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绿蜡
时间:2019-08-09 07:06:37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避其锋芒,待到他气消得差不多了,再来一个苦肉计好了。
  方骏看见苏小鼎了。
  她躲躲闪闪进一条小巷子,钻某个酒店就不出来了。
  他没去追,打草惊蛇而已。
  最开始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想起自己,后来逗逗依然觉得很有趣,再后来她欲拒还迎,最后一焖锅把自己扣晕乎了。大意了,被她的花招和暂时的顺服迷惑,他这才晓得表面虚伪的苏小鼎内心依然高傲。
  由此,他只是蠢蠢欲动的心变成了笃定,接下来不出手便罢了,一出手必定把她给关笼子里。
  方骏绕着万和婚庆小店铺周围的小街转了一圈,熟悉地形;紧接着,开车回了自己住的东边某小区。
  他约了赵小六喝酒,在一个烧烤大排档。
  赵小六很健谈,特别是喝了一瓶啤酒之后,早把对苏小鼎的承诺丢天边去了。
  “主要跟师傅学了两年的白案面点,小菜也会一些。本来还想学一两个招牌菜,但他老人家精力不够了,我也着急挣钱,就出来找活。真论起来,我是他最后一个收官的小徒弟。”赵小六满脸通红。
  方骏给他又开了一瓶,不动声色道,“早年在美华招待所,苏师傅名声很响亮的。后来去了汇宾大酒店当掌勺了,自己带了七八个徒弟,很红火。怎么过了几年,没听见他的音儿了?”
  赵小六接了啤酒瓶,一路喝一路摇头,“我是去得晚了,没遇上。听其它师兄提起来,也是他老人家运气不好。”
  “怎么说呢?”
  “汇宾大酒店借我师傅的名头,成了平城本地菜的头牌,生意红火得很。师傅带一帮徒弟,除了自己挣钱,就还想着帮大家也增加收入。他跟那边老板要了条件,承包厨房,按照出菜的量提成。那边那老板心里不痛快,口头上是同意了,转头就去找别人。师傅觉得他不仗义,靠克扣厨师成不了大大事。正好这时候有人挖他,说他家里有一块老招牌,是平城很出名的一个清朝总督题字的牌子,苏家菜。”
  “那人说他出钱投资,师傅出牌匾和技术入股,合伙干生意。”
  “条件都谈好了,等着签合同呢,师娘生病了。”
  方骏顿了一下,“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小六算了一下时间,摇头,“我也就是听听,没问过时间。不过说是突然重病,马上送医院抢救回来,结果医生说全身器官不明原因衰竭。师傅这下没办法了,只好带着师娘全国各地到处看病。可是人大老板钱都出了,店面也找好了,装修也在干了,不能亏着钱等他。师傅就觉得自己这事没办好,所以把牌子给他弟弟和大徒弟,让他们代他去签。这样既不耽误老板的生意,他也能放心照顾师娘。”
  “楚朝阳?”
  赵小六眨眼,“方总,你都知道他呢?”
  方骏没吭声,不仅知道,真是太知道了。每次苏小鼎来汇宾楼的后厨,总是脆生生地喊这三个字。
  “楚朝阳,你怎么不出来接我呀?”
  “楚朝阳,我想吃牛肉干了,你给我做,明天就要。”
  “楚朝阳,上大学就见不到你了呀,你来看我呗。”
  很长一段时间,方骏是嫉妒楚朝阳的。他梦见过好多次苏小鼎,每次她都会用那把娇嫩的嗓子叫他的名字,喊得他脊骨寸断。向垣嘲笑他,说他是初哥,引发他性|幻想居然是声音。他说他真是太没见识了,不晓得女人其它地方的好处。
  他当时轴,不觉得女人其它还有什么好处,心甘情愿地觉得只要被苏小鼎那样叫一声,要命也是肯给的。
  可苏小鼎不要他的命,她根本看不见他。
  苏小鼎足足小半月没见过方骏,但仍不太放心。每天上下班跟做贼一样,每十分钟往外面看一眼。
  吴悠和钱惠文只晓得明仁酒店的事情了了,但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这样担惊受怕。
  她笑说,“老板操心的事情和员工能一样吗?我要掌握的是公司发展的方向,方向懂不懂?”
  钱惠文不懂,毕竟她只负责后勤财务和杂务而已,感叹道,“要是什么时候再来一桩叶岚那样的生意,咱们今年就基本上能回本了。”
  苏小鼎几乎要哭了,谁不想来的?
