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鼎回店面,和方骏短信联系。这几天不仅她忙,他也很忙碌。说明仁为了重振,已经确定了要进行重装和整改,也许还会加建一个新的婚宴大厅,事务繁杂。好几次他下班了想找她吃个饭,但又被向垣临时叫回去开会。
实在无奈之下,方骏强行空出一个周日,必须要陪女朋友。
苏小鼎倒是无所谓得很,勉强答应了他的约会。
“你怎么听起来不是很开心?”方骏隔着电波也知道她兴趣缺缺。
她则是今日危机感深重,对方骏的厌恶越来越少,性趣越来越大。她有点担心自己走错路,只好摆冷脸,指望早点被甩。
周日,她起了个大早,洗澡换衣服,画了淡妆。
下楼的时候九点,距离方骏约好的十点还有一个小时。
她无聊,便开了电脑,继续用自己‘人间万态’的账号在编乎上维护自己的话题。前几回发的话题,已经有许多人参与点赞,她也收集到了更多比想象中还要奇葩的婚礼案例。她大略看了一遍,心里筹谋着要不要将王娜的案例放进入,可想了想后放弃。
婚礼刚鸣完前奏,后续发展如何还是未知,一切都没有定论。
打字间,店面的玻璃推门被推开。
苏小鼎随意抬头看了一眼,没想到居然是苏小蘸。
堂姐妹,十多年的亲密成长,最终因为一个男人毁于一旦。
苏小鼎皱眉,并不是很欢迎她来。
苏小蘸进店后,视线巡视了一圈,见环境有些杂乱,略嫌弃了一下。最后看见坐在电脑前的苏小鼎,眼神暗了暗。
苏小鼎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张扬肆意。虽然遭遇了丧母,可老天爷还是宠爱她的。她以前只能算是一个娇俏的少女,两颊婴儿肥显小,可现在被时光雕琢后,褪去了少女的娇憨,多了成熟女性的风姿。
苏小蘸呢?皮肤蜡黄,头发干枯,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透着药味儿。别说楚朝阳不会喜欢,她自己也不喜欢。
然在苏小鼎眼中一切又不同。
苏小蘸少女时代走的朴素灵秀风,长发白裙板鞋,瞳仁乌黑,典型的校花,当年喜欢她的男生排成排,经常收到神秘人送鲜花和情书。她颇胆怯内向,每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要么交给苏小鼎,要么让楚朝阳把人吓走。
哪儿是真害怕?无非是借机向楚朝阳传达信息而已。
现在的她却不同了,描绘得一丝不苟的妆容,贵气十足的衣服,一看就是名牌的皮包。连带着下巴抬起三十度看人的架势,都写满了老娘有钱。
“小鼎。”苏小蘸走进去,叫了一声。
苏小鼎没想招待客人,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十点还有十五分钟。她也没倒水,只说道,“我等十分钟要出门。”
苏小蘸勉强笑一笑,再看看周围环境,道,“听说王娜的婚庆单子签给你了?”
“嗯。”她点点头,“所以我很忙。”
“也有点巧,都选了咱们家——”
苏小鼎抬头,眼睛有点冒火,“咱们家?谁和谁咱们?我这个苏是草字头的,你那个苏怕是狼字头的吧?”
苏小蘸被讽刺,也没生气,只是有点脸红,“咱们能好好说话吗?”
“不能。”她转身拎包,“我想和你们好好说话的时候,没机会呢。”
苏小鼎记仇,更何况这仇恨关乎生死和荣誉。
九年前母亲患病,苏建国和楚朝阳联手窃取苏家菜的招牌,八年前楚朝阳和苏小蘸结婚,六年前母亲病故,想见楚朝阳最后一面被拒。她打电话,上门堵,请求看在母亲对楚朝阳如同亲生一般,去见见就好。可惜,他们连同一个苏字都不认了,更何况让人瞑目呢?
母亲临时前万般想不通,“朝阳怎么会不来看我呢?”
她还不知道苏建忠已经丢掉了苏家菜的招牌,更不晓得楚朝阳成为苏建国的女婿。
死后,她的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门的方向。
苏小鼎自那时便切掉了自己的心。如人心用肉做的,铁定会受伤,那换成钢筋水泥呢?
苏小蘸显然晓得那些不能细看的历史,有些无地自容,低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小鼎冷笑一声,人的本性真是不会变。纵然苏小蘸有钱了,可还是习惯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小时候,她最看不得人那样,总是爽快地主动开口退让。因此,苏小蘸也习惯了摆委屈就能如愿以偿。
她拎起包挂在肩膀上,径直走向店门外。
苏小蘸默默跟在她后面,半晌道,“你和伯伯现在过得不太好,我们都知道。去年我也跟爸妈还有朝阳说了,要不也给一个店给你们管。朝阳没同意,说你们不会接受。”
“不错,他起码还是了解我爸。”
“所以这回朝阳帮你,我也不会生气。”苏小蘸道。
苏小鼎停住,转头看她。苏小蘸眼睛有些执拗,但一副我已经知道了的表情。苏小鼎失笑,“苏小蘸,你以为我拿到王娜婚庆的合同,是因为楚朝阳的关系?你脸怎么那么大呢?楚朝阳和王娜什么关系?有本事做人家上百万的主?”
