这簪子在暗处散着辉光,珠粒精小,坠在流苏链上错落有致,似一网繁星散落,簪头上是彩石镶嵌的牡丹花卉,色泽秾艳,质地通透。
  庄氏接来打量了一眼,对她道:“几年前我在宫里见皇后有一支一样的,听说是外邦进贡的首饰盒里其中一支,本也是些零碎的东西,偏巧皇后喜欢。”
  姜荺娘有些惊讶,“我这簪子却是母亲在一个异域行脚商那里买来的。”
  庄氏微微颔首,将东西还与姜荺娘。
  姜荺娘将那簪子簪回原处,心中却想着林皇后与姜贵妃之间的恩怨。
  姜贵妃毒死的那个皇子,正是林皇后膝下那个被废的太子。
  姜贵妃死了,姜家也倒台了,姜荺娘就如同一粒不显眼的沙砾般,但套了姜姓,又有着和皇后一样的东西,被旁人知道后,恐怕未必是件好事。
  庄氏这是在提点她。
  姜荺娘低声道:“待我回去便将这簪子收起来。”
  庄氏见她乖觉,口吻稍温和了几分,道:“东西能失而复得便是缘分,权当是个想念了。”
  姜荺娘应下。
  待马车行驶进了瑾王府中,府中管家早已安排人来接应。
  庄氏下了车,府里的人便将午膳备好。
  姜荺娘跟着她,又下意识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却没防地将上面一粒小珠子摸下来了。
  她颦起眉,不想惹人注意,便暗自将珠子收入腰间的荷包里去。
  待用膳时,也都只有姜荺娘与庄氏二人同桌用餐,并未见到这王府的主人。
  饭后歇息片刻,庄氏便对姜荺娘道:“这是我出嫁前住的地方,我许久不曾回来,她们也只收拾过我的正房,旁的房间落灰铺尘不太适合人住,我叫绿衣送你去上善居住上两日。”
  姜荺娘点了点头,心里隐隐意识到庄氏回来也许并不是如对方那日所说的那样简单。
  她与庄氏还算不上熟稔,若是无意中知道了对方的私事也难免尴尬,分开来住也算方便彼此。
  待姜荺娘去后,庄氏便叫来管家,道:“去将你家王爷叫来。”
  管家闻言脸色顿时有些僵硬,“郡主,王爷他不在家中……”
  庄氏冷笑,道:“少拿这些鬼话糊弄我,今日是母亲的祭日,这一日他不在家里,又会在哪里,你只管把话传给他,他若不来,我便去找他。”
  管家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躬着身忙不迭出了门去。
  庄氏让人重新泡壶茶来,丫鬟才分出两个青花锦纹瓷杯斟上了茶水,庄锦虞便出现在了门口。
  庄氏抬眸,姐弟俩的目光触碰到一起,都是凉飕飕的,没甚温度。
  庄锦虞唇角噙着一抹笑,问:“果真什么事情都是瞒不过姐姐。”
  庄氏道:“我与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
  庄锦虞坐下,将瓷杯拈入指间,试了试温度。
  他并不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道:“你非要在今日与说说起此事?”
  “不在今日,我何时又能见着你人影,你听好了,母亲是母亲,我是我,你若是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
  庄氏说罢,又扫了一眼庄锦虞,道:“我这次来,便是告诉你,我已经怀上了。”
  庄锦虞脸色不变,手中的杯子却无端裂了口子,碎成了两半。
  那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淌入他手心里,他却好似一点感觉都没有,看着庄氏的目光终于多了几分波澜。
  “这便是你所谓的商量?”他的笑里多了一丝嘲意。
  “是你那个庶子不够孝顺,还是薛志德对你不敬,你与我说,我都能帮你……”
  “他是你姐夫。”庄氏的脸色亦是冷了下来。
  “你如今长大了,翅膀也是硬了,可我却永远年长你十岁,是你的长姐,你管不到我头上,我不过是想要自己的孩子,难道这也有错?”