  不过,纵然是忙生意,老头子还是要回家看的。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记事本,已经快个把月没回家了,赶紧去超市买了点茶叶和好酒,拎着回去。
  苏家在平城南郊,原本是个小镇,后城市发展被纳入城区。公交地铁直达,交通很方便。虽然好几轮拆迁,老房子差不多都没了,但老邻居们还在。
  苏建忠现住一个拆迁小区的一层,附带了五六十平方的花园。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晨六点半起床,慢悠悠去菜市场把一天的菜买齐整。回家的路上吃一碗清汤面,或者米线,或者豆汤饭做早餐。上午跟老朋友下象棋,中午弄一两个菜吃。午间小睡一个小时,下午出门喝茶,或者去周围逛逛。
  苏小鼎到家的时候,老头子没在。
  左边的邻居大妈道,“去街口那个榕树下看看,你爸这几天在那边和人下围棋。”
  “怎么又改围棋了?”她不明白,“不是象棋吗?”
  “不知道。”大妈挺有兴趣的,“小鼎啊,你公司咋样?听说接大生意了?”
  苏小鼎勉强笑笑,“还行吧,就够养活我自己。”
  大妈有些神神秘秘道,“你姐下周天三十,办大生日,请帖发了一圈。你去不去?”
  “哎呀,你肯定是不去的。”没等苏小鼎回答,大妈马上又接口,“你叔真是不行,当年把你爸坑惨了。”
  苏小鼎觉得有些好玩,大妈们日子过得无聊,几十年的八卦早就讲完了,极缺新鲜的刺激。她们有敏锐的嗅觉,一旦哪儿有点不对劲的味道,马上能发现;如果事情还没苗头,那就主动去戳一戳,保准能打探出点什么来。
  苏家近十年发生的事情,对她们而言是谈资,她用膝盖头想想也晓得。妈妈的病和死亡,爸爸的没落,她孤孤单单外面挣生活,都会被翻来覆去讲许多遍。包括她小叔苏建民,堂姐苏小蘸,还有堂姐夫楚朝阳,就算成了大酒楼的老板,开宝马住别墅,也免不了这样的事——即使这些阿姨,在苏小蘸的三十大宴上是座上宾。
  她真挺理解她们的心情,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毕竟,在八卦里他们父女两人是被同情的对象,而另外那个苏家千夫所指。
  苏小鼎开家门,屋子里保持得很干净。杂物架应是刚打理过,一点灰尘也没有,茶叶罐子和各种白酒摆得整整齐齐。餐厅的桌子上还扣了两样没吃完的菜,冰箱里囤着老头子自己包的包子和水饺。阳台上新洗的衣服在飘香,花园里小葱蒜苗长势喜人。
  她看了一圈,又在阳台上找到一个新的榨菜罐子和酒酿罐子。吞了吞口水,回城的时候得分一半走。
  苏小鼎把自己带回家的东西放好,出门去找老头子。旧街坊看了她,都着打招呼,还帮忙指路。
  一个老太太走上来说,“小鼎啊,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个事问你,你千万别多心。”
  她忙说,“奶奶你讲,我不多想。”
  “你爸呀,一个人过日子也蛮辛苦的。你有没有意思给他找个老伴?两人好歹也能说说话呀。”
  找老伴?
  这话题五年前就出现在他们家的饭桌上,但提一回被老头子打回来一回。
  “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再弄个人来我心烦。你妈病了四五年,我就伺候了四五年,轻松轻松不行啊?”老头子吼得满面通红,“你是不是见不惯老爹过好日子?”
  苏小鼎知道,老头子是不好意思说想她妈了。
  她道,“我要去外面挣大钱,照顾不到你。找个阿姨一起生活,人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少来。”他拒绝道,“做饭有我好吃吗?干活有我麻利吗?指不定还管我的钱,管我的房子,管我不能喝酒。我图啥?”
  人和人真不一样,同小区里不少老头子不能少老伴的,多的是配偶死不到半年赶紧找个少十多岁的阿姨。
  苏小鼎也就不劝他了,只道,“老头,你就我一个女儿,想要啥想干啥咱都直说。你现在不找阿姨,我也不催你,等你想找的时候给我说一声。”
  因此,苏小鼎只好对那老太太道,“看我爸态度吧,他要愿意我没啥意见。奶奶,我刚回家,这会得去找他。”
  老太太便和她再见,再三叮嘱一定要完成传话。
  苏小鼎走到榕树下的时候,远远便见苏建忠手在棋盘上指指点点,和对面一老头争得面红耳赤。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找个小年轻在旁边咋呼是啥意思?落子无悔,你刚手是不是戳我黑子了?”苏建忠大声。
  “老苏,哎呀老苏——”对面的人两手往下按,“别激动别激动,不就是下个棋吗?棋盘破,棋子也崩口了,指不定哪儿晃了的——”
  “少跟我来这套啊。我明明看见你手指头趁我不注意飞出来。”
  “哎呀,你说你,咋就不明白道理呢?咱又不比赛,就打发时间,那么正经干嘛?开心最重要,是不是?你要早知道这道理,小鼎能成老姑娘?”