苏小蘸咬唇,半晌道,“朝阳和江浩是朋友,好几年了。他们一起投资,做生意——”
苏小鼎沉默地看着她,“所以你认定楚朝阳帮我了,来警告我不要妄想你男人,是吧?”
姐妹俩对峙,犹如许多年前。苏小鼎拉着楚朝阳的胳膊对苏小蘸显摆,“你看,这是我男朋友,谁也抢不走。”
历历在目。
苏小蘸有点儿狼狈,心思一览无遗却又无力反驳。
“小鼎。”方骏的声音适时响起。
苏小鼎暗叹,方骏还是挺有用的。
她转头,看着不远处走来的方骏。因是正式约会,又入了秋,他便穿上了休闲西服。人高,长相俊秀,气质又出众,这么走过去很显眼。她笑了笑,对苏小蘸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这是我男朋友方骏。比楚朝阳年轻,比他好看,出身背景也好。”
苏小蘸脸色铁青,苏小鼎却不放过他,“我是疯了还是傻了,不选他,跑去和你抢二手男人?”
这句话声音有点高了,方骏听见了。
他挑眉,对上苏小蘸。
苏小蘸立刻低头。
他道,“小鼎,这位是谁?怎么不介绍下?”
苏小鼎道,“楚朝阳的老婆,苏小蘸。上次不是见过吗?”
苏小蘸飞快看他一眼,嗓子眼里糊出一声你好。
“一家人?”方骏配合地问,“名字和你好像,长得也挺像的。”
“不敢不敢。”苏小鼎笑嘻嘻,第一次主动挽上方骏的胳膊,“咱们赶紧走吧,不耽误她时间了。”
苏小蘸鼓起勇气还想说点什么,可苏小鼎已经挽住方骏扬长而去。每次都这样,当她有勇气也意味自己能完全打败她的时候,她却转了新的方向。她不免怀念起以前,那时候刚和楚朝阳新婚,他对她还很好,店铺刚做起来还没红火。他当着她的面拒绝苏小鼎的要求去探望临终的伯母,甚至不接她的电话。
“已经是陌路人,就不能多留情。”当时,他是这样告诉她的。
苏小蘸以为,苏小鼎会从此崩溃,可没想到她居然又站起来了。
那个叫方骏的男人,不仅仅是长得好看而已。
这些年,苏小蘸也见识过真正的有钱人了。他们永远高高在上,从容不迫,就算紧张焦躁也沉稳有余,绝不会如她这般患得患失。她看得出来,那男人身上有钱的味道,有被富裕家庭滋养出来的那种自在和自信。
苏小鼎,为什么最好的总是她的?
苏小蘸几乎将唇咬出血来,死死抓着皮包回自己车上。
方骏等着苏小鼎跟他谈楚朝阳和苏小蘸,可她一点那方面的意思也没有。
她上了副驾,道,“今天我请客吧,一是感谢你,一是安慰你。”
方骏痛失大单,少了一桩赚钱的生意。沈文丽给王娜办的婚礼显然极其盛大,宴客三天,一两百桌流水席。只酒席钱,怕就要近乎百万。
另外,她还有个比较隐秘的心思。方骏原本安排上午看电影,中午在商场吃便饭。下午逛超市,买食材,晚上上山给她做一顿好吃的。南山会所,那是方骏的地盘,上次匆忙间只看了他的工作室,可她已经很把持不住了。这次时间宽裕,他必定会在晚饭后安排项目,若是花前月下,美食和美人齐备,她恐怕更没办法柳下惠。
苏小鼎有点贪心,想的还是全身而退。
方骏很爽快地拒绝了,“不用。电影票已经买了,中午饭也预定了。”
她争取道,“你都不想我表现一下?”
他看她一眼,“我是那么脆弱的人吗?也就少挣一点钱,无所谓的。”
这种话也只有少爷说出来才具备信服力,她便道,“我不行,少挣一分钱都难受。那些钱上已经写我名字了,长翅膀跑掉多让人难过?我觉得只有对它执着点,它才会爱我。”
方骏笑一下,“刚那个是你堂姐?怎么不像是姐姐,反而是妹妹的样子?看你的时候,也不是看妹妹,看情敌吧?”
苏小鼎有点心惊胆颤,他一个大男人,感觉未免过于敏锐了吧?