  “大夫说你不宜怀孕生子,你当初也是答应过我的。”庄锦虞道。
  庄氏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道:“那是因为当初我也不能理解母亲的心思,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为了生下你,宁愿丢了自己的命。”
  庄锦虞逐渐收紧了手指。
  庄氏又道:“可是如今,我又恍惚明白了,我决定要保住这个孩子,你手下的司空越固然是个医术了得之人,可不代表我就找不到其他大夫,我只求你这一回,应与不应,都随你。”
  庄锦虞在茶盘里重新拿了个杯子,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
  庄氏亦不催促,只静静地看着他的举动。
  庄锦虞抿了口茶,而后问道:“多久了。”
  庄氏知道他是在问自己怀孕的时日,便回答道:“半个月余。”
  庄锦虞轻笑了一声,道:“你果真是费尽心机。”
  庄氏想要做的事情,一向都是没人能拦得住了。
  她当初并非怀不了孩子,而是怀上了也很快便会流产。
  大夫说她身体虚弱,生不了孩子,若是强行要生,极大可能,会与她母亲当初生庄锦虞一般,难产而死。
  后来庄氏便没有再怀孕。
  那会儿她是不想。
  如今她想了,不仅怀上了,连半个月的时长都叫她查出来了,可见这一切她早有预谋。
  庄氏透过氤氲而起的茶水雾气中去看庄锦虞,道:“司空越说过他是有把握替我调养身体,保我母子平安。”
  庄锦虞道:“早知,我就该杀了他的。”
  庄氏毫不在意的口吻:“现在杀,也不迟。”
 
 
第13章 
  庄锦虞看了她一眼,便再不理会她的话,起身离开。
  绿衣胆战心惊目送庄锦虞走后,忍不住松了口气。
  “您气他做什么,王爷不过是关心您的身子。”
  庄氏皱眉,语气不耐道:“这些事情无须你来过问。”
  她说罢便也起身进了屋去。
  绿衣跟上去,又在门帘外停下,不欲进去打搅。
  庄氏表面上看起来冷淡,恐怕与刚才气跑的那位心里一样存着难受。
  绿衣在门外叹了口气,又离开了门边。
  这边姜荺娘才安置下,并不知这短短的时间里庄氏已经和庄锦虞吵过一架。
  她推开窗,窗下正种了一株桃树,然而这个时候,树上也都只结了些小花苞。
  “咱们王府里的风景也是好的,今日姑娘且歇会儿,待明日奴婢再带姑娘四处逛逛。”说话的是这是庄氏派来照应的刘婆子。
  姜荺娘点了点头,刘婆子便转身吩咐丫鬟收拾被褥和其他物什。
  待临睡前,姜荺娘向刘婆子要了个木盒,这才将繁星簪拿放进盒子里收纳妥帖。
  随即她又想起白日里装在荷包里的东西,又将荷包打开来,想将那珠子一并放进去。
  只是荷包打开后,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姜荺娘皱了皱眉,忙将荷包倒过来抖落了几下,桌上仍旧是干干净净,只落了个线头下来。
  在意识到自己把珠子弄丢之后,姜荺娘的脸色终于变了几分。
  她仔细回想,这荷包是她自己亲手做的,针线紧密,袋口收得极紧,不可能半路上从荷包里掉出去的。
  这荷包她戴在身上更是没离身过,也不可能是被旁人拿了去的。
  唯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当时放的时候便根本就没有放进去,而是掉在了地上……
  姜荺娘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犯这么粗心的错,但却只有这条能解释得通。
  她推开门想叫刘婆子,却发觉外头地面湿润了。
  天阴了一整日,晚上还是拧出了水来。
  姜荺娘猜那刘婆子是去将露天的东西收拾起来,心里又觉此刻天黑找那会发光的东西正是方便。
  若是等到明日夜里去,经了一整夜的风雨,若是陷入到了泥里去,哪里还能找得出来?