  到这儿,苏小鼎知道该自己出马了,因为接下去就该是俩老头子毫无意义的互揭伤疤。
  她赶紧清了清嗓子,拨开人群拉住苏建忠,“爸,你干啥了?我回家就见冷锅冷灶,现在饿得要死。”
  苏建忠见闺女回来了,愤愤地丢下棋子放狠话,“以后再也不下了,没意思得很。我给我闺女做饭去——”
  就走了。
  苏小鼎悄悄擦了下额角的汗,来得够及时的,不然真吵了。
  她挽住苏建忠的胳膊,“爸,牛肉干我吃完了哎。”
  “成,我明儿再做。”苏建忠高兴得两眼发亮,“上回的好吃吧?我加了一点新调料进去,你吃出来是啥没有?”
  她略想了想,“丁香?”
  苏建忠很不满意,“什么丁香?以前不就是有的吗?你再想想?你最爱吃的。”
  “不会是酒酿吧?”她笑嘻嘻。
  “对啦,我试了试用来除异味,咋样?”
  “老爸,你真是太英明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小鼎啊,为了哄老爸开心,你现在说谎越来越不走心了。”
  “有吗?”
  一辆宝马车从社区小道驶过,慢慢悠悠越过嬉笑的父女二人。半开的车窗里露出一张俊朗的男性面孔来,他有古铜色的皮肤和漆黑的瞳仁,挺直的鼻梁上方则是饱满的额头和一点美人尖。
  楚朝阳是个厨师,可但凡见过他的人都不免赞叹一声,“只有楚先生,更煎士茗浮甘菊。”
  大概是说他本人有气质有韵味,无端端让烟熏火燎的职业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苏小蘸毫无廉耻地买了杂志广告,将他包装打造成美食界的名士。
  此时,名士停下车,侧头意切地看像苏小鼎和苏建忠。他道,“师傅,小师妹,要不要送你们一程?”
  有了身份,连说话都不同了。
  苏小鼎悠悠地看着他车牌号后面的两个六,那是苏小蘸特别给他拍下来的车牌号,说是大吉。
  “不用了。”她道,“谢师兄好意。”
  苏建忠却直接转身,拉着苏小鼎就走,“什么师兄?老子就没收过那样的徒弟,走了。”
  苏小鼎回头冲他笑了笑,他则点点头。
  苏家的招牌,她早晚是要拿回来的。
  苏建忠为了欢迎女儿回家,又给办了一大桌。
  苏小鼎难免提起找老伴的话题,结果被撅了,说她个不孝女忘记妈妈了。
  她住嘴,谈其它事情。
  苏建忠便提起赵小六来,说这小伙子很有心,前儿刚来看过他。买了酒,带了茶叶,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以他目前的情况已经是破费了。他便有些后悔,说前几年心淡了,说是收徒弟其实根本是找个打杂的小工,通没上心教过。也是被徒弟伤了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早知如此,就该多教小伙子几个看家的菜,也不至于讨生活艰难。
  她安慰他,小六哥现在明仁大酒店,新来的领导很看重他,已经升职了。只要好好做下去,当主管,做经理,未必不必只做个厨子差。
  苏建忠觉得她这人有偏见,什么厨子的,是厨师。
  子和师,一字之差,却体现了态度。
  厨师是一门职业,是一门值得用毕生去钻研的职业。儒家那孔老二太有偏见了,一句‘君子远庖厨’让整个行业几千年来地位都不高。
  “人这辈子,谁能不贪口好吃的?”他这样问苏小鼎,“味觉精妙之处不比嗅觉差,调个香水且能叫调香师,对伐?”
  苏小鼎懒得和他歪理,陪他碰了几杯后赶紧将人弄去睡觉了。
  之后收拾餐桌,打扫厨房。
  完事后她回自己小房间躺着,在手机上翻看论坛。
  前日发的那则丧婚的八卦趣闻已经被点赞许多次,引发了诸多人的吐槽欲望,也奉献了经验出来。有热心人私信她,担忧事后有没有被牵连;更有比较正义的人指责她,在婚礼上捣乱不符合传统神秘学,可能会导致自己婚姻不幸福等等。
  她看了一会儿,反手将最近黄掉的农家乐超简约婚礼改头换面,又发了上去。只是多了一句感叹的话,婚姻是一个巨大的熔炉,无论什么人想要跨入其中可能都无法保持自我。
  玩了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是叶岚来的电话。
  “我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下个周就离开平城。今儿跟朋友告别,突然提起你来,她对你很感兴趣。”她道,“那天婚礼她也参加了的,虽然搞得一团糟糕,但她觉得设计得很合她的心。她女儿今年要办婚礼了,正在找靠谱的婚庆——”
  苏小鼎应了一声,“她不介意我那事?”
  “不介意。秦海其实很早就出轨了,对象换了许多个。刘倩只是倒霉,被我发现了而已。可我这朋友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告诉我。”叶岚苦笑一声,“因为她不觉得那是个大问题,只要我能把住秦海的钱,小三小四小五都翻不了天。不过,我在婚礼上这样干了,她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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