她想了想,道,“我们家的事情比较复杂,关系冷漠。你别按照亲戚考虑,当成比普通人都不如的仇人就可以了。”
“你们这次难免会合作,关系还不能缓和?”方骏一挑眉。
苏小鼎确实有点梗不下去了,可怎么不都不愿他介入自家太多。她哼哼了两声,一副不愿意提及的样子。
他眼神暗了暗,拍一下方向盘道,“晚上想吃什么?”
她叹口气,想了想道,“吃鸡肉好了。”
“一鸡四吃。”
苏小鼎没有异议,怎么说呢,方骏的厨艺意外合他的胃口。自从和他认识来,情绪上的问题不提,饭都是吃得蛮好的。
电影买的情侣厅,两人共享一个座位。苏小鼎一见就晓得他不怀好意,但没吭声。电影开始,灯光全部暗下来,身边的情侣都抱在一起开始叽叽咕咕。
她靠着边缘坐下来,刚定下眼睛准备看,方骏整个人就偎过来了。他人看起来斯文,但其实相当有肌肉。薄西服下面硬邦邦的肌肉,再加上比她高了很多,几乎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她缩起来不敢动,但总能嗅到他身上松香的味道。
电影屏幕花花绿绿,她迷迷糊糊地看着情节,脑子里却想起南山周围也种了许多松树。松木种类多,有产松子的,有产松花粉的,有产松香的。方骏爱好摆弄花花草草,想必自己用的香也是自制的。
怎么会那么好闻呢?温温的,一点也不刺激,但存在感极其强烈。
和之前闻过的柠檬味道又不同。柠檬是果香,有点酸,进入鼻腔后便有些凉意,略带点儿侵略意味。
仔细比较两种香气,柠檬香的方骏清俊单薄而锐利;松木香的方骏稍微厚重了些,对她的态度也没那么尖刻。
苏小鼎神思万游,不知胡思乱想了多少,等回过神才发现方骏已经咬着她耳垂亲了好几口。
她避开,捂住耳朵,“你干嘛?”
“你不专心。”他道。
“我在看电影。”
他笑得低沉沉的,黑暗里嗓音在胸腔回荡,鼓噪着她的耳膜。
妈的,连声音也变好听了。
“看电影?”他凑在她耳边轻声,手指向屏幕上正在甩盾牌胸口佩戴星星的男人,“那你告诉我,刚他做了什么?”
苏小鼎回答不出来了,这片子打得热闹,但镜头闪得很快,稍微晃神便错过许多。
方骏见状,更不肯放过了。他干脆掰过她的头,深吻起来。她想挣扎,喉咙里咕哝着,“干嘛?人好多。”
“反正你也没在看——”方骏抬手,指指周围。心猿意马的年轻人们,要么搂住一团,要么亲作一团。
真是——
如果苏小鼎十八岁,当然可以荒唐一发;可她现在已经二十八了,即将迈入三十大关。一个成熟的女人,不会干那些热血和幼稚的事情。
可成熟的女人是怎么谈恋爱的呢?
苏小鼎不知见过多少新人,从刚到合法婚龄的小年轻,到临近四十关口的中年男女。他们或者对婚姻有无限的幻想,或者尝试抛弃幻想走入现实,或者带着现实的些微疲惫。
酒席多少桌,用什么烟,发什么糖果,哪些人必须要请,哪些人又可有可无。男方家里婚房是不是准备好了,女方多少陪嫁,双方怎么分摊婚宴的费用,又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各种债务、孩子等等。
有懵懂的,什么都等着父母解决好的;有白手起家自食其力,抠出银行卡里仅剩的钱,请求给她们一个难忘的婚礼。
他们的爱情已经发生过了,可他们又是怎么恋爱的呢?
朝九晚五,下班抽空见面,一个周两次嫌过于频繁,一个月一次千里迢迢。
更或者,他们迈过了谈恋爱的过程,直接租住在一起开始了生活。
床铺上谈情,床铺下谈生活。
柴米油盐,每个月存多少钱?
我们,又节约了多少生活成本?
苏小鼎硬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怎么了?”方骏含着她的嘴唇问?
她胸腔便涌出一些柔情来,至少这个已经开始面临生活的男人,还愿意陪她看个电影。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他似乎得到鼓励一般,舌尖毫无顾忌地闯入她的口腔。
一场热闹的电影,最后看得七零八落。
出电影院,两人已经能够很熟敛地牵手了。
午餐吃的是商场里的泰餐,苏小鼎只略吃了一点。
方骏看她不是很喜欢,直接带她下楼去超市。
买了一只走地鸡,一包生切面,红葱头和其它配菜等等。
方骏的怪癖,做菜不让人看,因此苏小鼎又被赶出厨房了。
她就纳闷了,“你这里藏了个田螺姑娘,是不?”
“田螺姑娘没有,田螺先生倒是有一个。”他推她出去,“后山逛逛去,回来就有得吃了。”