  她想着费不了多少时间,便兀自出了门去。
  外面一片暗沉,天阴森森的,好在也不是那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她还是能瞧见个模糊的轮廓。
  王府里的景物布置得并不复杂,沿着石子路走来与其他官宦人家也几乎是大同小异。
  姜荺娘心里记着路,只顺着小路没走多远,便寻到了自己丢珠子的地方。
  许是侥幸,她虽未在石子缝中找寻到,却在草丛里瞧见了一个发着微光的东西。
  姜荺娘捡起来拿袖子擦干净,还来不及高兴,天边便轰隆炸了一道响雷,吓得她险些脱手将东西丢了出去。
  待她收了东西,这时才发现方才那阵小毛雨完全都只是开胃小菜,这会儿雨势骤然猛烈起来兜头浇下,叫人猝不及防。
  姜荺娘忙提着裙摆往回跑去,只是等她回到了上善居后,却发现院门都上了锁。
  姜荺娘抬手拍门,里面却无人应答。
  她从门缝里看去,发觉里面一盏灯都没亮。
  难不成是刘婆子看她屋里没有灯亮就以为她睡着了?
  姜荺娘有些懊恼,早知方才屋里该留一盏灯在出去的。
  她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那雨便把她身上的衣服都浇透了。
  姜荺娘拍着门又叫唤了几声,奈何雨声嘈杂,雷声震耳,衬得她这动静都微弱不堪。
  她见敲不开这门,索性便往另一处跑去,想着附近兴许能有个凉亭先给她避过这阵子。
  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她这般狼狈窘迫,竟叫她看见一座临水的楼亭。
  那楼亭底下四面通风,围栏靠水,二楼却有门有窗,是个避雨的好去处。
  姜荺娘钻进屋去,见室内漆黑,她在掌心里呵了口气,身上渐渐回温。
  这楼上宽阔得很,她顺着墙根往里摸去,摸到了一张窄榻。
  榻上盖着一块柔软毛毯,正是御寒的好东西。
  姜荺娘也顾不得太多,将外衣脱下来拧了把水,寻架子挂上去,又转身将那毛毯扯过来将自己裹住。
  也不知今日怎地这么背,丢了东西不说,还下了这样一场暴雨,下了雨也就罢了,竟叫她回去的时候连门都进不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那珠子还让她给找到了。
  不然今晚上姜荺娘不被冻死,也被自己这屋漏偏逢连夜雨的霉运给怄死了。
  她慢慢松懈,往那窄榻上靠去,却没防地压到了什么东西。
  初时姜荺娘也只以为是枕头被褥类的物件,然而她刚一翻身,便听到了一声闷哼。
  姜荺娘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你我可真是有缘……”
  那道声音沙哑,似沉睡中被人吵醒后的腔调,他语气倦怠,却又透出几分无奈。
  伴随着他的声音,姜荺娘的耳边微震,接着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姜荺娘想,她脑袋靠到的地方不是枕头也不是被褥。
  是一个男人的胸膛。
  姜荺娘忙从榻上坐起,原本冻得发白的脸更是一丝血色也无。
  这种震惊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她见鬼了。
  这分明就是庄锦虞的声音……
  可是庄锦虞怎么会在这里?
  虽说这里是他的府邸,他自然是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可当下他却是孤零零一个人,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
  她闯进屋的时候,也不见屋里有什么动静。
  她只以为这阴凉地方就算天气晴好都未必有人在,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么大的雨,这么晚的时辰,这种地方定然是没有人的。
  她略有些惊慌,这时才留意到空气中是有一股酒气味,是她方才匆忙,并未在意。
  想来必然是他饮酒后在这里歇下的。
  方才却又是姜荺娘自己靠上去的,她有些无措地抓着毯子,不知该怎么向对方解释。
  只联想起上两回的经历,她便愈发觉得堵心。
  还能怎么解释?
  只怕这人知道是她后,又要以那副嘲讽人的语气来拿捏她。
  姜荺娘心想这么黑的天,他又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只要自己跑的快,就算明日他追究起来,她也不会傻乎乎地承认。
  她这般想着便立马想下榻去,只是那人却好似有了预知一般,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的,却叫她不能轻易离开。
  “怎么,你这样就想走了?”庄锦虞的口吻极是平淡,叫人分辨不出喜怒。
  姜荺娘心下微悬。
  听他方才说的那两句语气倒像是知道自己是谁,她猜想他是认错了人,便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
  她转了转手腕想要挣脱他,却不防他忽然用力扯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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